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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五、苦根藤上结苦瓜
    蔡乾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只有目光盯着蔡封时,才会闪动一丝阴冷。
    从听得蔡秀才的告状开始,他就知道,这个蔡封留不得。
    与蔡秀才只担心这些泥腿子长了见识不好糊弄不同,蔡乾担心的更多。
    但凡在外走南闯北的人,回到乡里,往往不将乡中族老放在眼内。特别是现在闹农会的事情,蔡乾一直很警惕,若给这两伙不在族权控制下的力量合流起来,势必会对族权提起挑战。
    他自己的富贵权势,全部来自族权,对于会挑战族权的东西,半点容忍都没有。
    哪怕有一点苗头,他都会将之毫不犹豫地捻碎!
    蔡封此时也微微有些心慌,毕竟宗族的人太多了,竟然有数百人。
    而且铜锣还在响,似乎还有更多的人聚了过来!
    跟着蔡封来的小河品庄村民们,大多茫然失措,原本以为自己近百号人跟来,足以震慑住蔡氏宗族,却不曾想,蔡家的六太公老太爷蔡乾,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
    “蔡封,你过来还是不过来?”蔡柄再度厉喝,此时他心中对自己的伯父当真是佩服无比,不愧是族老宗长,不动声色之间,就已经挖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只等蔡封跳进来。
    这一次要对付的不只是蔡封,还有农会里平时的几个活跃份子,经此一役,农会的气焰定然要给打下去,甚至那些原本加入其中的人,都会纷纷退出。
    或许那个时候,自己可以伸手进入农会,虽然这个泥腿子的自助结社软弱无力,可到了自己手中,则未必……
    蔡柄正琢磨着,但在他面前,蔡封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不仅是蔡封,许多人的目光都变得极是明亮,他们看着远处。
    一团火般的红旗,正出现在远方!
    不只是一面,而是两面,然后四面、八面……就在急促的铜锣声中,越来越多的红旗聚了起来。
    此时百姓,在举办社、会之时,多爱用红旗,所以词人才会说“手把红旗旗不湿”。
    若是站在高处,可以看到这红旗之下,全是人,每面红旗下聚着少说数十多则两三百的人。
    再近一些,红旗上的字迹,也可以看得清了,上面写着“大李庄农会”、“孟寨农会”、“小宋农会”……每一面旗帜,都代表着一个农会!
    而在蔡封身边,一个汉子默不作声,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大块红绸,绑在一根白腊杆上,顿时,“小河口农会”的旗帜也飘了起来。
    原本外围,是有数百名蔡氏宗族之人,还有各大宗族派来的人手,他们将蔡封等人围住,可是转眼之间,来自考城各地,甚至包括邻县的农会,反倒将他们包围起来。
    这人数,只怕近千!
    “苦根藤上结苦瓜,天下穷人是一家!”
    “树挪死,人挪活,要想富,先修路!”
    “改风易水,养气聚财!”
    这些农会众人到了一起,口中还乱七八糟,喊着各式各样的口号。这不仅仅是为了壮声色添胆气,也是在表明立场。
    当这些旗帜聚在一起时,忽然一面大旗又升了起来,同样是赤红色的绸缎,上面绣着几个大字:考城农会护路队!
    在这大旗之下,单宝昂然而出,扬声说道:“蔡封兄弟,你在这里么?”
    蔡封此时几乎要热泪盈眶!
    今日之事,他并非全无准备,在与蔡秀才蔡洁生翻脸之前,他就想过,若是蔡洁生要迫害他,他可倚仗的,唯有农会。毕竟他是农会派出去前往狄丘的,而且回来也是先向农会通报,包括今日所邀,也包括小河口庄农会成员。
    故此当蔡柄奉命来提他时,他故意拖了时间,其实就是让人去召集附近的乡村的农会。
    只不过他原以为最多就是邻近几个庄子,却不曾想,来的这么多!
    很显然,农会对此也早有准备,而农会中主持此事的,恐怕就是单宝!
    蔡封去了狄丘,单宝却跟着九河道人在邻近的几个县转悠,所到之处,几乎都建立起了农会。单宝曾经被周铨派来的人打断过腿,有他现身说法,证明当初是被大户豪绅所诱骗,才做出蠢事来,被打断腿是理所应当,这说服力,甚至不逊色于九河道人那能让天花乱坠的嘴了。
    隐约之间,单宝就成了相邻数县农会的一个关键人物,将这些农会串联起来,以护路为名,形成一个比较统一的机构,如今已是初具雏形。
    听得单宝唤自己,蔡封扬声道:“我在此!”
    “听闻今日蔡氏要开宗祠审问蔡封兄弟,天下穷人是一家,蔡封兄弟是我们农会一员,他去狄丘,也是奉农会之命前往,是我们大伙派去的,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所以我们邻近的农会,都来看看,若是蔡氏宗祠胆敢有不公正之准,呵呵呵呵,各位穷兄弟,苦哥儿们,咱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
    近千人齐声呐喊,一时间声震四方,如同滚滚雷鸣,让原本气焰嚣张的蔡柄面如土色。
    他此前还觉得农会组织不得当,所以并未能发挥其应当的影响,现在,单宝就让他知道,这农会真要抱起团来,会是什么样的气势!
    他慌忙看向自家伯父六太爷蔡乾,伯父他老人家足智多谋,应当有办法可以应对此局……
    但这一回头,他面色更是如土。
    蔡乾老太爷面无人色,整个人都摇摇晃晃,若不是身边两个后辈掺着,险些要倒下去。
    蔡乾如此,除了因为年纪大之外,也是因为他看得比蔡柄要更透彻。
    原本是他要逼蔡封给蔡氏宗族一个交待——这个交待,很有可能就是将蔡封浸了猪笼,但现在的局面,却变成了他要给农会一个交待了。
    这千余人聚在一起,哪怕他现在派人赶往县城告变,县城派遣官兵来镇压,在官兵抵达之前,他自己先完了。
    不仅是他,他的直系亲人,只怕都要完蛋!
    “罢了,罢了,今日之事,是我听信蔡洁生的一面之词,故而误会了蔡封,开祠堂之事,只是说说,并无此事。”
    好不容易定住神,他还抱着一丝希望,扬声说道。
    因为声音太大,他甚至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咳还一边弯腰,想要以自己的衰老体弱,换取农会的同情。
    只不过在这时,他还没忘记暗暗向蔡柄使了个眼色,伸了个大拇指动了动。
    那是要去向县里告变的意思。
    蔡柄悄悄退了两步,正想离开,却被不知何处挤来的两个蔡氏族人夹住,这两位,也是蔡封身边的蔡氏族人,蔡封见农会大队人马赶到,早就盯上了蔡柄,如何会让他走脱?
    不过蔡乾也知道,蔡柄被人盯着,想要溜出去报官很难,就在众人都看着蔡柄的时候,他实际上向着另一边的一个老头点了点头。
    那老头是他家的管家,家生子,最是忠心,因此悄然无声地退出了人群。
    只不过这一幕却被周铨身边王启年看在眼中,王启年凑在周铨耳畔嘀咕了两声,周铨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咱们十里八乡几千农会聚拢过来,可不是听蔡六太爷你说一句误会的。今日蔡氏的祠堂,不开也得开,你若不开,我们替你开!”
    “这是我蔡家人的事,谁敢,谁敢闯我蔡家祠堂!蔡氏子孙,若是任凭外人闯我们祖祠,我们哪时感觉有面目去见先人,你们若……”
    “叭叭!”
    蔡柄跳脚叫嚣,却被走过来的蔡封连抽了几记耳光,将他的叫嚷全抽了回去。
    “我看十九叔公是有些失心疯了,我蔡封就不是蔡氏子孙么,他,他,他,还有他,不都是蔡氏子孙么?凭什么祠堂只由得你们开,不准我们这些蔡氏子孙开?莫非这祠堂和祖坟的风水一样,只照顾你们几家大户,却不让我们这些人诉个苦喊个冤的地方都没有?”蔡封此时面目,也是有些狰狞。
    他感觉到了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几记耳光,算是把蔡柄抽蒙了,也让蔡乾更是满面死灰,而农会众的情绪则高涨起来。
    不需要鼓动,众人就上前,不但将蔡乾、蔡柄等,还包括此前来的各宗族人等,都拥入了庄子。
    在庄子靠中间有块小空地,蔡氏祠堂便在此,这许多人进来,将祠堂前的小空地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嗡嗡的说话声。也有人忧心忡忡往这看,只觉得这般下去要出事,唯有不晓事的孩童,觉得这里热闹,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蔡氏列祖列宗在上,今日在此,在列祖列宗面前,我们就好生说一说,蔡洁生呢,蔡秀才呢?”
    今日之事,是蔡秀才挑起的,但是此时众人却找不到他了。蔡乾面上浮起一丝得意,那老仆做事果然妥当,只要蔡洁生不在,蔡封他们没有了由头,聚不了多久,自然就会散去。
    等那个时候,自己有的是办法,再和蔡封算账!
    他心中如此想,面上却装出一副老实模样。蔡封果然有些急了,没找着蔡洁生,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单宝凑在他耳畔,嘀咕了两声,蔡封眼中闪过一丝厉芒,转向蔡乾:“既然蔡秀才跑了,那么六太爷,你说说看,你今日原本是准备如何处置我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