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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熊儿子
    两人相对而立,在清淡的月光能稍稍看清对象的脸,但青瞳也不抬头看他。许璟眼神虽冷,却是片刻没离开过青瞳。

    他从得知进士名单后知道她回来的,忍了两个月,日日夜夜数日子。殿试一场,后又放榜诸事过来,她甚至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晚间的琼林宴,若不是他要求,怕仍是一个眼神也无的相见。

    多么熟悉的人,但外人看着,却又是多么陌生,好似从未有过相识一般。也便是此般改变,才叫人心里生出许多疼痛。曾经的亲密入骨髓,现今的君臣如陌路,反差在心里豁出一道口子,咸风吹着让你疼。

    还能摸她头发吗?还能抱她吗?还能说一句想她吗?能说再也不要离开了吗?

    许璟捏得自己指节发白,微微抬起手到青瞳头边的时候,青瞳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尴尬伤情得整屋气氛都凝住了。

    其实他明白的,从四年多以前她选择一个人离开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跟着他。现在回来入了官场,更是不会与他再续旧情。

    只是他忍不住,他忍不住罢了。

    总想私下来见一面,其实又有什么好见的?

    纵是如这般见了面,连话从哪里说起都不知道了。若是换了寻常旧人,那促膝夜谈细说往事肯定是不在话下的吧。然而现在,他连“这几年去了哪”、“过得怎么样”这样的话都没立场问了。更没立场,心疼她吃了多少苦。

    半空的拳头又紧了几分,许璟倒是没有收回来。而是一把擒了青瞳的肩头,把她按进了自己怀里。

    青瞳被他的举动吓得一阵慌乱,扑在他怀里半天才反应过来,忙挣了一下。偏又不敢声张,只好小声道:“你干什么?!”

    许璟胳膊力道大,箍得青瞳难受。她挣脱不开,索性抬起膝盖直接顶了上去,恰好击中要害,逼得许璟松开了手。

    许璟后退一步,生吸了口气:“你疯了?!”

    “你大半夜跑我这里来你才疯了!”青瞳道:“我只是不想五年前的事情再发生,再从京城消失一遍!你赶紧走!”

    卧槽,堂堂当朝皇帝被人撵了?被人当成禽/兽了?真好!

    许璟还能说什么呢?不走等着被人拿锅铲打死在这里么?

    他也没别的话,转身便走,却是两步又停住,说了句:“好好照顾井哥儿,若有难处,我必相帮。毕竟,我是他爹,亲的。”

    “劳烦皇上费心,我才是井哥儿亲爹,他有我照顾便足够了。宫中有皇后、孔贵妃和大皇子等着您关心,您不必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精力,他原也不是您的。”青瞳接话道。

    许璟不理会她的话,只暗自勾了一下嘴角,是略带满足的笑意。继而轻身出了门,反手合上,消失在夜色中。

    青瞳回到床边坐下,长长呼了口气。目光移向窗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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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一夜未合眼,青瞳第二天却仍起得早。洗漱吃罢早饭就去了城里的西大街,买了些能拿出手的珠玉香扇等珍品。携了,往顾家——莱国府去。

    先下的拜帖,后青瞳带青冽一起登的顾家门。任光阴变迁,人非物是,莱国府大体上还是原来的模样。若硬要细说出哪里变的,必是些角处景致,或有些门窗花屏做了翻新,空落处添了新景。但那回廊院落,何处走何处进,却是一样儿也没变的。

    跨进顾家大门,青瞳心里那是感慨万千,只道旧时光里的温情都在这深墙大院里。但那旁边跟着的小不点青冽,所见所感所外现的与他亲爹便是万分不一样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儿样,眼珠子滴溜溜转。

    青瞳看他缩着脑袋跟个贼似的,一巴掌暗拍在他脑后,小声道:“何故这般猥琐?”

    青冽把脖子伸直了些,仰头看他爹:“比吴知县家的宅子还气派,爹可是拜错门了?”

    青瞳偏头看他:“来京城也有些时候了,怎么还这般眼界?何妈妈没带你去大内外瞧过?要是带你进了宫,你还走不动道了。”

    青冽懵懵懂懂的,但感觉自己亲爹现在的样子十分高大牛逼,便把腰又挺直了几分。跟着青瞳再进去,便见一形容颇为秀气样貌极好的男子相接。男子带着笑迎上来,开口便说:“三弟,你总算是回来了。”

    青瞳也笑,作揖行礼道:“劳烦二哥等人挂念。”

    “生分!”清秀男子扶起青瞳,说:老爷和大哥等人都在正堂,我现便带你过去。”说罢看到旁边的小不点,才又问:“这是……”

    青瞳一笑:“犬子井哥儿。”

    “也竟有这么大的孩子了?!”清秀男子惊喜,又过来与青冽多说了几句话,问些小儿能答的问题——不过是今年几岁,可有上学之类。

    寒暄一阵,互相欢喜,清秀男子才带了青瞳和青冽往正堂去。青冽虽是个熊孩子,但心里约莫知道在这里不能熊,所以甚是乖巧。

    但说这来门上迎了青瞳的是顾府的二爷顾名弘,博学多才,样貌俊美,当年及探花入的仕途。妻子乃是平王府的沛馨郡主,现膝下有一女一子。

    一路来至正堂,那正堂里坐的便是顾家老爷顾国坤,也就是青瞳的干爹。顾家倒是有个大爷顾名扬,现却不在府上,余下的便是些门上清客。

    青瞳带着青冽给顾国坤行礼,又与诸位清客礼见罢,方才落座。

    青冽毕竟人小,尚是个孩子,顾国坤怕留他在正堂怕拘束了他,便叫来家中婆子领去了顾夫人蒋氏的院里,叫蒋氏先为照看着。

    青瞳倒也放心,只在正堂与顾国坤、顾名弘以及众清客探讨些政道。说起为官之道,青瞳虽有了解,但切身体会毕竟没有,还有许多东西是需要他人提点。顾国坤找了这么多人在此,也是此番用意,在上任前给他突击一堂政治课。

    青瞳与大家相聊甚欢,自觉收获也是不小的。甭管诸人嘴里说的是否是大道理,总归都有些道理。一直等人都散去了,青瞳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顾国坤便单独留了她。叫丫鬟再上两盏茶,仍旧坐下。

    此番没有其他人,青瞳掏肺腑地感谢了一番顾国坤。若不是他这干爹,未必有他今天。当年他离开京城,也是顾国坤支持的,给了足够的盘缠银两,让她不至穷苦无依地活了这么多年。

    顾国坤一直不拿青瞳当外人,听罢此言道:“这些话以后大可不必再说了,你与名扬、名弘无异,家中奴仆见了仍叫你一声三爷。”

    青瞳又谢,顾国坤无法,便受了,才又说:“留你下来,自然有些话要与你说。我且问你,你对当今朝廷知之几分?”

    青瞳想了下道:“大体官制知道,各司其职,那职为何也知道。从上到下,品级大小,所属权责,都能记得。只是,现今圣上好像又改了不少。”

    “难为你有心。”顾国坤道:“自古来,光宗耀祖无外乎上任为官。若是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那便是千秋外代,世世荣耀。只是,这路却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走。”

    青瞳听着顾国坤的话音,知道他接下来要跟自己说的,不是刚才与那些清客探讨那些冠冕堂皇的为官之道。想来,是要给她些干货了。

    果不其然,在青瞳问了“如何难走?”之后,顾国坤便道:“即便你学会了做一个好官,但未必能做一个高官。其中门道,听旁人说必不能尽知。你只要明白,现实与心中所想,差之千里。不是踏实做事,便能得人赏识。不是不作奸犯科,那些污名就到不了你身上。官官之间必有许多如你这般新人见了要愤慨之事,万不能头热莽撞,得罪了人。万事不要看表面,得往心里去。若想不通,便先搁在心里,总有通的时候。”

    “既进了这道,就先沉着。先时虽生疏,但要能做到做事不留把柄,保得自身便好。往后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没有练不出的手段。等你稳了,成为重臣,那也就不怕得罪谁了,多是还要巴结你的人。”

    顾国坤说着喝了口茶,看向青瞳又说:“除去那些纨绔之人,每个人为官之前,心中多是拥有一腔热血,为民也好,为国也罢。但你都得记着,只有你活着,站在位子上,才能真正做你想做的,你可明白?”

    青瞳慢慢点了下头,她从没觉得官场是个多简单的地方。但这些话,确实是她想听的。她还想知道,到底如何才能稳稳站在位子上。她费那么多心力考个状元,不是去走个过场,玩玩而已。既入了官门,就没有稳步不前的道理。

    顾国坤看了看她的脸,继续说:“若说方法,一万种方法也没有把皇上哄好了来得实际。除了皇位,只要龙椅上的那位愿意,他可以给你一切。”说到这顾国坤自顾摇了摇头,又说:“当今这位不是个好糊弄的,你与他有的那点同窗之谊,怕是也顶不上什么用。太上皇在位时有许多高官,位高却无实权,那些官职在这几年间都被现今圣上废了。如今我也只是顶个爵位,那三公之位,早就不复存在了。原先许多虚设官职,现今也都不再任人。他做事果敢狠辣,倒是连太上皇都比之不及。”

    青瞳默默吸了口气:“我倒是也没指望这份同窗之谊,想来还是得自己摸索着来。皇上不管脾性如何,只要是位开明之君,便算是好事了。我还想问义父,您可知道现今朝中局势?”

    “具体我也说不尽。”顾国坤对青瞳倒是真没藏奸,仍旧知无不言道:“只知如今朝中势力最大的是孙家,孙家老爷任着宰相一职。孙家乃是嫡皇太后和皇后两位的娘家,权力自不可能小了去。余下诸位亲王虽身份显贵,但无实权,私下与官员相勾的自然也有。结党营私这种事,历朝历代从未少过。你入了朝,隔些日子便可看得清楚。你乃为新人,人不能得罪,但也有一点同样重要,不能初入官场就站错了队。最好是,就别站队。”

    青瞳明白,又与顾国坤说了许多,心里有了些微底气,把这位义父又谢了再谢,方才离了正堂,往蒋氏院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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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冽被几个丫鬟婆子领着往蒋氏院里去的时候,一路上尽是偷摸摸看那些砖瓦窗栏了。未进京之前,青冽见过的最大宅子是旧居地连阳县吴知县家的宅子,但也是外头瞧着,根本没进去过。这会儿入了顾家,心里的好奇那是压不住的。

    丫鬟们看他四处兜望,只觉好笑,便问他:“哥儿瞧什么呢?”

    青冽收了眼神,看向两个丫鬟道:“我有点晕,记路呢。这里忒大,我怕我爹找不见我了。”

    两个丫鬟仍笑:“不怕不怕,咱们领着你呢。你爹吃了茶,自会来找你了。”

    青冽也不疑惑,跟着丫鬟继续往里。说了几句话觉得亲切,又问人家:“两位姐姐带我去哪里?”

    “去太太院里,见了要叫祖母的,可明白?”

    青冽想了想,着实不明白,嘴上却说了句:“明白。”

    说着话这便也到了蒋氏院子里,听着丫鬟通传,青冽便被带进了正房。进了门只见一贵妇人坐在炕上,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比这些丫鬟们好十倍,珠宝宝气的。青冽吞了吞口水,有点木,见妇人招手叫他过去,才抬步过去。

    “这便是井哥儿了罢?”蒋氏把青冽揽进怀里,拿了炕桌上的果子给他吃。青冽接了果子,抬眼看了看着妇人,脸上除了木,倒是没有怯,只道了声:“谢祖母。”

    咬了一口果子,再看周围,也有几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小孩,都穿得十分贵气。他不知道是谁,只是啃果子。

    旁边蒋氏拉他上炕,在自己旁边坐了,才说:“这些都是你大叔二叔家的,你且与他们说说话,看谁大些谁又小些。”

    顾家这些娃也知道今天来客人,瞧着青冽虽小,穿得也普通,但胜在样貌好,便也欢喜,上前道:“祖母,让我们带着他出去玩玩。”

    蒋氏看了看青冽,柔声问他:“去不去?”

    青冽想着跟小孩子玩当然好啊,当下点头便跳下了炕。

    蒋氏又吩咐了丫鬟婆子们看着,小心别磕着碰着。等一拨子人出了房门,蒋氏往炕上略歪了,跟旁边的婆子又说说话。这般过了一阵,便听得青瞳来了,忙又直起身来。

    见青瞳进了屋,受了他的拜,方笑着说:“这么多年不见,如今大出息了。”

    “还得谢老爷太太当年的教导栽培。”青瞳回话道,话音刚落腿上一重,被一进来的熊孩子扑过来抱了大腿。

    青瞳回头微斥:“规矩些。”

    青冽忙地又放开他的腿,把身子站直了。蒋氏觉得甚是有趣,只说“不打紧”,叫青瞳和青冽在旁侧的炕上坐了说话。

    青瞳刚坐下,蒋氏便道:“想来这么些年也是吃了不少苦,都怎么样呢?”

    青瞳挑挑拣拣把这几年的事情都说了,说起来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平常人家的日子。

    蒋氏听着点头:“井哥儿的娘是何时去的?”

    青瞳道:“生时难产去的。”

    蒋氏点头,又问:“这么多年也没再续一个?”

    青瞳说:“又哪里有那心思,读书辛苦,倒不如清净些。”

    “说得也是。”蒋氏让丫鬟给青瞳斟了茶,自己也接了杯,继续道:“只是现今不比从前,该考虑这事了。你做了官,朝中事情必然有许多。你顾着任上的事,那家里就得有别人管着。你在这世上也没亲人,只剩我与你干爹。这事情,咱们得给你定了,免你后顾之忧。”

    青冽笑了笑:“劳太太费心,只是现今才刚入了官,尚且不愿考虑这事。”

    “知道你忙,所以我给你做主。有我在,你放一百个心,保准只好不差。”终生大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蒋氏抱着的也是一片好心,脸上笑意横生问:“你且与我说说,有什么条件没有?”

    青瞳想了想措辞,正要再辞,忽听得旁边青冽说:“必要胸大腰细的。”

    众人皆默,唯有青冽一脸在说军国大事般的认真……

    然后他博认同地看向他爹,结果却在他爹眼里看到了暴风雨将至的前潮……

    默默低下头抠手指——他好像……又要挨揍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好委屈……

    宝宝心里苦……

    宝宝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