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穿过亭中,卷着莲香和水汽,带着薄薄的凉意。
沐初雪微侧了身,将麟哥儿又往怀中揽了揽,低下头又见他胖胖的嫩白小手举了莲花往嘴里送,“不可以吃哦。”沐初雪软软的轻斥,腾出一只手欲将那莲花拿走。
麟哥儿正是长牙的时候,喜欢将抓在手里的东西往嘴里塞,此时见能“磨牙”的东西就要被抢走,小嘴一撇,眼看又要大哭,“麟哥儿乖哦,这花送给小姑姑好不好?”沐初雪一边温言软语的哄着,一边轻轻摇着怀里仍抓着莲花想往嘴里送的麟哥儿,“小姑姑喜欢,送给小姑姑啊。”说着口中又哦哦的逗着他。
麟哥儿像是听懂了一般,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认真的看着沐初雪,慢慢松了手。沐初雪扬唇一笑,用自己的额头抵住麟哥儿的小脑门,腻声道:“我们麟哥儿真听话。”
麟哥儿仿佛很喜欢沐初雪这样的亲~昵,两只小手胡乱在沐初雪的脸颊上抓着,口中咿咿哦哦的,很是开心的样子。一大一小头抵头的玩闹了一会,沐初雪见麟哥儿的白嫩小脸胖嘟嘟红扑扑实在可爱,想到了不在身边的碧彤,一时手痒,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
果然更加柔软细嫩啊~
麟哥儿此时抬起两只胖手,捉住眼前欺负自己脸蛋的莹白手指,一把就塞到自己嘴里咬了起来。沐初雪先是一愣,随即浅弯了眉眼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坏蛋,把小姑姑的手指当磨牙棒了么?”口上说着,却未缩回手指,任麟哥儿糊了自己一手的口水。
不远处的池边垂柳旁,一身水蓝色长袍的聂修悦正静静望着小亭中温暖安谧的一幕,他看得专注而温柔,嫣红的唇噙着一抹浅笑。
微风拂起他绣了玄鸟的袍角,聂修悦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大盛朝最尊贵的女人,皇后墨氏。聂修悦出生的时候父母还是前朝的贵族,儿时记忆中的母亲,永远高贵美丽,却遥远而冰冷。
母后对自己和哥哥,永远是教导的时候多,照顾的时候少。她是个坚韧而有智慧的女人,一路辅佐夫君,甚至可以说是和文景帝携手共创了大盛王朝。父皇敬她爱她,与她同居共寝、并辇上朝,除了迎娶她时一同纳的一位侧室,后宫再无佳丽。聂修悦钦佩自己的母亲,欣赏她不输男儿的魄力,但是他觉得她并不是一个好母亲。
成年后,自己和哥哥们随着父母征战沙场,最后终是聂氏做了这天下的主人,然而本就疏离的一家人变得更像君臣,谨守着上下尊卑。在这富贵锦绣林中,父子不像父子,母子不像母子,兄弟不像兄弟,为着这把权利的龙椅,他们都生生长成了面上若春花灿烂,却心底孤寒冷厉的人。
亭中白衣少女的笑颜,似投进幽暗寒冷心底的一抹暖阳,带着最熨帖的温度,化开了聂修悦沉在深渊中的心。
沐初雪终是察觉了那道遥遥的目光,抬首望去,垂柳依依中,记忆中的男子隐在一片阴晦暗影中。经历了初见时的震动,和这几日的辗转,沐初雪此时的心中一片平静。
从前倒是常见他的古装扮相,却不想此时年轻了几岁,更添了几分翩翩风华之味呢。
这几日沐初雪一直问自己再见到陈悦会怎样,想怎样,又应该怎样。
此时再见到他,沐初雪却释然了,前几日还和虞慕诗信誓旦旦的说绝不要第三个人介入自己的姻缘,而他现已有了正妃啊,自己又怎么能去做心中最不屑之事呢?!更何况前世难寻,早已是往事渺渺,既已重新活过,本就该放下过去。
沐初雪望着陈悦,一射的距离,却隔着两生两世古今乾坤那么遥远。
聂修悦见那沐家的三小姐缓缓起身,一双美眸遥遥的望向自己,忽而秀眉一挑展颜轻笑,恍若美玉莹光,让他移不开目光。
惟愿你今后称心平安,喜乐安康,沐初雪心中默道,亦是向曾经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决然挥别。
沐初雪将石桌上的莲花都收入紫藤小篮,一手抱牢麟哥儿,一手拎了提篮,转身向内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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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初升,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绿羽画眉,落在水榭花厅南窗的雕花窗棂上,轻巧的吟鸣着。
“快去搓碎些点心喂它。”沐初雪正坐在花梨小桌旁将这两日晒好的莲花茶一一装进锡瓶。
银朱听了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至外间自雕麒麟纹样的点心盒子中取了块雪花酥,轻轻掀起一层酥皮细细搓碎,拿手帕托了,小心撒到窗台上。那画眉见了,扑腾着落到点心屑附近,轻轻啄食起来。
“这鸟儿不怕人,不知是哪个院子里养的,跑脱了飞到咱们这来了。”银朱帮沐初雪将最后几个莲花装进锡瓶。
沐初雪见这几日制成的莲花茶足足装了三瓶,心中满意,站起身走到窗下看着那鸟儿道:“这鸟儿倒是翠绿的可爱。”又看了一会,抬头望向窗外,见日头已高,转身叫月兰:“咱们该走了,还剩最后一小片莲花未采,只可惜明日要回去了,只能等回家晒好再给慕诗姐姐送过来了。”
月兰早已准备停当,听沐初雪唤她,连忙走了过来。
“小姐那日在表小姐面前答应得好好的,说什么只在一旁看着,这几日却一次不落的都跟着上了船。”银朱将沐初雪安危放在心中第一位,沐初雪每日出去,都要唠叨上一回。
“无事无事,我每次不都是好好的么。”沐初雪不甚在意的摆手。
“香绯,今日就烦劳你看着她们将箱笼装车,仔细着别让她们将东西磕碰了。”这几日香绯总是独自出神,银朱不放心的叮嘱道。
“银朱姐姐放心,我必在一旁好好盯着。”香绯宛然一笑,娇媚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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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府书斋的院外,风吹落了树上的几片叶子。
聂修悦长身玉立,望着虞冠航离去的背影,神色阴晦不明。
聂修悦一向礼贤下士在超臣面前从不摆皇子的架子,只是没想到接连几日拜访虞冠航他都是客气有余,热络不足,每日将自己送至书斋外,自己稍加礼让他便不再多送转身就走,当真是风骨桀骜。
这老匹夫,还真是心向父皇,两不相帮。
聂修悦想罢刚一转身,却不想迎面一个素衣男子,淡若婉玉,缓缓走来。
“见过三殿下。”夏衡广袖缓舒,躬身行礼,姿态翩然不卑不亢。
“夏太傅不必多礼。”聂修悦连忙虚扶一把,他对夏衡的谋略心机很是欣赏,只恨他不为己用,他日免不了要锋芒直对。
二人立场不同,见面唯有客气寒暄,场面话说完,夏衡复施一礼,辞了聂修悦,向着“犹贤博远”走去。
聂修悦本欲直接回府,但昨日场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那少女无论怀了何种心思却还是烙在了心底。
因皇后墨氏喜爱夫妻相守,从一而终,聂修悦为讨其欢心,故只守着正妃元氏一人,后院偶有暗宠也是欲~念所致,却从不放于明面。他从来只为皇位筹谋,殚精竭虑,对儿女情长倒不甚在意,想着终有一日登上大宝,便是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只是不想两次相见,自己竟对这个沐家少女倾了心,不但为着她美貌娇艳,瑰姿绝俗,更是因着那动人的温柔,贴心的暖意,似团团轻云软雾将自己一颗心笼在半空,再放不下来。
聂修悦本想隐忍克制,但是脚步来回轻踱徘徊许久,终是按捺不住,反身向着莲池方向走去。
碧莹莹的池面,盛开着成片成片的莲花,层层叠叠的荷叶掩映下,一叶彩绘的扁舟若隐若现。
月兰立于船头,轻执了船橹控制着小舟。沐初雪右手拿着一把小剪刀,左手捏着莲花的颈,咔嚓一剪,一朵扎着麻丝包着茶叶的小巧莲花翩然落入掌中。回身交给银朱,沐初雪又兴致勃勃的挪去另一边,依旧捏了花茎,上去一剪。
身后的银朱,一边接了沐初雪递来的莲花搁在篮中放好,一边又不放心的紧盯着沐初雪来来回回的挪动。因着沐初雪的动作,小舟一上一下的轻摆,银朱看着大半身子探在船外的沐初雪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有时候小姐性子太活泼了也不是件好事。
在终于剪下最后一个包着茶叶的莲花后,沐初雪满意的拍拍手,粗粗数一数,又可以装满两锡瓶,当真收获颇丰。
将剪子交给银朱后,沐初雪闲适的靠在船边懒懒的招呼月兰行船回岸。银朱见自家小姐终是安静的坐下了,一颗心才稍稍安定了些,随手将小篮放至膝上开始整理一篮子的莲花。
小舟在池上缓缓行着,两边的荷花繁茂成簇,仿若行在水上花丛中,沐初雪拨开打在自己身上的莲叶,见其上一朵大而饱满的莲花正摇曳生姿。
这朵漂亮摘回去给麟哥儿顽,沐初雪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够,却不想花茎粗实,用手竟是折它不断。
沐初雪微微探身手上使力拽住,恰好此时月兰见船快靠岸便急划了两下,两边拉扯,只听扑通一声,沐初雪从船上载到了池子里。
银朱听见声音抬头一看,自家小姐身形一晃竟掉入水中,一时她肝胆俱裂,木着身子连呼救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