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那里惺惺作态了一番,旁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不知。
事实上内史衙门的属官们最近这两天就经常听到顶头上司在那里念叨着这位皇长子的名字,口气可不是太好。
为了避免殃及池鱼,他们只能远远的看着。
刘荣仔细打量了晁错这个人两眼。
毫无疑问,晁错是个忠臣,还是个能力与手段都相当不错的忠臣。
但是,这个人也有着许多的毛病。
气量狭小,刚腹自用就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很明显的,看着晁错的表情与态度,刘荣就知道,他看自己不怎么顺眼。
问题就出在刘荣的那封推恩令的奏疏上。
刘荣的推恩令刚提出来,就赢得了包括丞相申屠嘉在内的许多人的叫好。
并屡屡拿这事来阻挠晁错的削藩大业。
这倒也罢了,左右晁错也没太将申屠嘉等人放进眼里。
但问题的关键是,如果朝廷采纳了刘荣的推恩政策,那么他晁错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景帝刘启将他捧上高位主持削藩一事,这固然是对他的恩宠和信任。
但是,也同样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天知道他为了削藩一事到底得罪了多少王公大臣和刘氏子孙。
如果不能借削藩将这些人彻底打倒,等这些人缓过劲来,或许不敢对朝廷和皇帝心有怨恨,最后肯定会拿他来出气。
到那个时候,他必死无疑。
晁错虽然是一个忠臣,但却也不是完全不爱惜自己的小命。
而且,削藩之事进行到现在,已经是完全停不下来了。
程不识、李广统帅的边军已经在按照命令囤积粮草,打造军械。
周亚夫的大军也在做着准备。
武库的钱粮源源不断的拨出去,这要是停下来,先期的付出就全部浪费了。
各路的大军和将士们早已被撩拨的心痒难耐,谁要敢在这个时候断了他们升官发财的美梦。
那就准备承受来自整个军方集团的怒火吧。
所以,不管是从私情上看,还是从国事上,晁错都必须将削藩一事进行下去。
要不是皇帝亲自下了命令,晁错甚至连门都不会让刘荣进去。
汉室的大臣强项是出了名的,别说刘荣还不是太子,就是刘荣当上了太子,晁错也敢将刘荣按在地上摩擦。
已故的名臣张仓等人就曾经将身为太子的刘启教训过无数次。
刘启一点办法都没有,直到继位以后才将这些曾经欺负过他的大臣赶走了事。
现在晁错能耐着性子出来亲迎,这已经是给了刘荣天大的面子了。
晁错的礼遇也就是这样了,将刘荣请进了内史衙门,然后就不闻不问了。
显然是准备将刘荣晾起来,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如果刘荣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皇子,面对这种局面,还真要一筹莫展。
现在嘛,对付官僚,比他更官僚也就是了。
便宜老爹是让他来观摩学习的,那么整个内史衙门的人自然没理由拦着他。
所以这一个上午,刘荣就是在内史衙门四处走走看看,并暗暗将一些情况记在了心里。
在中午的时候,有人将刘荣的表现汇报道了晁错这里。
听完,晁错就皱起了眉头。
刘荣这番不急不躁的表现,一点都不像个年轻人。
晁错之前甚至做好了刘荣大闹一场,他拼着承受皇帝的一顿责备,也要将这个碍眼的家伙踢出去的准备。
看来这个刘荣,比想象中的要更加棘手。
“带路。”
晁错这是要亲自去会一会刘荣。
毕竟同在一个衙门,出门没走几步路。
晁错就看到刘荣伏在案几上,似乎在写着什么东西,十分的聚精会神。
他示意旁人勿要出声,悄悄的走到了刘荣的身后。
才看了几个字,晁错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得非常精彩。
这上面写的并不是什么长篇大论的奏疏,更像是小孩子告刁状的把戏。
上面名列了刘荣在上午的所见所闻,尽是不好的地方。
事实上,不管在哪个朝代,哪个地方,官府衙门都有着人浮于事、机构臃肿的痼疾。
最让晁错有点难堪的是,他发现刘荣并不是在胡编乱造,而是每条都切到了要害之处。
以晁错的骄傲,是不会闭着眼睛说瞎话,自然也不会否认内史衙门存在的一些问题。
只是让他感到有点奇怪的是,这刘荣将这些东西记录在空白的竹简之上,该不会是……
想到这里,晁错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问道:“殿下这是在?”
“好叫错公知晓,小子今日观摩了半天,发现了内史衙门里的一些不足之处,正要上奏父皇整顿一番。”
刘荣自然早就知道了晁错的到来,这会说话的时候脸上也满是义正言辞的神色。
做事他或许不会,挑错么,凭他两世经验,自然是手到擒来。
晁错的唇角不正常的抽搐了两下,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当着主人的面将打小报告的事情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这小家伙的脸皮也够黑的。
还真有太宗的风范啊!
晁错的脑海里不自觉的就想起了那个号称爱民如子,深受汉室上下所有人尊敬爱戴的孝文皇帝。
他摇了摇头,干净将这个荒谬的念头驱逐出脑海,脸上略作详怒道:“殿下又怎知做事之艰辛,如此不体恤下情,岂为上者之道。”
“公非我,又怎么知道小子不知道做事的辛苦呢?”
刘荣此时表现的如同被激怒了的攻击,昂着头反击道。
“如果臣将差事交到殿下手中,殿下可能做好?”
“自然。”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说完,晁错和刘荣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微笑。
似乎都各自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对晁错来说,皇长子刘荣是皇帝亲自安排过来观摩学习的,他不可能一直将对方晾着。
否则的话,光是皇帝那一关就过不去。
但是,如果将手中的权利分一部分出去,他也有点不舍得。
所以索性就准备在这里给刘荣出个难题,等到刘荣办砸了,或者办的不好,到时以这个借口将对方踢出去,皇帝也没任何话说。
最多是抱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而已。
而对刘荣来说,现在最缺的是一个名义。
只要有了差事在身,他才能够光明正大的招募人手,培育自己的班底。
所以,才有了这个双方心照不宣的协议。
谈不上谁对谁错,谁高谁低,各自考虑问题的立场不同而已。
这一回合,双方算是打成了平手。
最终胜负谁属,还要看刘荣的手段如何。
晁错则开始思考将一个什么样的包袱丢过去。
毫无疑问,这个差事一定是那种那四处全是坑,掉进去就爬不上来的地方。
武库跟灞桥这等即舒服又安逸还容易混政绩的地方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些有丰厚油水的地方也不行。
思来想去,晁错的唇角忽然勾动了一下,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