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魏忠贤自当看见台下座无虚席,尽是北梁人时,也收起了那份随意之心。反而认真聆听这戏台上戏伶的婉转悠扬。
台上的女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宝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
女子乃是北梁京城有名的戏伶,人称自青衣大家。
当然这些皆是魏忠贤从徐扶苏的口中得知的,而青衣正旦唱的曲,他也略有耳闻。说是位女将军挂帅的曲文,别有韵味。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我有一剑能挡百万师。”
那名青衣戏伶巧手正摆,一股将军盖世之气扑面袭来,难以想象这位未曾上过边陲战场的女子是如何能将那烽火熏天,一人可挡百万师的画面融汇于戏曲中,唯妙传神。
在她开口的刹那,即便是魏忠贤都感受到了那股凌冽,锐不可挡的剑气。
思虑纷呈间,魏忠贤不自觉地看向身侧的拍案交好的王爷徐扶苏。
一袭丧白白袍的徐扶苏几乎每位戏曲大家出演都尽是叫好,连同那些招来的北梁魂也一样拍案叫绝。
这是王爷请他们看的一场戏,北梁军岂不捧场?
旧鬼离去,新魂来。
北梁王,这是给他们送行呢。
只不知又有多少北梁好男儿新死在北梁以北,骊阳以南!
徐扶苏轻笑,笑中含苦,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即便是魏忠贤,见到徐扶苏这般神态,也不得暗呼公子无双。
徐扶苏知道魏忠贤一直在旁打量,悠然地看向他,笑道:“忠贤,你可知这台上唱戏的女子是何人?”
魏忠贤毕恭毕敬地回他:“这,忠贤不知,不过应是位妙龄女子,极赋灵气。”
“哈哈哈哈”徐扶苏摇摇头,显然答案并非如此,他伸出手勾了勾,让魏忠贤凑上来。
徐扶苏压低声音低语:“那名女子叫莫离,是老仆徐晃当年留下的风流债。两人因戏生情,究竟是红颜知己还是执子之手,总归是无人能得知了。”
念止于此,徐扶苏眼中流露着一丝哀伤,对那位黄牙老仆,扶苏总是觉得愧疚的。
魏忠贤颔首,轻声道:“忠贤记得那黄牙老汉,一身武意通天,即便是忠贤现在踏入天象,依然觉得老汉深不可测。”
“不过....”魏忠贤话头一转,望向台上的婉转女子,调侃:“黄牙老汉放着这么个美**,可不太厚道。”
“厚道确实不厚道。”徐扶苏附和地笑骂几句,随即压低声告诫魏忠贤:“不过这话可不能让莫大娘听见,不然我可再听不了她唱曲了。”
“自然。”
“人世间,本就是各自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和皎洁。”魏忠贤沉声言。
徐扶苏点点头,不予置否。
“粉墨画皮戏做骨,起承转合笑啼哭。众道戏子冷无情,怎知心为何人住?”徐扶苏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台上悲欢唯有莫离一人独唱,乐声骤停,而戏子却忘记曲有终时。
莫离眼眸含水,不知是泪还是美。
戏子无情?
戏子最有情。
那袭青衣秋眸望了望徐扶苏一眼,施礼而退。
在她退场的那刻起,魏忠贤知道,王爷该上去了。
徐扶苏踏上高台,浑然忘我。
脑海中浮现徐晃在戏台上种种历历在目。
平日里一袭丧白,英武刚正北梁王举步如和风拂柳,启齿似燕语呢喃。一汪清眸如水,一抹黛眉如烟,眉间锁一丝浅浅哀怨。那份清纯,那是哀婉,恰似春风碧于天的湖面上,有落花点点。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浮一袭水袖,唱一出牡丹亭。声音的悠扬,越调的婉转,入耳妙不可言,好似细雨淋漓,又似杏花扑面。
曲是徐晃临死前所唱的曲,可唱的人却是昔日台下人。
一悲一喜一抖袖,一跪一拜一叩首。一颦一笑一回眸,一生一世一瞬休。
就连魏忠贤这位不喜听曲,都忍不住沉浸其中。
台下,那位名为莫离的女子,眼眶通红。
北梁不悲凉。
坐在离阁台不远处,一位画师正在研磨作画,画的就是那受邀而来的十二位戏曲大家以及北梁王徐扶苏。
楼阁中的画师仔细端详着每位上台的戏伶,将他们的样貌付诸于笔。
楼阁的窗沿处能听到细微的雪落声,阁内寂静。
在听完北梁王爷唱的那一曲曲落,画师才欣然停笔,曲停笔落。
一幅画有聚集了永嘉年及太阙年间十三位戏曲大家。
后世史称:“永阙十三绝。”
画师是位地道的江南士子,今日也并非是王爷请来作画的,而是凑巧在醉仙阁听曲,顺手画下。
吴道子放下手中画笔,目光流连在自己的画作,全然不知那袭白衣悄悄身临。
“好画。”徐扶苏忍不住称赞道。
吴道子猛地一惊,沉浸其中的他才发现那台上的王爷早到他的身侧,观摩这画作。
徐扶苏伸手虚按,示意吴道子不用太过紧张和拘束,看向他淡淡道:“这画作可有名字?”
吴道子苦笑一番,如实言:“画作名字我已想好,只是这徒有画作而无落字雕篆,总是差了些意思的。”
“画作何名?”
“永阙十三绝。”
“好名,好名。”
言罢,徐扶苏提起吴道子案上的毛笔,提起袖子,在画作上写有:“善报恶报,循环果报,早报晚报,如何不报;名场利场,无非戏场,上场下场,都在当场。”
即使是吴道子这般挑剔之人,在见得徐扶苏落笔所提之字后,是心悦诚服。
这位画作精湛,堪比鬼神之工的年轻人注视着画作,屋外白雪漫飞,戏台上的时光绚致静止,青砖铺地,艳红厚重的帘幔垂洛,古旧的脂粉寒香。
讲述的又是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