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焰醒悟过来时,天色已经接近暮色,因此,在他所置身的这片山谷中,早就陷入到了幽暗当中。而就当他睁眼醒来的刹那间,他便见到了在一望无垠的深蓝天际中,有一抹耀眼的紫虹,正由北向南,从他的视野中快速掠过。
仅仅只是片刻,就已大致猜到了结局的徐焰,自顾摇了摇头,没有多想什么,不过紧接着,就有一道轻柔悦耳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只听她道:“没想到圣女竟然这么快,就已经修行到可以踏剑飞行的地步了。”
徐焰听到她有些羡慕的声音,便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发现在自己身侧不远处,那名已经提前帮忙燃起篝火的美丽女子,此刻亦是将自己的目光,遥遥望向了那道转瞬即逝的长虹。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她实话实说说道:“其实……这没什么好羡慕的,用余生的大道,来换取提前可以驰骋于天地间,怎么看,都是笔亏本的买卖。”
早已对自己坦诚心扉、解开心结,且又在篝火映衬下,显得分外温柔贤淑的蔡珍靖闻言后,便将自己那望向天际的目光悄悄回收。
她转头看了一眼为她解惑的徐焰,脸上露出浅浅一笑,但随即却是有些倔强式地反驳了他的意见,自顾自幽然说道:“我倒是觉得,能达到这样一个境界也已经很好了,毕竟很多人在剑道上穷尽一生,也无法真正做到踏剑飞行,更别说能将脚下的这些山河美景,尽收于眼底。”
徐焰听出她言语中的惆怅,那双深邃的眸子便忍不住微微一眯,不过他并不打算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而是站起身,忽然对她道了声谢,说道:“先前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实在有些惭愧,多谢蔡姑娘几个时辰来寸步不离,一直在我旁边帮我护法。”
蔡珍靖听闻,却是摇了摇头,回道:“若这点小事就值得让徐公子如此言谢,那徐公子三番两次救下小女子的命,小女子又以何之物,方能报答徐公子的涌泉之恩?”
徐焰虽然已经察觉到蔡珍靖对他的态度,较之一开始时有了很大的转变,不再是以冷冰冰的、一副如临大敌时的样子对待他,但他依旧能得知她的性子,其实颇为执拗较真,且十分有主见,并非是寻常女子那般娇柔温婉、小鸟依人。因此,对于这样一名性情独立且有些耿直的女子,就算他确实是对她有着救命之恩,可他也不想隐瞒在一开始时,他其实是带着强烈的目的性才去做这件事的。
徐焰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但最终他还是如实对她说道:“其实在一开始,我之所以要从严子忆的手中救下蔡姑娘的命,且最后任由你那般离去,都只不过是想让你成功活着回去后,能通过你的嘴,揭露出云兰宗与辰阳宗相互勾结的丑事,好挑起你们白鹤剑庄与他们之间的仇恨。至于这一次,本就是我自己面临着坠崖之危,呵,真要说起来,反倒是我连累了蔡姑娘一同坠下这深崖,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那位圣女根本不至于对你下如此狠手,所以蔡姑娘大可不必将那些‘救命之恩’放在心上。”
蔡珍靖听到徐焰忽然将原原本本的真相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心底忍不住微微一痛,但紧接着,她就又为此感到了一阵释怀,心中则是忍不住想着,“这世间怎么会有他这般坦诚直接的人?”
她沉默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徐公子救下的都是小女子的性命,也许在你眼里,这不过只是为了门派之间的利益关系才选择这么做,可于我而言,能再一次体会到活着的意义,能继续在这个世间呼吸,便已是十分美好幸运的事,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谢谢你。”
徐焰知道她倔强的脾气又上来了,便没有再坚持,只能随着她去。不过,他现在在得知她已经学会如何去正视自己的生命时,他却是由衷为她感到高兴,毕竟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自以为是为了仁义道德,就可以随时牺牲掉自己生命的人。比如之前的她,便是如此,但有了这次经历,显然她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要知道,每个人都只活这一世,要是人都死了,还要那虚假名声,作何用?
于是,徐焰没有再拒绝她来自于精神上的好意,只是对她点了点头,语气平和说道:“蔡姑娘能这么想,是再好不过了。”
……
一夜过去。
山谷中都并未出现什么异常,这其中的功劳,自然得归功于小彩在达到六级灵兽后,刻意被徐焰要求放出她自己的气息,这才避免了那些在黑暗中对徐焰二人虎视眈眈、时刻准备进攻,但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了的低阶灵兽。
因此,在这条恶溪的源头处,唯有那不断垂落的瀑布声,声声入耳,伴随着徐焰在黑夜中,不断调养着自己的伤势。
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徐焰徐徐睁开双眼后,又控制着自己的心神大致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状况,片刻后,他轻轻舒了口气。结果与他心中所预想的相差无几,他身体上的一切都已恢复如常。比如他体内的两座气府,在经过一整夜的冥想后,已是完全填补满了气力,而在他背后的那道剑伤,则是在他长圣经的治疗下尽数痊愈,甚至在经历过这场与白冰的大战之后,他的武修体魄还增强了不少。
武道一途,世间武修都擅于以战养战,只要是不在战斗中被对手伤及到自身根基,比如被人破去已经打开的窍穴与经络,那么在之后,他们就只会变的越来越强,况且,徐焰本身就是曾经的武道巨擘,对于这种修行方式自是早就无比熟稔,了然于心。
徐焰检查完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才环顾四周一眼,随后才发现在他身边的蔡珍靖,又是比他更早醒来,而且她已经烤好了一只由他昨晚从山中狩猎而来的灵兽后腿,喷香扑鼻。
徐焰起身去水潭边漱了漱口,顺便洗了一把脸后,才走回到火堆旁,与蔡珍靖一同吃了些烤肉,等到二人差不多都饱腹后,他才对蔡珍靖说道:“算上今日,距离春猎结束也就只剩下七日左右的时间,但我们现在还置身在深山腹地,所以我们想要在春猎结束前赶回去,就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已是颇有些‘身在曹营心在汉’意味的蔡珍靖听到徐焰这句话,自是没有什么异议,点了点头回道:“嗯,那我们赶紧启程吧。”
对蔡珍靖而言,虽然她本能上还是希望自己的宗门能够在此次春猎中胜出,可到最后,当她得知自己还是成为了一颗在这场利益争夺中,只能被无情丢弃掉的棋子,她的心中也就多多少少为此感觉到了一丝心寒,甚至还使得她那一直以来都向着宗门的忠诚信念,也没有以往那么的浓烈了。
在这整件事上,蔡珍靖很清楚,白冰本就是为了能确保白鹤剑庄最后在春猎中胜出,才将徐焰无情轰下山崖,因为只有他死了,他储物囊中的金钗石兰、以及白果才不会被送回到莲花宗。
可她为何也一起被轰下了山崖?
她现在想来,其中应该有自己不愿服从对方的命令、从而惹得后者心存愤懑是一个原因,但与此同时,也应该有着后者在那种情况下,已是到了不得已而为之的程度。所以,就事实上而言,蔡珍靖并不恨白冰,或者说,她甚至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这还让她在亏欠宗门上的恩情一事上,抵消了不少她内心里的负担,同时也正因为有这样的一个结果,她才觉得自己在春猎结束后,去做那件事时,才会更加的心安理得。
至于最终结果会如何?她并不知道,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跟在徐焰身后,沿着山谷中这条蜿蜒迤逦的溪流不断向南行去,蔡珍靖始终默默无语,她并不是那种话很多的女子,只有在心里,她才会如世间的大多女子一般,时常想象着那些来自于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不过她此刻在心里想着的,却只有眼前这名男子。
“又回到之前那样,什么都不用多想、不用顾虑,自己只要紧紧地跟在对方身后,一切都由他决定就好了的日子了呢。”蔡珍靖如是想到,但随即她就又为自己这颇有些‘不知廉耻’的情绪而感到恼怒。
因为从出生到现在,在这近二十年的时光里,她其实早就习惯了如此独自一人去面对生活、去面对未知,所以像现在这种对他人所产生出的依赖感,她真的不想要,只可惜,这在她喜欢上身前的男子后,就已经不可控制了。
……
在小彩苏醒并达到六级灵兽后,徐焰就不必再像之前那般辛苦,需要将自己的注意力,全神贯注的集中在这片山川之间,因为相比起他自己的神识感知范围,毫无疑问,已经能达到十里范围左右的小彩,要比他强悍太多。
从徐焰口中得知自己在昏睡过去后,所发生的整个事情过程的小彩,在徐焰停声后,终于是忍不住对徐焰啧啧说道:“你们人类的心地可真够复杂,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也能说翻脸就翻脸,不过你也是哈,为了贪图那一剑之术,竟然可以如此草率就答应陪同那明摆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白冰前往独山中寻宝,哎,都怪我沉睡的太早,不然我肯定是不会让你去的,你看,现在遭报应了吧?要不是我在紧要关头,及时的苏醒过来,你可能就直接摔死了。”
不等徐焰说什么,在他识海中的小彩便又接着说道:“还有啊,红颜祸水这四个字,你总该听说过的吧?你身后这位白皙美人,可是在之前,就险些让你栽在了三井溪的那头怪物手中,没想到你竟然又跟她牵扯在了一起,徐焰,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吧?我看她现在对你的态度,也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意味嘛。”
“别胡说。”
徐焰语气波澜不惊,丝毫没有被小彩这充满调侃的语气影响到,他接着说道:“就算没有蔡姑娘,我之前至多也就不会进入到三井溪而已,但在其它事情上,比如深入到这座独山中,本就和她没有任何干系。”
小彩见徐焰出言解释,不以为意,不过随之她颇为识相的点到即止,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对后者多作调侃,只是忽然间变成了另外一副面孔,并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说道:“哎,没关系就没关系吧,反正你喜不喜欢她,又关我什么事?不过我们现在掉到了恶溪的上游区域,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我们就这么顺着恶溪一直走下去,等到快要走出黄毛尖的区域时,岂不是又跑到三井溪去了?”
对于这个问题,徐焰心中也只有无奈。
在他们顺着这条恶溪走了整整一天后,他发现在山谷两侧的群峰之间,依旧只有陡峭无比的冰冷石壁,根本没有别的岔路可以让他们中途离开,因此,他们似乎除了不停顺着恶溪向南行走外,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他沉默片刻,才语气低沉回道:“你现在不是也达到了六级灵兽的程度吗,再加上我,未必就不能与那头怪物一战。”
小彩听到要打架,语气便瞬间焉了下去,幽幽回道:“我是步入了六级没错,但那头怪物真的是太恐怖了,你不害怕,是因为你没进入到它的体内去感受过它的恐怖,但它的红雾你之前可感受过了呀,那剧毒够可怕吧?我告诉你,它几乎可以做到无孔不入,而且就算我现在修为提升了不少,可我还是没有多大把握,我的本名毒液能与其相提并论,最重要的是,我要是吐出这一口本名毒液,我的修为指不定就又得掉回到五级灵兽的程度了,那我之前吃的那些内丹、化形草、还有狂狮鹫的兽卵,岂不是都白白浪费了么……”
听到小彩说出这段话,徐焰岂能不知道她的避战之意,当即没好气道:“不管打不打得过,我们都得打,除非你能找到别的出路,带让我们离开这条恶溪,不然的话,再有差不多一天时间,我们就要走到三井溪的区域了。”
小彩见徐焰这么说,本就十分了解这片山川地理的它,却是思考都没思考,便直言回道:“你不用试探我……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在你没有学会踏剑飞行之前,你是断然不可能离开这条恶溪的。”
“那就是了,所以你不战也得战,当然了,你若是真不想和那头怪物缠斗,也不是不可以,你只要等着被它生吞就行了。”
也就是小彩尚未修炼到化形期,不然她在听到徐焰这番无赖话后,铁定忍不住就要直翻白眼,不过最终,它也只是嘀咕一声说道:“我这不是在事情到来之前,先抱怨抱怨么,又不是真的不打……难道我连抱怨几句都不行么?”
徐焰面对她如此孩子气的言语,唯有一阵无语,竟是无言以对。
……
时光如梭。
一天的时间又在悄然间流逝。
临近午时,在灵州境内的百山祖群山之上,在那片蔚蓝天空中,万里无云。但由于在时日上已是临近仲夏时节,故而这接近午时的阳光,在照射到人身上时,已是相当的炎热。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炎热天气,在莲花宗的练武广场上,却依旧有些许许多多的弟子,在阳光下走来走去。
坐在帐篷内的各大宗门首脑,面色各有不同,因为此刻距离这场春猎的结束,已是只剩下短短六天时间不到,而他们派出去的弟子中,却无一人提前回来禀报情况。不过就在今日的未时三刻左右,在莲花宗的下山道上,终于走回来了两名风尘仆仆的年轻弟子。
不过等到他们彻底来到练武广场后,云兰宗宗主叶嘉文,辰阳宗宗主吴士兴,以及春字派太上长老宋玉三人的脸色,都又是忍不住为此感到一惊。
最终,还是由吴士兴率先对吴浩开口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提前这么多天就回来了,其他人呢?”
吴浩见主坐上的父亲向自己提问,面色有些尴尬,正想着该如何作答,但随即就在他们之后,又有一群年轻的弟子从下山道上走了上来。吴浩侧头望去,在看清楚眼下这四人后,那双浓眉大眼中便忍不住微微一寒,但到底他没有对此太过在意,倒是在他身边的周显在见到那四人后,却是忍不住脸色大变。
不等在场的人说话,并未在之前选拔赛中成功进入到前二十的夏字派弟子宁致远在看清出四人的状况后,便急忙上前问道:“大师兄,青山师兄的右臂怎么没了?”
本就静坐在主帐篷里的夏字派太上长老韩羽见到这一幕,当即快步来到了四人面前,他面色阴沉地看着状况十分不好的陈青山,不等后者说话,便直接开口说道:“现在先什么都别说,等到所有人都回来后,你们再把春猎中所遇到的事情公布出来,青河,你先送青山回小莲花峰上疗伤,乔木,你也跟着回去歇息吧,此次春猎,辛苦你们了。”
陈青河当即明白过来他师傅的意思,沉声说道:“是,师傅。”
……
此时此刻。
百山祖黄毛尖的山脚下,那条恶溪之中。
正如徐焰之前所预料的一般,他们终于是走到了三井溪的范围,不过等他们看清楚那三座怪异的水潭后,无论是徐焰,还是蔡珍靖,还是那藏在他袖口中、只露出了一个小脑袋的小彩,皆是面露惊骇。
因为他们在那三座水潭上,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