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到了这个时候,正常男人都应该退上一步,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好。可我和杨乐的关系却很难用正常的男女关系来描述,从我们相识的那一天起,我们之间就不应该有任何隐瞒,也不可能有任何隐瞒。
上天既然安排了我们两个人存在,那很多事情就已然注定,她是我的,而我也是她的!
“是我的师傅教我的,他叫老黑,既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引路人,以后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我顺着之前的话茬继续说道,丝毫不肯让步。
“我才不想认识这样的人!”杨乐的腮帮子鼓得高高的。
场面僵在了这里,杨乐显然并不认同我的说法。而我,对于自己信奉了几十年的真理,也不会有任何怀疑的可能。
就在我还在纠结今天是否还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极为尖利的叫声。
“快来人啊!有人跳楼啦!”
喊声还未落,我和杨乐几乎同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不知道杨乐为什么会和我同步,我只知道,在喊声还未响起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极为强烈的心悸感,在那一瞬间,我的呼吸都已经停滞,胸腔内那莫名而来的压迫使我的身体机能已经趋于静止。
狠狠喘了几口气,我疯了一样冲出值班室,而杨乐则紧随在我身后,从她那粗重的呼吸声中,我分明听到了和我一样的痛楚。
出了房门,我冲着对面的窗户就跑了过去,我知道我就应该去那里!
手扶着窗户上的铁栏杆,我竭力向外望去,不远处的地上正趴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人身下还有着一滩鲜红。
我的眼前一片发黑,疯了一样顺着楼梯冲了下去,而杨乐则踉踉跄跄地一直跟着我。
我已经顾不上她了,我的心已经跳到了喉咙,呼吸几近衰竭。
我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甚至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一幕已经在我的梦中出现过了不止一次,可偏偏要等它确实发生的时候我才能记得起来。
果然,地上趴着的人是我的父亲。
当我跑到他的身前,看着他那带着平静表情的侧脸,我哽咽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父亲此时应该还有意识,他的双眼带着从未有过的明亮,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似乎在笑,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那张和我有九分相似的脸上的确带着隐约的笑意。
杨乐终于跑到了我的身边,她也同样喘息着说不出话。
我的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她,心下却是一惊。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杨乐和我的父亲长得竟也有九成相似。或者说,此刻在这里的三个人,虽说性别不同,年龄不同,但根本就是长着同一张脸!
我忽然有些恍惚,恍惚到接下来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就如同看电影时点了快进按钮一般。
我只记得旁边有人说我父亲是预谋已久地磨断了窗户上的栏杆,今天趁人不备时从楼上一跃而下,然后我就记得来了一辆救护车,好多医生把我父亲抬上了车,而我也被人拉了上去。
当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间抢救室的外面,毫无意外,我身边站着的仍旧是杨乐。
“抱歉!是我的错,殷叔叔的药一定是没吃下去,才会胡思乱想,弄成这个样子,对不起!”杨乐的双目通红。
我勉强冲着她挤出了一个笑容:“不怪你的。”
作为医生,杨乐已经做了她应该做的一切,而且因为我的关系,她只可能做得更多,我没有任何理由迁怒于她。
我很清楚,一个人如果打定主意不想活,那其他人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住的。同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想吃药,那即便你强逼着他吃下去,他也有无数办法把肚子里的药弄出来。
“我很想知道,我父亲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吃药呢?”我问出了横亘在心里许多年的疑惑。
杨乐露出了一丝苦笑:“有一次聊天时,殷叔叔说,一个人若是连思考的权利都被剥夺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活着的意义?”看着杨乐那水灵灵的大眼,我再一次茫然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忙着活,哪里有闲心去思考什么意义。或许只有如我父亲这般清闲的人才有闲暇去思考如此无聊的问题吧!
这时,抢救室中忽然走出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四下里喊着“谁是殷阳的家属?”
殷阳是我父亲的名字,于是我当仁不让的走了过去答道:“我是!”
医生看了我一眼,说到:“你父亲的肋骨插入了肺叶,情况十分危急,需要马上手术,而我们医院恐怕没有能力完成如此高难度的手术,我建议你马上办理转院。”
“什么?转院?”我手足无措:“来得及么?”
这时杨乐冲了过来,对着那医生道:“你们青山医院就是青山镇最好的医院了,你们治不了,难道要往市区转吗?”
“是的!”医生点了点头。
杨乐的眉毛立了起来:“从这里到市区有一个小时的车程,病人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么?”
那医生看了我一眼,我没有说话。
对于医疗我完全不了解,我觉得还是让杨乐跟他沟通更加合适,我信任杨乐,而且最起码她也算是学医的。
“医生,你想想办法!”杨乐拉住了那医生的袖子。
“抱歉,我们真没有能力做这个手术。”那医生摇头拒绝。
杨乐眉头紧锁,忽然她整个人一震,大声说道:“不对,我记得你们医院有一位姓刘的医生,是著名的胸外科专家,你让他来治啊!他要是治不了,转去市区怕也没人能治得了!”
“这个……”那医生的目光忽然有些闪躲。
“什么意思?”这下我可不干了,一把揪住了那医生的脖领子。
我一直是一个讲理的人,你要是真治不了,那我多一句废话也不说,可你有人能治却偏偏不给我治,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那医生有些吞吞吐吐:“刘主任……今天……休息。”
杨乐也急了:“人命关天,打电话让他来救人啊!”
“这个……”医生的脸憋得通红:“病人刚送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找刘主任了,可是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为什么会打不通?”我是真的生气了。
医生摇摇头:“刘主任从来都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可今天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电话一直都是关机状态,抱歉。”
“他人能在哪?去找啊!”我一把把医生甩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可那医生摇摇头:“我们只有他的手机号码,青山镇这么大,去哪找啊?我看你们还是转院吧!”
我狠狠一脚踢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仅存的理智让我没有把这一脚踢向某个人。
简直太不负责任了!
胸中的怒火无处发泄,我抬手就撂倒了旁边的垃圾箱。
杨乐拉住我的手,在我的耳边一直在说“冷静”,可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够冷静得下来。
我转过身,正要大吼出声,却正好看见旁边的墙上有一个公告栏,里面挂着十几个医生的照片。
左数第一张下面就有一行小字——胸外科主任医师:刘云飞
就是他吧?
我把仇恨的目光移向了照片上的那张大脸,我现在真恨不得把这个不负责任的什么什么专家的脸撕得粉碎。
那是一张多么讨人厌的脸啊!灯泡一样的大眼,脸颊上都是横肉,还带着一脸的坑坑洼洼,长成这个样子好意思当医生么?
不过,这张脸怎么莫名有一点眼熟呢?
我心里忽然一惊,职业的本能让我可以确定,就在不久前我还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是在哪呢?
我心中忽然燃起了些许希望,如果我能想起在哪见过这张脸,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有可能找到他这个人,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父亲可能还有救?
我强迫自己抛开一切杂念,从纷乱的记忆中寻找这张救命的脸庞。一帧一帧的图像在我脑海中掠过。
“艹!”
我终于记起在哪看到过这张脸了,可这个结果却让我完全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
这张脸!就tm是我今天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个包被划开的倒霉哥们儿!
一想起这张脸,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sb的手机今天被人偷走了!
怪不得医院联系不上他,能联系上才叫出了鬼!
“殷乐,你怎么了?”杨乐不停摇晃我的胳膊,显然我的表情吓到她了。
“那个杀千刀的捡拾者!你为什么要偷他的手机!”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一声暴喝脱口而出。
“什么?”杨乐愣住了。
我喘着粗气说到:“我今天见到这个刘主任了,他的包被人划了,手机应该是被偷走了。”
“这……”杨乐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双目无神。
救护车的尖鸣再一次在我耳畔响起,我和杨乐陪着父亲向市区赶去,我不知道父亲能不能挺到那个时候,我不敢想。
救护车上,杨乐坐在我的对面,我们的中间隔着我的父亲。
杨乐忽然开了口:“你会怪那个偷走刘主任手机的捡拾者么?”
“我恨不得弄死他!”我的火显然是消不掉了。
“你不该怪他的。”杨乐道。
“嗯?”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杨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杨乐撇了撇嘴:“那只是他工作而已,都是为了生存,他没做错什么!”
“你……”我知道了,杨乐就是在用我说过的话来反驳我,可我却无言以对。
的确,在今天之前,我都不觉得做捡拾者有什么不好,我偷过的手机更不知道有多少个,甚至如果被我先遇到那个身价不菲的刘主任,他很可能也会成为我捡拾的目标人选。
“我有些乱,不想说这个。”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拒绝在这个话题上进行下去。
可杨乐却不放过我:“你始终不觉得捡拾者这种违背道德的工作有什么不好是吧?”
我看着她不说话,可眼中的坚定却已经给了她答复。
“偷来的手机能卖多少钱?”杨乐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我觉得没有什么不能回答的:“好一点的,能卖一两千吧!”
杨乐冷笑了一下:“那你给丢手机的人造成的损失又有多少?”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咬着牙死撑,浑然不顾躺在我身前的父亲。
“你得了一两千,可人家的损失远不止这个数吧?”杨乐又开始咄咄逼人了。
“没错,丢手机的人会觉得自己有大几千的损失,或者还有那被划开的价值六位数的手包。”我丝毫不惧。
“还有手机丢失会给人带来很多难以用金钱衡量的麻烦,比如今天?”杨乐死死盯着我不放。
我也跟她杠上了:“没错,会有很多麻烦,那又如何?”
“麻烦落到你的身上,你感觉如何?”杨乐把目光移向了我的父亲。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我的父亲:“这只是个意外,而且,应该不会有下次了。”
“损人一千,自得八百。这真的合适么?”杨乐把头移到了我的面前。
“我只管自己得的,其他人损多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仍旧不肯示弱。
“那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杨乐变得极其严肃。
我的目光闪躲了一下:“你也疯了么?”
“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又意味着什么?”杨乐死死盯着我。
“与我无关!”我偏过头去。
“看着你的父亲,告诉他,与你无关!”杨乐拽住了我的领子。
我使劲拧过头不理她。
“你这种人的存在,你这种人的行为,导致整个世界在承受损失,你所谓的追求美好生活,其实是在让整个世界倒退,而你自己也将距离心目中的美好愈发遥远。”
“我……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这样,世界是不会倒退的。”我试图反驳,却也知道话语有些苍白。
“好吧!的确如此!”杨乐竟然认同了我的话。
“然后呢?”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后?”杨乐突然笑了:“你存在的意义就是给我们的世界拖后腿?”
“这……”我有些慌了,却依然嘴硬:“那又如何?”
杨乐眯起了眼睛:“那么……这个世界,可能不需要你!”
。。。。。。
耀眼的光芒闪过,我的眼前一片炫白。
是天空划过的闪电?还是对面货车的车灯?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一阵剧烈的撞击之后,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