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忽然门口人影一晃,走进来一名十五六岁的黑衫少年。
“本镖局镖师和趟子手外出未归,暂不接镖,阁下请回。”云十一有些警惕的看着少年,这少年似乎武功不弱。
少年不答,站在院中,一言不发。
云十二正待上前,云老忽然道:“你们出去吧,他不是来托镖的。”
云十一,云十二抱拳退出。黑衫少年向云老躬身抱了抱拳,并不说话。
“是令尊让你来找我的?”云老问道。
“是。”
“尊师近来可好?”
“师父很好。”
“巨子之位传给你了?”
“前辈已经知道了。”
“只是猜测罢了,咳咳......”云老咳嗽两声道:“你来找我不外三件事,其中一件令尊与尊师皆是当世奇才自可帮你,并不是非老朽不可,咳咳......另一件事派旁人来就是了,无须你亲自来,唯有你新任巨子......咳咳咳咳咳......想要推陈出新难免有悖祖宗法度,故而不便问道与内,恰巧老朽与巨子有些渊源倒可帮上一帮......咳咳咳咳......。”云老说话略多,又禁不住咳嗽了起来,顿了顿缓了一口气,笑道:“自己什么都懂,儿子却让别人帮忙教诲,嘿嘿,也罢,欠他的情也该还了,索性两件事一并处理吧。”
“晚辈恭听教诲。”黑衫少年躬身道,对云老最后一句话虽不知情却并不细问,十三不知云老要教授这少年什么,但云老教的东西他一向奉为至宝,当即也凑了过来。
云老微微一笑,道:“春秋战国年代圣人辈出,百家争鸣,一时间各家学说纷呈于世,游走于朝野之间,既有以法兴秦一统天下的法家,又有以谋取胜掌握天下的纵横家,更有窥测天地玄之又玄的阴阳家......咳咳......景况之盛直至今日再不复见......”少年认真听着云老述说,点了点头。
“咳咳。”云老轻咳两声,接着道:“百家之中以道家,儒家,墨家三家影响最为广远,道家主张守本归一世人皆以为出世之道......咳咳......儒家主张恕矩守礼,墨家主张务实求进,却是看得见摸得到行之有效的东西,故而当时儒墨并称为两大显学,儒家人多脉广,墨家人少而精,后来墨家门徒渐多开始严明法度推举首领,这首领便是人们所称的巨子了。”
这些少年早已知晓,但还是如首次听闻一般认认真真听云老讲述,时不时点头认同,并无半分焦躁,十三也在一旁听着也是不住点头。
云老微微点了点头道:“儒道墨三家渊源颇深,各家主张有许多相近之处亦有许多相反之处......咳咳.....”
十三问道:“那这三家到底谁对谁错,还是各有利弊?”
云老笑而不答忽然一记‘黑虎掏心’向十三打去,十三想也没想,随手格开。
“咳咳咳咳......”云老收招退开,道:“十三,你有一招‘返生铩’是不是?”
十三点头道:“嗯。”
“是你方才格开‘黑虎掏心’的这一招厉害还是你的‘返生铩’厉害?”
“当然是‘返生铩’厉害。”
“那你为何不用?”
“可是你在我前边.....”
云老笑道:“明白了么?”
黑衫少年点了点头,十三略一错愕,也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云老道:“‘道德经’能传承千载成为经典中的经典便是因其内含变化,一阅再阅次次不同......咳咳......‘黄帝内经’之所以为医家必读亦因其时刻变化,‘易经’为群经之首更是集变化为能事,衍生万千。凡事变则生,不变则死,‘惊天九变’以威力恐怖称雄于天地间其根基便在一个变字,墨家之衰固是数奇又何尝没有他因?”
少年道:“请前辈指点。”
云老道:“好,请巨子先回答一个问题,古有老者,年耄耋,生百病,五脏俱衰,感风寒,终染脚疮,药石罔效,遂死。问老者因何而死,是医之过与抑或是脚疮所致?”
少年道:“若在壮年或可活,不生百病或可活,五脏未衰或可活,不染风寒、脚疮药石生效亦或可活,老者之死其因非一。”
云老道:“巨子若是郎中该如何救治这名老者?”
少年道:“先治风寒。”
云老道:“为何?”
少年道:“治疗五脏俱衰非一日之功,脚疮不能致死,唯风寒急迫,若不治恐伤元气,引得他病加重。”
云老道:“治愈了风寒老者是否可活?”
少年道:“不可,五脏俱衰才是根本,不治终不能活。”
“咳咳。”云老又咳了两声,继续问道:“接下来,五脏之衰巨子打算先治哪个?”
少年一皱眉,医术非他所长,五脏之衰实不知先治疗哪个。
云老道:“凡事并非一一而来,有时候不待有备便三五齐至,而人力有所不逮,故古来富贵权势争之者多,得之者少,但凡事有法必有破,只是我们暂时未得其法罢了。咳咳咳咳......事有轻重、有缓急、有本末、有始终不能一次尽解,大学有言‘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理是至理,可惜......咳咳......事还有显隐,囿于能力见识分清本末先后岂是易事?事更有变化,此时之缓或成明日之急,此时之轻或为他日之重......咳咳......,就像习武者长于搏击,敌人却以毒攻之,习武者长于刀剑,敌人却以火器为恃,习武者长于步战,敌人却骑战马着甲胄而来,习武者长于独行独斗,军人却千万齐动,千万之数纵然是蚂蚁也非虎豹能敌,江湖一盘散沙如何能战?”
十三皱眉,试探道:“力不能及当以变化图强?”
云老道:“自强乃长远之策非一夕之功,焉能以应事物变化?何况兵家之胜多有乘虚而入,敌人岂容你慢慢自强?”
少年缓缓点头,道:“唯有借力一途。”
云老点头微笑道:“如何借法?”
少年道:“不懂之处问懂得之人是借,器械滞后于人以金银易之是借,招揽人才为我所用是借,再以人才亦可引得财物而来。我辨不清事物先后始终,总有人能辨得清,五脏之衰我医术所限不知如何下药,自有医术高明之人可问,可请。”
云老笑道:“好,求教是自强,请人是理事,个中亦有滞碍巨子可知?”
少年点头道:“道不通则车不行。”云老点了点头又问道:“何谓道?”
少年道:“道以行车,道以交通,道以明法。”
云老又问:“何谓善道何谓恶道?”
少年略一思索回道:“道教分善恶,道不言善恶,天雷下击犯者死不犯者不死,刀剑临之者亡避之者生,人食五谷而生乏五谷而死,无论善恶。”
云老点了点头,少年又道:“所以治愈老者应先疗治脾胃,脾胃不和则药石生效甚微,纵有灵丹亦复徒然。前辈,我说的可对?”
云老一笑,向十三问道:“你说呢?”
十三皱着眉,摇头道:“医术实在不懂。”
少年忽又道:“千般病症千般对待,并无常法。”
云老点头道:“嗯,脾胃不和药石罔效,心疾发作易死,诸般情况并无成法,或许先疗脾胃,或许先压治心疾,或许诸般并治,抑或今日疗脾胃明日心疾发作又改压治心疾,但其先后轻重,本末缓急当心中有数,若做不到仍不宜成事......咳咳咳咳......。”云老又是一阵咳嗽,缓了一缓方才接道:“墨家十大主张“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都有大功于世,招揽人才是墨家兴盛先决一步,切不可胡拼乱凑否则不但不能成事而且日后难以处置,更不可过分拔高要求,使同路无人,可先择良纳入,将主张反复宣讲,再选贤为任,逐渐以优替之......咳咳.....切记人心向善不可急,不可缓,不可强,不可辩,亦不可听之任之,做到如此仍不过十一。若本身有控局之能力再懂得知势,顺势,借势,造势配以谋略当有胜算,而令行禁止当公正为先,具体事务唯有部下勤快做事弥补,一日之勤便有一日之收获,一日之惰便有一日之隐忧,取不得巧。”
少年道:“晚辈记下了。知晓大势所向,顺势可事半功倍,逆势则事倍功半,甚至勤奋招祸这些晚辈懂得,但借势、造势还请前辈赐教。”
云老笑了笑道:“造势需自身力足,力不足难以造势......咳咳咳咳......,人之生于天地间,力不过百斤,强者千斤,便是万斤之力其于天地亦不若大漠之一尘,如何称强?”云老顿了顿,见少年似乎明了,便又续道:“儒家荀子《劝学》中讲‘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人之所食所用一粥一饭一丝一缕皆来于天地,固力自天地而生,人亦借天地之力而活,是否懂得主动借助天地之力便是人之所以区别鸟兽的根本。人之其所用之刀剑、弓矢、铠甲皆是借来......咳咳.....呼呼呼呼......”云老说话多了一时似乎力竭,喘了半晌方接道:“如同招揽人才,不过借小力而已,小力借之便捷,亦是自强之先;弓弩借弦而发,鸟铳大炮借火药而动,兵者依山设卡,凭江河之险御敌及凭天气御敌皆为借中力,如帮派朝廷之规矩,之赏罚,善用者可导向人之作为,掌控局势......咳咳.....;至于善兵者借他国之力制衡敌人,善辩者合纵连横颠倒乾坤,俱是借大力的高手,在武林中也有能以一息带动天地之力移山倒海的高手,而今火器盛行这些却是少之又少了,或许千百年后火器一动可崩山裂地,那武学高手便要没落了。”
少年问道:“请问前辈,晚辈该如何做?”
云老看了看十三问道:“内力何来?”
十三道:“自经脉而生。”
云老又问道:“你可知他如何生,如何运作,经过哪些经脉?”
十三摇了摇头道:“我不知。”
云老又道:“那你是如何习练的?”
十三想了想摇了摇头,云老淡淡一笑道:“是不是靠想象和感觉?想象到了何处便感觉到气到了何处,你没有想象和感觉时呼吸与常人无异。”
十三试着呼吸运作几次,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
云老转向少年道:“借力之事与内力相似,无论墨家借力还是自身武学借力,你不需要清楚其步骤做法,也不需要知道原理,以理智去思考会丢失太多的细节,你只需要想象到了感觉到了待灵光一闪方法自然而生,就像走路,你无需去想迈哪条腿,也无需去想用多少力,迈多大的步子,踩在何处,但这丝毫影响不了你,百姓日用而不知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世上之事无论多难必有路走,你若坚信便可能做到,你若不信便极难做成。”云老顿了顿,忽然微笑道:“我曾见过一个很有意思的孩子,他武功差劲,资质平平,无名师指点,又贫穷落魄,运气不佳,可他酷爱武学,坚信自己资质过人天纵奇才,生来就是要主宰这个世界的,他近乎白痴的相信这世上的事他都有办法做到,他更认为这世上有着不可推卸的天命非他不可,天命完成之前无论是谁都杀不了他,这股子劲你倒不妨感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