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江朝陈沐开了口,得了陈沐回应,王举楼也终于不再矜持,将陈沐拉到一旁道。
“贤弟想来也该知道,洪顺堂本就是我三点会的堂口,你若把弟兄们救出来,推你做香主又有谁不服气?”
陈沐自是知道,洪顺堂确实是三点会的堂口,便如同天地会的是青莲堂,而小刀会的则是宏化堂,哥老会的乃是参太堂,袍哥会则是家后堂。
只是发展至今,堂口渐渐多了,形式也变了样罢了,这里头的规矩渐渐变得笼统,有些并无明文规定,只是约定俗成或者口耳相传。
洪门原先毕竟是以反清复明为大任,留下文字记载会留下极大的隐患,所以才想出了口耳相传的手段。
洪门能够延续至今,也正因为这种独特性。
相较之下,北方武林的巨擘,青帮就有些不一样。
洪门的组织结构有点像横向结构,进得洪门,皆称兄弟,即便是辈分,也只是堂口的辈分。
比如李三江,他李道远的辈分,确切来说应该是龙记的辈分,而不是他个人的辈分。
而青帮则是自上而下的纵向结构,师徒相传,辈分有大小尊卑,辈分越高,身份地位也就越高。
洪门里头也有着辈分之高的叔伯们,但他们是忠义总堂留下来的,乃是精神领袖。
照着堂口的辈分,洪顺堂确实是三点会的堂口,王举楼此言也是一点不差。
陈沐是看过衫子会簿的,更何况这一路经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新丁,当即朝王举楼道。
“大兄可不要这么说,虽然付青胤搅局,小弟尚未盟誓入会,但我是陈家的儿子,不管是陈宗济还是陈其右,我身体里流着的都是洪英的血,又岂会对兄弟们见死不救?”
王举楼听闻此言,也是心头大喜,竖起拇指道:“我就知道贤弟顾全大局,仁义正宗!”
陈沐摆了摆手,话锋一转道:“不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那些追随付青胤和殷梨章,又死性不改的,我可不会救,希望大兄和其他兄弟们能体谅这一点……”
王举楼没有太多迟疑,扭头看了看其他龙头大佬,得了众人点头,便朝陈沐道:“好,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不守道义便是这样的下场,算是以儆效尤了。”
陈沐也不再多说,王举楼和其他龙头大佬们,既然认了这桩人情,陈沐也就放手去做了。
离了王举楼和李三江等人,陈沐撑起油纸伞来,便往将军府而行,只是刚走没多远,陈沐便停了下来。
回头看时,没有见到红莲的身影,陈沐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心中到底有些失落。
不过大事要紧,陈沐也没有太多留恋,快步而行,很快就来到了将军府。
庆长板着脸,背着手,见得陈沐便开口道:“你小子可真不让人省心,我让你出去走动,可没让你搞出这么大动静啊……”
陈沐心里也想发笑,这老狐狸明面上说成这样,只不过是担心陈沐会邀功,方便讨价还价,其实心里早就乐开花了。
这也并不难看穿,陈沐也配合他的表演,朝他抱歉道:“是我唐突了,本只是去见见朋友,谁能想到被仇家阴了一把……”
“也亏得将军及时赶到,将那些个天王会的反贼都给抓了,与我而言是值得庆幸,对将军,那是可喜可贺了。”
庆长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一张板着的脸却是再也绷不住,点了点陈沐道。
“你呀,也算是歪打正着,咱们自己人,也不说两家话,我这刚刚复任就抓了一百多号人,功劳是有一些,但麻烦也着实不小……”
陈沐嘿嘿一笑道:“既然将军嫌麻烦,不如放些人出去,麻烦也就小了……”
庆长微微一愕,也是哭笑不得:“你说的甚么屁话,这些人可都是反贼,怎么能说放就放……”
陈沐察言观色,知道时机到了,便压低声音道:“也不敢瞒将军,里头有一些是我朋友,并非反贼,不过是市井生意人,凑热闹当看客,殃及池鱼的……”
庆长也是摇头:“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小子的胆子也果真是肥,敢向广州将军要人,你还是第一个!”
陈沐嘿嘿笑着:“这不是仗着将军心疼我么,小子也是想给将军分担一些麻烦……”
“将军有所不知,这天王会的人,乃是太平贼和捻贼余孽,抓了是大功一桩,但里头有些确实不是天王会的人,若朝廷问起,难免会觉得将军为了夸大战功而滥竽充数,将一些个街头地痞也囫囵丢进来邀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高张的话,怕是旁人不会乐见其成的……果真有人要挑毛病,这些人就会成为破绽了……”
庆长哼哼一笑道:“你小子不当官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倒是看得很通透,说吧,你想放了哪几个?”
陈沐也不含糊,将王举楼和李三江等人商议过后,列出的名单,交给了庆长。
庆长摊开一看,也是快哭了。
“我眼睛不好,这纸上的名字可不是几个,看起来挺长啊……”
陈沐也是嬉皮笑脸地说道:“这些人都是麻烦精,趁着没上报,丢出去也省事……”
庆长将名单收入袋中,朝陈沐笑骂道:“你回去好好歇着吧,可别再四处乱跑了,就算再来一桩功劳,我也不要了,胃口就这么大,你别再给我添乱。”
陈沐嘿嘿一笑,便要告退,却又听得庆长道:“那厂子已经开始挖地基,不过目今这种状况,你还是不要露面了,有宋老板盯着,没什么大事的。”
陈沐知道,这是庆长在暗示自己,适当放弃张之洞那边的好处了。
“有将军和宋老板主持着,哪有我什么事,有什么粗重活,龙记的人也会做,我还乐得清闲。”
这也是陈沐的底限,自己可以退出明面工作,但龙记的人必须参与其中,否则这兵工厂的肥肉,可就全都被庆长和宋政准给吞了。
庆长点了点陈沐,也不再牵扯这个事情,反倒严肃起来,朝陈沐道:“有句话我得提一提你,但不会再说第二遍。”
陈沐见他冷肃,也不敢开口。
庆长走了过来,冷冷地盯着陈沐道:“人我会给你放了,但如果我发现你有反意,那就一切免谈,我是个旗人,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陈沐又岂会不明白,这是庆长在宣示他的底限了。
点了点头,陈沐便离开了将军府,回到宝芝林来,正准备去审问那俘虏,才走到半路,又让人给截了下来。
陈沐认得,此人乃是搀扶钟水养的其中一个少年人,另一个因为帮钟水养挡枪,如今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
这少年人虽然内心忧愤,却也不敢对陈沐不敬,毕竟他也明白,若没有陈沐,只怕他们早就死了。
“二爷,叔公请你过去说话。”
钟水养让人来请,陈沐可不敢不去,当即跟着那少年人,来到了钟水养的房间。
到了地方才发现,王举楼和李三江等一众龙头大佬都在房间里等着了。
“事情如何了?”李三江迎了上来,有些着急地问起。
陈沐心里也摇头苦笑,李三江明明曾经支持殷梨章,压制陈沐,怎么就可以撇得如此干净,权当这些事情从未发生一般?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其他人也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甚至于连他陈沐自己,都觉得以往都不过是小事。
这李三江仿佛生来就是一副元老的模样,是道义和正直的化身,即便与陈沐有些甚么过节,也都不过是误会一场那般。
陈沐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看了看众人,抱拳道:“幸不辱命,那些个兄弟伙计,很快就能回来了。”
王举楼等人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连房中的烛火都摇曳起来,可见所有人都放心下来了。
“今次全仰仗贤弟,否则咱们可就麻烦了……”
“正是如此,贤弟找回龙头棍不说,还救了咱们所有兄弟的性命,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和恩情了!”
众人纷纷附和起来,虽然有些夸张,但陈沐确实也听出了诚意。
不过提到龙头棍,陈沐也警觉起来,朝钟水养道:“叔公,那龙头棍还在红莲的手里,我马上取了过来。”
如果说钟水养等一众叔伯是精神领袖,那么龙头棍可就是仅剩的象征,最是敏感,陈沐可不想捏在手里。
钟水养却摆了摆手:“不用了,放你那里也是放,就先放着吧。”
陈沐刚要开口,钟水养已经率先说道:“今夜叫你过来,不是伸手要那根棍子,是有个事情跟你商量,你且坐下。”
陈沐扫了一圈,也是面露难色:“在座都是大佬,可没有我坐的资格……”
钟水养摇头道:“洪门里都是兄弟姊妹,况且,这房间里,举楼这一帮人都撑你,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客套这话也说不下去了。”
陈沐也就只好陪坐了末席,就靠着门口。
坐定之后,陈沐便听得钟水养开口道:“好了,道远,你去催催林晟,想来他也该泡完药酒了,让他过来一并谈谈,顺便把吕胜无也叫来吧。”
李三江点了点头,便走出了门外去。
陈沐却有些犯疑,钟水养将所有拥有话语权的重要角色都召集起来,这又是要干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