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拥雪和玉琪去堂庭山了。
玉琪心神不宁,扎到藏书室去查书,莼之和天宝在自己房中打坐了许久,饿得前胸贴后背时,阿卉终于来叫二人吃饭了。
见阿卉又带着自己往山上走,天宝忍不住问道:“阿卉,咱们是去吃午饭吗?”
阿卉点点头:“山上就有松果,下午练功的地方在山顶。”
天宝和莼之对视一眼,肚子同时咕噜咕噜地叫起来。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到了松林,远远望见阿妍正围着一株松树转动,她速度极快,又姿势灵动,动作飘逸优美,身上的裙裾轻摆,如同正在翩翩起舞的蝴蝶仙子一般。
莼之在金国见惯了将士们舞刀弄枪,金国女子虽然也喜骑射,但武功高的却不多,来到中原,连接见到朱碧、玉琪、玉瑶、婉如几位,此时见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阿妍,似乎也身怀绝技,不由深深赞叹。
天宝看得呆了。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松叶的清香十分好闻,深吸了好几口气:“阿妍姑娘在练什么功?”
阿卉正要说话,一只小松鼠突然跳到她手上,它双眼亮晶晶的,十分活泼,跳来跳去,尾巴拂得阿卉手心痒痒的,阿卉被逗得格格笑:“她在练穿云飞波呢,这不是华阳门的功夫,是我娘教给她的。”
莼之和天宝一齐望去,阿妍正跃到松树顶上,在树梢上疾行。她速度极快,身姿优美轻盈翩然,衣袂飘飘如同唐代飞天图里的美人儿一般,松树却不甚晃动。
天宝仰着头想,仙女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平日里内敛的莼之也忍不住喝了个彩:“这穿云飞波应当叫惊鸿游龙舞。”
阿卉骄傲地说:“姐姐现在练到第三重,等到第九重就可以真的穿云飞波了。”
天宝羡慕不已:“你是说,可以在云端穿过,水面上飞吗?”
阿卉做个鬼脸:“到那时我就可以叫姐姐装鬼吓人玩了!”
莼之微笑,觉得阿卉的性格清新可喜,浑然天成。
见众人来到,阿妍转了一圈,足尖在树上一点,就跃到了三人身边,莼之见她气不喘,身形稳,忍不住赞道:“旧时有诗云,‘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想来便是指的这门功夫了。”
阿妍也不扭捏,点头微笑道:“我也听过这诗。”
天宝读书不多,忙岔开话题:“这门轻功是不是世上最快的?”
阿妍摇头:“听说幽渺宫有门轻功唤作幽渺神行,比穿云飞波还要快上十分。”
“世上竟有这么快的轻功,那岂不是形如鬼魅?”
“传说幽渺宫主神出鬼没,快得不可思议,是以世间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她使的便是幽渺神行。我去摘松果给你们吃。”
阿卉脚尖轻轻一点即跃上树顶,象阵风一样围着松树转了一圈,从树上噼里啪啦拍落了一堆松果。小小年纪轻功着实了得。
几个人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天宝细心地用手拂了拂石块:“阿妍你坐。”
阿妍笑一笑,坐了下来。
因为饿,黑色松果也没有那么难吃了。阿妍阿卉吃得津津有味,阿卉吃得快,吃完就捡了根小树枝在地上圈圈画画,一会功夫竟把四个人的模样都画了出来,莼之探头一看,实在是妙致毫巅、笔笔传神。惊道:“究竟是谁教你画画的?”
阿卉努努嘴:“玉琪姑姑。她这几天画的那幅神仙图才真是惟妙惟肖呢。吴道子也比不上。”
吴道子被称为百代画圣。苏东坡曾说:“画至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事毕矣。”据说他在长安兴善寺当众表演画画时,长安市民扶者携幼,蜂拥围观,画至精彩处,人人惊叹。他擅长以状如兰叶的笔法来表现衣褶,画上之人有飘动之势,人称“吴带当风”。
莼之心想玉琪不过二十出头,画功再好,也不可能比吴道子强。哦了一声,并不接话,心中是不信的。
阿妍十分聪慧,看出莼之心思,说:“我娘说,玉琪姑姑是世间最聪明的姑娘。”
天宝忙点头:“你娘说的,肯定没错。”
莼之低头笑了一笑。倏地想起朱碧,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到了昆仑没有?
午饭很快结束。阿妍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琪姑姑叫我下午带你们去火屋练功。”
阿卉骄傲地说:“我已经练到能躲十只烈焰鸟了,姐姐已经练到二十只了!”
“什么烈焰鸟?”
“一会到了你就知道了。走吧。”
阿妍和阿卉带着二人来到松林边一间石屋前。阳光在头顶跳跃,脚下只有沙沙的脚步和阿卉嘻嘻哈哈的笑声,美丽的阿妍就在眼前,虽然这路程颇长,天宝却觉得实在是太短了。
石屋由青石筑成,外墙沿雕的是常见的石瓶、寿石图案。并无什么特别。
阿妍站在屋前说:“火屋里有会喷火的烈焰鸟,进去后就把门关好,烈焰鸟很珍贵,跑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要想法子将桌上的石松果取来。”
阿卉做个鬼脸:“跑了我爹会揍你们,毕竟他是世界上最小气的人。”牵着阿妍蹦蹦跳跳地离开。
一进门,石门就呯地一响在身后关上了,两人眼前一黑,倒抽一口冷气,原来这石屋方方正正,并无窗户。屋内一丝光亮都没有,黑乎乎的好不瘆人。
天宝说:“师弟,这是叫我们瞎子摸象啊,你看到桌子和松果在哪了吗?”
莼之摇摇头,摸索着向前一步,还未说话,突然听到两声怪叫,屋子正中,轰地喷出两团火来。
借着火光,两人都看到了屋子中间有张石桌,桌上放着两个石雕的松果,桌子上方飞着两只全身火红的怪鸟,山鸡大小,连眼睛都是红的。想来就是阿妍说的烈焰鸟了,火正是从二鸟口中喷出来的。石桌和桌上的石松果都被烧得通火。喷出火后,二鸟落到了地上,依偎在一起。
天宝下意识地往比自己矮的莼之身后一躲。莼之没有动。
天宝有点不好意思:“吓我一跳。”慢慢走回来,与莼之并肩站在一起。
两个少年看着那怪鸟,天宝轻声问:“师弟,你有什么法子能取到石松果吗?”
“叫我莼之吧。”莼之慢慢说:“它们的脖子很短,脚也短,说明跑不快。但它们的翅膀很大,想必飞起来很快。我来试试。”
莼之脱下一只鞋,往屋顶一抛,怪鸟见空中有活动之物,齐向上飞去,轰地向鞋喷出火焰,鞋嗤地烧起来了,瞬间化为灰烬。二鸟十分兴奋,示威般冲着着天宝和莼之吐出火焰,吓得莼之和天宝紧靠墙壁贴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更别提去拿那松果了。
莼之道:“这两只鸟,是同飞同进的。我可以用石子打瞎它们的眼睛,但又怕庄主不高兴。”
“别打!你没听阿妍说,这鸟很珍贵吗?拿不到松果顶多被骂蠢,打坏了这稀罕鸟儿,说不定就要被赶出庄去了。”
莼之看了一眼天宝,心想这少年倒是十分精明。盯着烈焰鸟,轻轻往左动了一动。
两只火鸟相亲相爱地依偎在一起,一见莼之移动,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摆出戒备的姿势,动作一致,不差分毫。
“原来这火鸟见了活动之物才喷火,但我想,它总不能无穷无尽地喷。”
“你的意思引诱它们不停喷或者等它们累坏了喷不出火了再取松果?好办法!那咱们是分开走还是一起走?”
“当然是分开。”
“好,我走左边你走右边。来迷惑它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天宝你可读过《武经总要》?”
《武经总要》是宋仁宗命文臣曾公亮和丁度以五年的时间编成的一部规模宏大的兵书,莼之的外公是金国大将军,这些兵书,他自幼便读熟了的。可天宝并没有看过,心中自卑,口中却称:“读是读过一点,现下全忘光了。”
“《武经总要》里有圆阵和车轮阵,原理我们可以借来一用。”
“哦,什么原理?”
“车轮循环滚动的原理。”
天宝虽然读书不多,人却很聪明,马上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以车轮循环的法子对付它们?”
“是的。你看,这两只火鸟是一同行动绝不分开的,而且,他们只攻击活物,我们虽然只有两人,但也可如车轮一般,循环往复消耗它们的体力。”
“明白了。我先跑。我支持不住再换你。”
“今日先试探它们的实力,看能撑多久。”
天宝点点头:“我先来吧。”在地上慢慢走起来,火鸟的头果然随着他转起来。莼之站在原地细心观察。
天宝慢慢跑起来,火鸟果然也慢慢跑起来,待天宝快跑,它们开始展翅飞起来,对着天宝鸣叫。天宝跑得若离它们近了,它们就会弓起身子喷火。
莼之注意到,火鸟准备喷火时,先是头上冠子竖起来,接着眼睛发红,轻叫一声,开始喷火,火焰最远能烧到一丈,只要跑离一丈之外,便不会被烧到。但若是想抓住它们,必定会被烧到。
天宝沿着石屋跑了五圈后,后背已经湿透,有两次差点被烧到。两只火鸟却仍然神采奕奕。
莼之从地上站起来,冲火鸟把另一只鞋扔过去,火鸟果然上当,转头追起他来。
天宝长吁一口气,就地卧倒休息。他躺在地上,发现莼之消耗火鸟体力的法子和自己不同,他不象自己一直向前跑,他是扭扭曲曲地跑,跑出去几丈又退回去,边跑边观察火鸟,每到转弯处就向前猛冲,火鸟向前飞的速度很快,却因为脖子短,转头转方向并不方便,莼之转方向时,火鸟要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被他耍得团团转,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有几次还差点撞到墙上。
莼之还伺机向上跳起,因为离火鸟非常近时,火鸟会喷火,可当它们喷出火来时,莼之已经落到地上了。等它们向下转头,莼之又已经跑开了。
天宝看着莼之,心情很复杂,既赞赏又有一丝妒忌:自己一直自诩机灵,但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少年,似乎比自己聪明一些,最主要的,他读了很多书,比自己有学问。
莼之折腾了半天,气息明显粗滞,天宝休息够了,爬起来继续逗弄火鸟。他学着莼之的样子,按“之”字型前进后退,两只火鸟的动作越来越迟钝,连羽毛的颜色也没那么火了。莼之躺在地上微微喘息,眼睛却没闲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只火鸟。
如此循环三次后,火鸟累得不行,天宝也学着莼之的样子引那火鸟喷火,火鸟的火一次比一次小,象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莼之突然从地上爬起,叫道:“小心!”
两只火鸟本来在石屋上方盘旋,突然冲着天宝俯冲下来,哇地一张嘴,喷出两股巨大的火龙,天宝没想到火鸟突然变化策略,跑是来不及了,胸中一静,心下这下死定了。
说时迟那时快,莼之一个滚地趟,抱着天宝就地一滚,滚出两丈去,火鸟双双哀鸣,口中各掉出一粒红色的小珠子,啪地掉到地上不动了。
天宝和莼之面面相觑。
“天宝,这鸟是被我们累死了么?”
天宝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下完了,你出的这个主意……白师兄会不会把我们俩赶出去啊?那可如何是好?”
莼之也坐下来:“闯了祸,被赶出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见天宝一脸沮丧:“你放心,若白庄主追究下来,我一人承担便是。”
天宝有点过意不去,脖子一梗想说两人一起承担,想想阿妍美丽的面庞,又把话咽了回去,讪讪道:“那就辛苦师弟你了。”
莼之心想,若是白庄主怪罪下来,自己就找个荒山,打猎为生,努力练习箭法。待箭法练好,去杀了完颜亮,再给父母修座衣冠冢,守着他们的坟过一辈子便是。
两人忐忑不安地坐了一会,莼之起身道:“天宝,别在这里等了,去找庄主承认错误吧。”回头见天宝迟迟疑疑没动,捧起两只死鸟:“那我自己去吧。”
天宝见莼之独自向前走,背影十分瘦削,突然内疚:“师弟等等我,咱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