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宫前的禁军以狐狸真身示人,腰挎长刀,手持长枪,臂系金色布带,立于宫门之外。与金国羽林军建制相似。
入了宫门,阔大的广场上无数狐兵正在操练,大都仍是狐形,想来下层兵士功力较弱,修炼不够。狐狸特有的腥臭随风传来,莼之明显觉得马立的身子绷紧了。
玉瑶在想什么不得而知,显然也被此情形惊住了。莼之心中涌起一股悲壮之情,过去握住了玉瑶的手。
玉瑶嘴角轻轻动了动,柔声道:“好孩子。渴吗?”从腰间取下葫芦,递给莼之。
三娘回头看了一眼:“宫里有好茶的。圣主知道蓝庄主、蓝夫人爱喝乌龙,早吩咐下人备下了。是我疏忽了,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我应该让内侍官在路口备些茶点迎候的。”
玉瑶在心里迅速盘算,为何青丘王并未事先算出蓝拥雪没有一同前来?
莼之也是真渴了,接过葫芦喝了一大口。葫芦中的液体极其清凉,全身一下凉爽了。
玉瑶又似不经意地说:“此物降暑是最好的,青玄你多喝点。”
莼之又喝了几大口。
过了广场,就是一片美仑美奂的江南园林。见莼之惊叹的表情,三娘笑道:“这御花园和苏州沧浪亭一模一样,我前阵子公干,还专门去了次平江府,将沧浪亭风物全画了下来。圣主还夸我办差办得好呢。”
玉瑶听了这话无甚反应。
莼之却惊诧不已。虽然自从认识小元后,他遇到了一系列的奇人异事,已将过去对世间的认知全数推翻。此时听了三娘的话仍然后背发凉,原来各路妖魔居然常到人间串门、公干。
御花园中也有太湖石,树也多,马立见到假山,唰地窜了进去。
三娘作势要动手抓它,莼之忙道:“这位大美人,这只小松鼠是我心爱之物,请手下留情。”
玉瑶道:“我也正犯愁,带它进宫见青丘王不甚庄重,就让它在这园中玩上几柱香时间,我们离开时吹哨他就会回来的。”
三娘笑道:“也好。”望向旁边一个狐兵,那狐兵心领神会,微微点头离去。想来是去抓马立了。
莼之在心中暗暗祈祷马立机灵,千万不要被抓住。
“请吧,圣主就在前面赏花。”
转了几转,眼前出现了一个一望无际的大湖,湖边种了无数的荷花,暖风吹来,荷香袭人,荷叶接天无穷碧,荷花映日别样红。
池边修了条长廊和一座凉亭,凉亭里有位背影极美的美人儿正在倚栏赏花。
莼之紧张起来,三娘望一望他,笑起来:“二位在此稍候,我去通传一声。”
玉瑶待三娘走远,塞过一张符咒,以极小的声音说道:“你刚才喝下的是变骨汤,一会情形不对或是取到珠子后,你便速将此符咒贴于心口,能隐身两个时辰。到时你不要管我,直奔出宫门,骑马离开。黑马会带你回鹊庄的。记住,出了宫门就不要回头望。”
“蓝夫人,那你呢?”
“放心,我会没事。”
莼之心道玉瑶有隐身符,定能全身而退,心下顿安。
玉瑶犹豫了一下,又用极小的声音说道:“若有意外发生,你也取了东西便走,不要管我。现在,尽量保持镇定。”
莼之恍然大悟,她带自己来,大约是打算迫不得已之时,牺牲自己,让自己带着狐珠回庄,本想出言劝两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周围望望,并不见马立踪影,心想不知它溜出宫回到家里没有。想起它要的千年灵芝还在自己背上的包袱里,定会回来找自己。
三娘回来了,领二人上前去见青丘王。
青丘王挥挥手,三娘识趣地退开。
青丘王转身之时,莼之只觉得眼前一亮,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四周似乎都静了下来。
莼之定睛看着青丘王,一张美得叫人屏住呼吸的脸呈现在眼前,她整个人周围象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一般,叫人顿时舍不得移开眼睛。她的皮肤洁净无瑕,眼睛深得如同潭水,在那弯弯的柳叶眉下发出令人眩晕的神情来,每一根头发丝都美丽得不可方物,因为太美丽,莼之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而她,似乎正压抑这种美,但这美,仍象利箭一般刺进了每个人的眼中、心中,挥之不散。
莼之没有说话,玉瑶落落大方道:“见过青丘王。”
青丘王微微一笑,莼之觉得这笑容简直让阳光都变温柔了。
“叫我漪影吧,我姓白。”声音也好听得无法形容。莼之几乎要怀疑天宝说的她在谈笑间杀掉猿二猿三太子的事情的真实性了,一时呆立当场。
狐狸精指指亭内桌椅:“请坐。”莼之看到她从雪白的衣袖中伸出一只如同玉雕一般的手,美得不可方物,一时心呯呯乱跳。
玉瑶轻咳一声,朗声道:“前一阵我和外子遇到您的侍从,说您想见我,不知有何见教?”莼之一震,想到朱碧如水的目光,很快恢复了清醒。
仿佛是阳光刺眼,白漪影眯了眯眼睛:“玉女侠今日专程前来,应该不是为了赴我的邀约吧?可是为了令公子的病?”
“自然瞒不过青丘王。”
白漪影笑吟吟地弯腰摘了一朵荷花,轻轻闻了一闻,转了话题:“这花儿是我最喜欢的,蓝夫人你喜欢什么花儿?”
玉瑶张了张嘴,还未回答,白漪影又转向莼之:“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歪着头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天真无邪的邻家少女。莼之拱了拱手:“见过青丘王。我叫施莼之。”
“施莼之,”白漪影眯了眯眼,似乎在脑中搜索记忆:“这个名字我听过。你父亲可是金国翰林施宜生?你至今仍在逃亡?”
莼之点点头。
青丘王柔声道:“你想你的父亲吗?”
“想。”
“想报仇吗?”
“……想!”
“你若要报仇,就不能成仙。”
“我不想成仙。”
白漪影笑了,向莼之招招手:“你来。”
莼之咬了咬下唇,望向玉瑶。
玉瑶摸不准白漪影究竟要做什么,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悄悄握住白绫,准备随时出招。但心中也知道,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莼之心一横,走了过去。
白漪影笑道:“好有胆气的小哥儿。玉瑶你不要紧张,我不过是唤他来瞧花儿。”
莼之走到白漪影身边,越近越觉得她艳光四射,不敢直视。仿佛她的美有种神秘的要把人吞噬的力量,不由微微头晕起来。
白漪影转身指着荷花:“莼之,你看我这花儿长得如何?”
“很好看。”
“你可知它们为何会长这如此好?”
“想来,想来,这宫中有上好的肥料、种子和园丁。”
“嗯,猜得差不多。你听过吗?用人的尸身做肥料,花儿会长得特别好。”
玉瑶觉得一股极冷的寒意伴着她淡淡的话语弥漫开来,心中十分紧张,额上冒出汗来。
莼之望了望湖中湖泥,果然十分肥沃,定了定神道:“这些荷花便是这样培育的吗?”
白漪影并不正面回答,笑道:“莼之,你来猜猜,到底是痴心人的尸身作肥料花儿长得好,还是负心人的尸身作肥料花儿长得好?”
莼之正在思索如何回答,白漪影轻轻颦眉,叹了口气:“这九百年来,我试过多次了,始终也没闹明白这件事儿。”
玉瑶听得毛骨悚然,一阵胆寒,想来这湖中湖泥全是由人的尸身组成了,那些随风轻轻摇曳的荷花儿登时幻化成了一条条不停挣扎的手臂。
莼之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
白漪影把身子转过来,面上露出一种奇异的娇憨之气,柔柔问道:“莼之,你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莼之拱一拱手:“我想,种花之术,用什么做肥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种花人是爱花、惜花的有心人。而这荷花自个儿,定然和天下的荷花一般,只爱正常的阳光、雨露和肥料,无论负心人还是痴心人的尸身,想必它都是不喜的。”
白漪影一愣,死死盯着莼之的眼睛:“这番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父亲教的。他说,天下大道,无一不在自然生息。治国如此,做人如此,学道如此,种花,更是如此。”
“我不信。你定是偷听过我和萧郎的谈话。不然你一个小小少年,如何能说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来?”
玉瑶眼见白漪影眼珠由黑变得渐红,闪出冰冷的杀气。忙上前一步,拉开莼之,将他护在身后:“青丘王真是个风雅妙人,赏花赏得如此用心。不知您邀我前来,可是要探讨那流光渡的秘密?”
白漪影在极短的瞬间恢复了正常面色,微微一笑,莼之顿时觉得眼前模糊起来,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得将目光移开。
白漪影笑道:“我为何叫你来倒不十分紧要。你是为何而来?我想来想去,我这宫中,只有一样,是华阳在别处找不到的,便是那能救你儿子命的狐珠了。你可是为它而来?”
玉瑶犹豫一下,点点头。
白漪影却话峰一转,说了另一件事:“听闻乌灵宫前一阵子跑了一名叛徒,他会一门秘技,可救你的儿子。可这叛徒中的是溶骨术,一般人可救不活他。我猜他现在就在你们鹊山?”
玉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白漪影嫣然一笑,又说回狐珠:“说起来有件事儿,真是巧了,乌灵宫的使者昨儿就来了,要用一件奇宝换一粒狐珠。我想它们也是为了和你换那叛徒。你说,我是给他还是给你呢?”
玉瑶道:“想来您心中早有决断了。”
白漪影一笑,妩媚倾城:“人类果然比魔族聪明。幸好你们都活不过百年,不然,这世间一切物种都要被你们收服。”扭了一下腰,轻佻地说:“狐珠我多的是,可以给你一粒。不过,你打算拿什么来换?”
“自然是您需要的,我又给的了的东西。”
白漪影看了看莼之,眼睛水汪汪地象要滴出水来一般:“玉家两姐妹果然都聪明过人。在一刻钟之前,我还想让你帮我参透流光渡的秘密,现在,我改主意了。你将他留下替我种花,我便给一粒珠子给你带走。我甚至可以给你两颗五百年以月华凝结法炼成的狐珠,使你儿子服了,从此不仅无病无灾,还能长命百岁。”
莼之吃了一惊,望向玉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