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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前尘旧事知多少
    树皮被莼之剥得很薄后,树人沉默了一会,开口说了一句话。可能因为太久没说话,他口齿不清,说了好几次,莼之才勉强猜出他说的是:“帮帮我,杀了我。”
    莼之心中也觉得受这种酷刑,实在是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话到嘴边却变成:“这位兄台,你若死了,这些苦就白受了。还是再等等,看能否领悟《化书》……”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这安慰实在苍白无力。
    那树人沉默半晌,莼之道:“否极泰来,或许经过……”
    树人突然又一阵剧烈抖动,从左耳处的树洞里居然爬出一条黑色的小虫,啪地掉到地上。那树人张了张嘴,莼之听到他很清晰的声音:“求你杀了我!”
    黑色的小虫在地上蠕动,速度极快地爬向莼之的脚,莼之吓了一大跳,向后一跃,那小虫停了一会,又向莼之爬来。
    “这,这是何物?”
    那树人并未回答,右耳中又爬出一条。不知他体内到底有多少条这种虫。
    莼之打了个冷战,向旁躲开,后虫直接奔着前虫而去,二虫扭成一团,互相吞食,过得一会,前面的虫被吃了个干干净净。后虫在地上又扭了一会,呯地爆了。
    莼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心知这树人体内定有无数条这种虫子,日日如这般扭打噬骨,他这九百年间承受的痛苦绝非人间所有。白漪影实在毒辣。
    莼之手足无措:“怎么,怎么杀?”
    那人见莼之应了,嘴角似乎牵了一下,不知是笑是哭,慢慢说道:“照我的胸口来一剑。”
    “我,我没有剑。”
    “你运气于手,直接插入我胸口。”
    这法子虽然血腥,但确实可救此人脱离苦海。
    “我,我没有内力。”莼之羞愧起来,因为自己本事太小,数次无法助人,不由面色微红。
    此时,地底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传来更灼热的热气。那树人又痛苦地抖了半天。
    “这是火刑。地底有一条河,名叫不昼河,河中流淌着满满的火油。不昼河终年燃烧,时时爆炸,已逾万年。火河就象一盏油灯,不昼木便是这油灯上的灯芯。而这棵树中树,是白漪影自山外移来,以封魂术将我封入树中,将不昼木的叶子尽数摘下隔热,维持我不被被烧死又日日受火刑。你可否帮我将树根周边的叶子拨开?”
    莼之一阵心悸,望向脚下。见地上软绵绵全是干枯的树叶,于是蹲下来用手拨开树叶,谁知那树叶异乎寻常地厚,树叶间枝藤缠绕,再往下,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树叶更是凝结成块,十分难扒开。莼之拨了许久才拨了薄薄一层,双手都烫出了血泡,疼得钻心。十分艰难。
    树人见他双手鲜血淋漓,又流出血泪来:“想不到我萧子轩一世英豪,竟沦落至此,还连累了小兄弟你。”
    血泪越流越多,越流越快,莼之心想,再流下去这人可能就死了。
    莼之伸了伸手,想替他捂住,又缩了回来,心道此人在这不昼木中苦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有人前来,若是死不了,实在比死了还要残忍百倍。又想起青丘王说过:“我不信。你定是偷听过我和萧郎的谈话。不然你一个小小少年,如何能说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来?”不知此萧子轩与她口中的萧郎可是同一个人?难道这萧子轩竟是众妖之王的情郎么?
    “兄台何方人士,究竟因何事得罪了青丘王?”
    在那树人断断续续的描述中,莼之得知,这被封在树中之人九百年前是天剑门的掌门人,名叫萧子轩。九百年前,因种种缘故,他与师妹杜凌雪得罪了白漪影,白漪影便以非常手段将他封入树中,以无昼之火日日烧灼他,又在他师妹身上下了极恶毒的诅咒,从她转世为人开始就将她改命,让她生生世世为娼或因情劫死于非命。并在萧子轩的眼中种下了一片符咒,萧子轩只要闭目,便能看到师妹在世间轮回浮沉的惨状。
    萧子轩缓缓说道:“上一世她叫做臻臻,与表哥相恋,但被亲生父亲拆散。表哥出家当了和尚,她自尽身亡。白漪影又施计使他以邪术为其续命,活转过来又死了,尸身还被白漪影派人摔得七零八落,惨绝人寰。这人世间女儿家受的苦,这九世中她受了个尽。”
    莼之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在那茅屋前水缸中看到的情形,心知和和尚埋于一处的那女子便是萧子轩的师妹了。不由唏嘘万分。叹道:“这白漪影实是狠毒之极。”
    萧子轩长叹一口气,慢慢说:“日暮终有时,情伤……情伤永不绝。”
    莼之心想白漪影称他为萧郎,莫不是他与杜凌雪、白漪影三人有多情纠葛?
    正待发问,突见那树噼里啪啦轻轻作响,树叶呼呼地长了出来,速度很快,很快就枝繁叶茂,被莼之剥掉的树皮,也迅速地一层层长了起来。莼之看得呆了。
    萧子轩竭尽全力道:“这树很快就会长起来,你就再也听不清我说话了,我等了九百年才见到你,请务必帮我将根部的树叶移开,让我直接置于火网之上,以解我永火之刑。”
    “你,”莼之不知如何劝他,知道任何言语都是空白的,憋了半天,道:“你应该活着出去,逼白漪影解了你师妹那个诅咒才是。不然她怎么办?”
    萧子轩凄然道:“我刚在这里的第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是这么想的;再后来,我觉得那就是她的命;再后来,我只求速死,其余一无所想。”
    “九百年了,我早已记不清师妹当初的容貌。过去的情意象梦一样,在九百年间消散了。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都是孽缘,想来各人自有天命,自求多福是正途。”
    话音刚落,就听到地上轰隆隆地一阵响,树根旁的叶子一层层卷开,露出腾腾的热气来。
    萧子轩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只要我放下,心死了,这树就死了,诅咒就解了。”
    莼之目瞪口呆,见萧子轩腿边的树叶一层层变薄,已能见到微微的火光,不由向后退了几步,想起去年在六和塔,自己为父母惨死悲恫不已,清忠说过一句“一切唯心造”,当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下见了萧子轩,脑中如同被闪电划过一般,喃喃道:“地狱由心造,一切皆由心造。地狱由心造,一切皆由心造!”
    萧子轩身上的树皮一层层地向下掉,如同人皮一般,他身上血淋淋地好不骇人,一堆堆的黑色小虫随着树皮掉在地上,一会就爆了。观之令人头皮发麻。
    树一点点矮下去,莼之闻到了木头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浓,火已在树人脚下燃烧,萧子轩的全身却绽放出十数朵通红的小花。萧子轩抖得很厉害,想来痛极,他的语气却变得欣快之极:“白漪影,我马上就可以死了,你输了!”
    莼之心中难过,五味陈杂,心知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
    过了一会,萧子轩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施莼之。”
    “施莼之你听着,我现将天剑门掌门之位传授于你,本门镇山之宝叫无量剑,系燃灯道人所铸,藏在无量山一株白色茶花下,取之可号令八千天剑弟子。”
    莼之道:“我不想当什么掌门!何况已过了九百年,什么花都死了。”
    那萧子轩却不理,自顾自说下去:“那花由香唐族和香唐龙世代守护,无量剑匣的钥匙是两只山茶花状的簪子,那是我师娘当年打造的。一只在我的传人手里,一只在我师妹的传人手里,两簪合一方可开匣。”
    莼之心中一动,莫不是哑叔和杜婉如手中那两只簪子?
    “我不打算当掌门,我有我的事情要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萧掌门你还是振作起来,自己完成自己的使命,重振天剑门。”
    话音未落,那树叶一层层卷起,地底热力越了越强,莼之吓得又退了几步,萧子轩显然被烧得十分痛苦,声音却十分开心,树抖得厉害,他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说:“施,施莼之,你今日,今日入这不昼木,做我天剑掌门何尝不是天命所归啊!”
    他声音突高突低,树抖得厉害,显然被烧得极痛苦。过了一会,火势稍减,萧子轩道:“你近前来,我有无量诀传你。”
    莼之没有动,摆摆手:“你既已放下,便可以想法子出来啊。”
    萧子轩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已是强弩之末,你上前来,这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事了。”
    莼之于心不忍,点点头,走上前去。
    萧子轩说:“若领悟此诀,可练成无量神功,届时不仅可驾驭无量剑,还可上斩邪神外魔,下斩妄人妖兽。你千万要记熟,好好领悟:
    天剑无量,至尊至上;除秽招将,人神咸崇。
    云汉出世,上盘凌霄;严摄莹光,神锋耀天。
    涤荡西东,律戒妄用;光射斗神,法象雌雄。
    化气于身,日月同喑;神灵景震,九九归一。
    突地,地底卷起一道热浪,一只长毛动物自树叶中钻了出来,莼之吓了一大跳,不由又倒退了三步。
    褐色火鼠裘一滑,滑到地上,内里钻出一个不着寸缕的美人儿来,不是美艳绝伦的白漪影是谁?她娇叱道:“萧子轩,你想死?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