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李鍪还是没有能够想明白张奎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让他如此不顾自己的生命,真的只是一段简简单单的恩情么,同时他也在问自己,若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老头子的性命或许他会考虑,但是若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寒门的希望,换取别人的生命,李鍪觉得他可能真的没办法办到吧。
张奎和董胜合葬在一起,他们的坟就选在了小家伙的姐姐,也就是金眉儿的坟旁边,而最终陪伴张奎的,还有他那个是若珍宝的小木匣子,李鍪将里面的东西仔仔细细的整理好,放回木匣子里,最后放在了张奎的身边,随他一起被尘土掩埋。
“汉隆,你说他们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刘复走到李鍪的身边,看着那两座崭新的坟头,“他们仿佛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家伙,每一个人都有着各种肮脏的念头,但是这些人的中间又还有这....”
“不知道,或许老头子能够知道吧,”李鍪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一个寨子的老老少少,或自私自利,或冷眼旁观,或胆小懦弱,或狂妄放纵,但是偏偏就是这群人之中,又有着那些让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汉子。
“剩下的你打算怎么办?”刘复看着李鍪,他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剩下的就交给老先生吧,他会帮我们找到严颜的。”
“老先生?”
“就是赵奇首领。”刘复刚刚顺嘴就把“老先生”这个称呼说了出来,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刘复听不懂。
“老先生,这个称呼倒也对,他教导出了很多好汉子,呵”
李鍪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刘复,自己咬了咬嘴唇颇有些犹豫的说,“下面的那些老人回来了,但是....”
“某知道,”刘复没有犹豫,他知道那里面少了一个人,那个给他包扎伤口的人,若非是他,自己或许也可以杀死那个家伙,但是绝对不会这么囫囵个的在这。“若是有一天那位老先生不在了,我会亲自照顾小家伙的,这是我答应老爷子的,也是我欠他们的。”
“走吧,”李鍪拍了拍刘复的肩膀,虽然他比刘复矮,虽然他做出这个动作很是滑稽,但是他还是觉得现在这个时候,拍拍刘复的肩膀是最合适的动作。
不多时,刚刚睡醒的赵奇就见到了赶过来的刘复和李鍪。
“严颜,益州口音,岁数颇大,勇力不凡”赵奇嘴里嘟囔着李鍪说出来的特征,这种人按理来说应该不难找啊。
刘复看他说的轻松,忍不住打断到,“这幽州偌大的地盘,更遑论还有更加广阔的塞外之地,汉胡之混杂,要是想找一个人何其困难。”
赵奇面对刘复的质问却是不急不恼,脸色温和的说着话,“无论这幽州地面上有多少人,这幽州又有多大,他们都离不开衣食住行这四个字,他只要在这方面露了面,他这就不要在想跑了。”
“那若是没有露面呢?”李鍪抬起头,眼光在闪烁。
“那事情可就麻烦了,”赵奇叹了一口气,“若是这么明显的一个人,却是一点痕迹都没有,那么他就肯定不是一个人,所以....”
“他身边的确可能还有五个人,或许跟多,也可能不到五个。”李鍪想了一下,便将岑森五个人的情况与他说了一遍。
赵奇听完之后,便开始闭目沉思了,半晌之后睁开眼睛,“眉儿,去将....”
话语刚刚说了一个开头,然后便没有了下文,一旁伺候的小家伙金江也有些低落,但还是上前两步,“赵爷爷,您说。”
赵奇看着小家伙,脸上闪过了一丝落寞,张嘴说到,“记得之前某身边是一个小丫头在伺候,虽然忘记了她叫什么,呵呵,去把江老头招来,某有事找他。”
金江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人相顾无言,直到另一个老人走进来。
江老头一进门就跪在地上,还没说话,眼里就先流了出来,“老首领...”
“找几个人,益州口音的老人,颇有勇力,往塞外那边查,另外还有几个小蟊贼,把这段时间,那些没有确定势力但是还一直不停冒头的家伙都找出来。”
“诺!”
看着指点江山一副高人风范的赵奇,再看看他那不怒自威的气势,李鍪和刘复瞬间对他就刮目相看,平素里看着那个佝偻的小老头,一副连人都看不清记不清的小老头,在这一刻却是变得那么巍峨起来。
赵奇将这些事安排好了以后,便让小家伙金江把沙盘树枝这些李鍪一看到就蹿火的东西收起来,并且亲手煮了一锅茶汤,还给他们盛好。
“这些事情只需要等待消息就可以了,只要他们还在幽州的地面儿上,便不难找到他们的踪迹。”赵奇继续和李鍪说着话,看到李鍪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便继续开口,“某知道你最后的顾虑,直接占山为王,又或者取而代之,先不说就凭他们这些人能不能做得到,就算能够做到,他若是真的敢闹这么大的动静,那就简单了,直接过去就是了。”
“取而代之,更容易查么?”刘复很小心的问了一句。
赵奇眼皮一翻看了他一眼,“你们几个覆灭黄龙寨的事儿,现在都快在这幽州的绿林里传开了,少年英雄啊,若非是某给你们掩住了你以为那个姓杨的真的就不知道你们?”
刘复吸了一口凉气,“您怎么知道是我们干的?”
“先不说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你们干活干的那么糙,一堆的痕迹,想找不到都难,否则你以为那个叫陈旦的是怎么那么快就找出来你们在哪儿的?”
“请老先生指教!”李鍪立刻恭敬的行了个礼,仔细请教,这些话对于刘复来说只是一些嘲讽和笑话,但是对于李鍪来说,那正是他要好好学习的东西。
“看在这一寨的老小都得托付给你们的份儿上,来,咱们一点点的说。”赵奇点了点自己空了的小碗,李鍪很是有眼力见的给他盛上一碗新的茶汤。
“第一,你们和黑风骑交过手吧。”赵奇喝了一口浓浓的茶汤,这都几十年了他也是实在想不通那个傻子怎么就那么喜欢喝这玩意,就算没饭吃也要先讨一碗茶汤喝。
赵奇心里怎么想的,李鍪是不知道,但是李鍪想知道的是自己活儿糙和那群死鬼有什么关系“是,当初黄老四想借刀杀人,找的就是黑风贼。”
“那不是一般的黑风贼,是黑风贼老首领的儿子,他们老巢被人给卖了,所以只能化整为零以求东山再起,结果东山还没找到呢,自己儿子就被你们给弄死了。”
“所以你?”李鍪有些头绪,但是刘复还是一头雾水。
“所以呢?”赵奇撇了一眼刘复,“如果你儿子死了,你会如何?”
“忍辱负重,积攒实力,一举报仇!”刘复毫无自觉的说出了他心中的理想答案,当初他认识的那对兄弟就是这么干的。
赵奇被他这番话语给惊住了,拿茶碗的手都停住了,然后一脸严肃的看向了刘复,“敢问公子是何方高人?”
刘复还以为赵奇真的在为他惊叹,正要回话就被一旁已经看不下去的李鍪捂住了嘴。
“老先生莫要生气,他就是个憨货”
“哼”赵奇冷哼了一声,“那老货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之后,自然是暴怒,然后便带着自己仅剩的所有的人马冲了过去,要给他儿子报仇。”
李鍪听到这里,手微微抖了一下,正好被赵奇看到了,“看来你想到了?”
李鍪和刘复都不说话,刘复是压根没听懂,李鍪是听懂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老货还没有找到你们,就被不知道哪里出来的人物给杀了个一干二净,包括他的那些亲信,百多号人连个浪花都没翻出来就给折了。”
李鍪眼睑低沉,“所以这些痕迹便让人发现了?”
“前前后后一百多口子人,那不是一白多头猪,杀了还能吃肉,就这么死在外面了,其中大部分还是一个人杀得,只要不傻就不会不去注意这件事,所以你们后面有人护着,这也是为什么那个陈旦出来之后没有直接去找你们,而是找了帮手。”
“那然后呢?”
“然后,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某不知晓,但是那后山的无头尸体,黄龙寨的大火,还有后山山脚下面的明显的痕迹,全部都说明你们人手很少,而且有一个三流的刺客,还是个初学者。”
“所以,当陈旦发现王...王师不在我身边之后,便有恃无恐了对么?”
“某不是当事人,某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赵奇摇了摇头,“但是某却是知道,若是让某来做这件事,人手不够,只要使上一些手顿,将你身边的这些家伙给拿下,那么剩下你一个三流的刺客,便不足为虑了。”
“老先生可还有什么教某的么?”李鍪姿态摆的很低。
“若是非要说的话,还真有一句话要告诉你。”赵奇看着李鍪,劳神自在的说着。
李鍪赶紧给他续上一碗茶汤,“老先生请说。”
“人老了啊,就容易犯困,就爱睡觉,这个年轻人,得有眼力劲儿。”赵奇将碗里的茶水一口喝光,然后腰背一佝偻,便恢复了那之前乡村小老头的样子。
刘复和李鍪都被他这话说的愣了一下,李鍪更加的机敏一些,赶紧起身告辞。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后面赵奇继续说到,“以后莫要叫我老先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称呼我很不喜欢。”
李鍪点了点头,也不管赵奇能不能看到,便拽着刘复走了出去。
“汉隆,刚刚你们说了那么多,”刘复一出门就反手拉住了李鍪,“不怕你笑话,没听太懂。”
李鍪笑了一下,然后歪着头和刘复说到,“咱们,找地方喝两杯?有些话,的确是要唠唠了。”
刘复一听这话,顿时大喜,连拉带拽的就把李鍪给带回了房间,然后不停的舔着嘴唇,“酒呢?哪里有酒?”
“没有酒啊。”李鍪一脸无辜的耸耸肩,摊摊手。
“没有酒,那怎么喝两杯?”
李鍪往刘复身后一指,刘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放在桌案上的罐子。
“这是....酒?”
“不是,这是水,你又不是没喝过。”李鍪自顾自的走到桌案旁边,也没有跪坐,而是直接盘膝坐在了地上,伸手将陶罐拿到嘴边,好好的喝了一大口,“这山泉水果然清冽,比那井水好喝的多。”
刘复一脸悻悻然的也坐了过来,拿起陶罐子看了半天,又给放了回去。
李鍪不管刘复那一脸的不开心,自顾自的说到,“某有仇家,凭借现在的我,做不到报仇。”
刘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至少你还知道你的仇家是谁,某现在都不知道该找谁去报仇。”
“一直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你们,”李鍪喝了一大口泉水,“以后打算怎么办?”
“某也不知道,之前都是阿蒙来拿主意,但是最近阿蒙的状态也并不好。”
“此间过后,某应该会去荆州,恩,对就是荆州。”李鍪突然说出的这句话,让刘复微微颤动了一下。
“去那干嘛,荆州现在不是善地。”刘复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李鍪却是全当看不见。
“老头子说,带我去游历,说是要让我去看看那天下英雄。”
“天下英雄?”刘复突然撇嘴笑了起来,“就凭那关云长么?世人皆道他忠义无双,也不过是一贪花好色之徒!”
李鍪没有再反驳,主要也是关羽好色这个事儿的确不好说,当初管老头给他讲的时候,他也愣了半天,并不是关羽没法去说,而是抢他“老婆”的正是当今的魏王,而且现在那女子那个叫做秦朗的儿子还被魏王教导的不错。
“你们没有字么?”李鍪突然问了自己真的很好奇的一件事,他们从来不曾称呼对方表字,或许也是因为太过于亲近了。
“都有,只是我们互相相对比较熟悉,而且,我们也曾立过誓,不报家仇,不称表字。”
“你们的仇人,你们也不知道是谁么?”
“我等的身份,汉隆你可知晓?”
李鍪稍微愣了一下,“大概知道,并不多。”
“某叫刘复,家父乃是原荆州刺史刘景升的从子刘磐,不久前威震天下的黄汉升曾经也是家父麾下将。”
“令尊竟然如此厉害!”
“那倒不是,而是家父和祖父之间,互相也比较信任...”刘复听到这句话,脸上也有一些红,小时候见过黄忠,白发苍苍的看着也和和气气的一个大老头,打起架来,自己那父亲十招都没有抗住。
李鍪这就懂了,笑笑也不再多说“那然后呢?”
“家父当年被祖父安排驻守长沙,那时候长沙也算的上是穷山恶水的,所以在攸县闲的无聊便隔三差五的带着黄老将军去江东转转,打打秋风,调戏调戏江东的姑娘,顺带劫富济贫一番,将艾地,也就是现在的海昏,建昌哪一块给弄的怨声载道的。”
“你爹干的这些事儿,你娘当初知道么?”
“那时候还没我娘呢。”
李鍪使劲的点点头,心里也在说着。“恩,这就对了。”
“然后折腾机会,我娘就成我娘了。”
李鍪含在嘴里的泉水,久久没有咽下去,总感觉如果咽下去,他会被着口水给呛死,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刘复的讲述。
“我爹可能是做的过分了点,所以一不小心就惹的孙策将太史慈给找了过来,然后还带了近半的江东悍将,专门和我爹打,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爹受了不少伤,若是是黄老将军英勇,我可能就出不来了。”
“令尊也就是为寇江东数县之地,不至于专门讲太史将军都招惹过来吧,而且还...”
“汉隆可知道孙英那厮是谁?”
“阿英,这还真的不知道。”
“他爹是孙国仪。”刘复看着李鍪一脸蒙的表情,忍不住摇头笑道,“没听过么?”
“从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那孙策你可听过?”
“你刚不是才说了他么,怎么这个孙英的父亲和那江东小霸王还...沾亲?”
“孙英论起来,是孙策的堂侄,他爹孙国仪,也就是孙坚的哥哥孙羌之子孙辅。”
“孙辅?那不是因为私通魏王被...”
孙辅,算是孙策的堂兄弟,曾经随孙策一同起兵,平定江东出力不少,而且抗衡袁术也基本都是他,曾经的庐陵太守,后来孙策死了便因为私通曹操而被孙权拿下,囚禁数年暴毙而亡。
李鍪刚刚想起来这个孙辅是谁,刚张嘴就被刘复给打断了,“他不是私通曹操,他只是被杀人灭口了。”
李鍪并不傻,刘复把话都说到这儿了,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说,孙策之死么?”
孙策之死,的确有着很多的故事,被称之为江东小霸王的江东之主被区区几名门客弄成重伤,最后还不治而亡,这么应付的结果也就是江东的世家能够接受。
“虽然某很讨厌孙策,是他让某的父亲重伤退出战场的,但是不得不说一句,他是一代雄主,仅凭一己之身压得整个江东四族只能折服,更是差点将陆家灭了门,只可惜这么一个豪雄,却是家门不幸啊。”
李鍪没有立刻回应刘复的话,关于孙策的死,很多人都感觉非常的可惜,而且老头子便是其中一个,但是其中故事外人却是不得而知,所以管宁从不与外人说此事,在他看来不知便是不知。
只是在某一次醉酒之后,老头子拉着同样困顿的李鍪发牢骚时说过一些,孙策死的冤枉,一代豪雄江东小霸王,几乎可以试着问鼎中原的人,却是死在了几个刺客之手。
但是孙策死的又并不愿望,他靠着一个人去和那整个江东作对,江东不同于中原,楚霸王死后,江东之地安稳的太久了,甚至安稳到了可以说是不思进取的地步,江东世家需要的是安稳,他们不忠于大汉也不忠于任何人,他们只忠于自己的家族,或许还有一些年轻人保证一腔报国情怀,做着那出人头地纵横沙场的梦,但是无济于事。
在这种江东,孙策就像是一个异类,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用极快的速度就荡平了江东,甚至就连江东四族之一的陆家都让他给差点灭了族,而张氏一门更是迫于压力将张昭张纮这两个旁支给收录回来,整个江东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不再安稳。
在这种情况下,他飘了,他连江东都没有真正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就敢出兵中原,最终在陈登和江东世家的联手中连续失败了两次,虽然没有大伤筋骨但是江东世家的胆子却是大了起来。
管宁在说到孙策的时候,一直在感慨他是在不断的给自己掘坟,给江东世家机会不说,还亲手给自己的弟弟培养野心,一个九岁就敢去对手那里讨要先父尸首的人,会是一个普通人么,虽然这个故事很可能是假的,但是先是被祖郎围攻侥幸不死,然后更是少年之身随军出征徐州,一个刚刚开始学习的孩子让他去统帅十万大军,能不能打赢暂且不说,他的心里对欲望的渴求是会无限扩大的。
有了野心的孙权,加上一心要“拨乱反正”的江东世家,再加上孙策身边的嫡系还不在自己身边,这么好的机会,就算他们抓不住,郭嘉麾下的校事府也会帮他们抓住的。
想通了孙策的故事,李鍪的脑子也回到了正题上。“孙策死不死的,和孙英有什么关系,你是想说孙辅是要给孙策报仇么?”
“那倒没有,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孙叔叔只是去调查了一番,毕竟他也算的上是孙策的嫡系,而且当时校事府有人找上了孙叔叔,说孙策的死另有原因,只不过刚刚开始调查就被人给告诉了孙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孙叔叔,你们刘家和江东孙家不应该算得上是死仇么?”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
“莫不成还有隐情不成?”
“恩...我娘其实应该管孙叔叔叫表哥,所以孙叔叔出了事之后,阿英便逃了出来投奔了我们,恩,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令尊抢的是....”李鍪被刘复这句话给惊呆了,完全不在意孙英是怎么和他凑在一起的,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孙策当时将太史慈这个江东第一将都派过去了,就是为了专门对付刘磐,这就说得通了。
“咳咳,当初父亲母亲一见钟情,所以,所以...咳咳”刘复其实也是有一些尴尬的。
“据说当初张飞也是这么和夏侯渊说的,然后若非是刘备和关羽拉着夏侯渊一定会活剥了张飞。”李鍪这句话说的他自己都感觉精辟。
刘复被他说的更加不好意思了,毕竟是自己父母的事情,而且抢媳妇这种事,他们老刘家还不是干一回两回。
李鍪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再说就坏矫情了,“若是不出意外,阿蒙和小黄敢也是荆州一脉的人了?”
“阿蒙是房陵太守蒯祺之子,小黄敢是黄社最小的遗腹子,蒯叔叔和家父很是熟悉,所以我和阿蒙也是自小便熟识的,加上家父早年便致仕了,所以哪怕蒯叔叔出任汉中之后我们两家的交情依旧很不错。
至于小黄敢,他是个可怜的小家伙,虽然黄家主收留了他们,但是在黄家他们并不受待见,而他娘当初也只是一个歌姬,所以从小没少受各种的委屈,不过他运气好,黄家的大小姐可怜他,曾经想把他收成义子,只是她那个丈夫不同意,便就此作罢了,而月英姑娘也仁义,最后将他带到了房陵,交给了阿蒙的娘亲,也就是月英姑娘的好朋友诸葛氏代为教导。
只是天不遂人愿,刚刚稳定下来的小黄敢还没有开始跟着诸葛氏好好的读书,就遇到了....遇到了兵乱,刘封孟达攻房陵,蒯叔叔拒不投降,被审家的两个狗贼出卖,然后孟达竟将是要将蒯叔叔一家满门屠灭,蒯叔叔夫妻拼了命才将阿蒙两个人送了出来,父亲得到消息去接应他们,但是刚刚归家不久,家中就被人放了火,若非是家父见机不对让韬叔将我们带出去,怕是...”
刘复的叙述很长,越往后,他的心情越差,说到最后,更是将山泉水当成酒水一样狂饮起来。
“你们四个,荆州刘家的子孙,江夏黄家的遗腹子,江东孙家的孩子,还有襄阳蒯家的后代,四个家族的各种仇恨却是在你们这里烟消云散了,还真是个可笑的世道。”
“是该死的世道,”
李鍪看着一口接着一口喝泉水的刘复,真的害怕他喝水把自己喝晕了,但是又着实没有办法劝他,这些事,或许在他的心里压了太久了吧,蒯蒙是国恨,孙英那是家仇,黄敢算的是无妄之灾,只有刘复自己,甚至连谁是仇人都不知道,或许他心里知道,但是他不想去想。
“以后,你没必要装的大大咧咧的,去逗别人开心的,我不需要,我想他们或许也不需要。”李鍪看着现在的刘复,或许才是他真正的样子,至于之前那种大大咧咧成天东跑西颠的,或许是他独有的逗大家开心的办法吧。
“某没用啊,这一路上,有什么危险是韬叔挡在我们面前,需要拿主意的时候也是阿蒙来做主,就连平素里的吃喝,都是阿英和小黄敢想办法弄到的,只有某,什么都做不了,直到某一天我们都又累又饿的走不动的时候,某那种臭不要脸的样子将他们逗笑了,那是我们出事之后第一次笑的那么开心,那时候某便想,或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永远都能都他们笑吧。”
“但是,现在不需要了,每个人都需要成长的,不是么。”李鍪压住了他又要抬起罐子的手,“就像阿复你,现在你的本事,恐怕已经不比韬叔差了,每个人都在成长,不是么?”
“或许吧,”刘复身子动了动,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身体自然后仰,依靠在后面的墙壁上,“这次山寨被烧毁,看到那燃烧着的熊熊大火的时候,我好像又回到逃命的那一晚,或许他们也想到了,我们虽然总是提醒着自己报仇报仇,但是我们自己知道,想要报仇哪里有那么简单,所以当咱们屠了黄龙寨,可以安稳的过日子的时候,我们是真的很开心的,只可惜,这种日子太短了。”
“打个赌好不好?”李鍪突然身体前倾,双肘拄在桌案上,脸上浮现出微笑,若是李昊看到了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非常欣慰。
“什么赌,我又没钱。”
“严颜是益州大将,仅凭咱们几个,阿复你觉得有几成胜算?”
“呵呵,虽然大话说了上百遍了,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就连阿蒙自己也说了,仅仅凭着咱们这些人,恐怕几乎没有胜算,除非...”
“除非王师愿意帮咱们,对么?”李鍪脸上继续微笑。
“若是老神仙能够出手,想来严颜那厮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放心,王师不会出手,我想你们也看出来了。”李鍪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像李昊了。
“所以呢,汉隆你想说什么,劝我放弃,毕竟.....”刘复看着对面的李鍪,眼睛有些闪烁。
“放弃?”李鍪身子再次前倾,都快要贴在桌案上了,“若是仅凭我等,便能将那严颜格杀在这塞外之地,你们陪我回荆州可好,到那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刘复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家伙,看着那双赤红的双眼,还有脸上那温和的微笑,脑子里想起了李鍪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我们都会成长的,也都在成长。”
“好!”刘复点了点头,“不过你得帮某找到仇家是谁。”
“好!”
两个人都喝醉了,虽然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喝山泉水都会喝醉,但是那种迷蒙蒙笼的感觉就和喝醉一样,刘复闭上眼,好像看到了荆州,大火,残尸,杀伐,但是这次他没有像以前一样浑身颤抖,冷汗,害怕,嘴里喃喃的说着话,“等着吧,我会回去的。”
从那一刻开始,李鍪每日依旧是去拜访赵奇,王越教给他很多,刺杀,剑术,乃至已经开始了的藏剑术,管宁更是教导他儒学,教导他各种学识和为人之道,君子之道,但是如何与这个世间之人更好的打交道,如何更好的行走于这个世间,管宁教不了自己,王越或许可以,但是好像也没有教自己的意思,所以这次见到了赵奇,李鍪舍不得这次机会,所以几乎每天都去拜访。
“赵师,看您也累了,今日便不再打扰您了,某先告辞了。”李鍪看着哈欠连天的赵奇,识趣的选择了告辞离开。
“等等,”这次赵奇却是出奇的叫住了他,“你在我这已经呆了快半个月了,咱们是不是该说正事儿了。”
“赵师莫忧,严颜老贼之事某不着急,正好阿复外出游历还没有回来,某也想要多向赵师学习一段时日,这段时间一来,某受益良多啊,赵师阅历之丰富,实在是让某家钦佩。”说着话,李鍪还很是郑重的给赵奇行了一个大礼。
“某说的是,这一寨老小之事,是不是该安排安排了。”赵奇看着李鍪眼神在闪烁,若非是自己已经年老体衰,时日无多,若是换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就这个无赖的性子,早就亲自动手给他挖坑埋了。
“咳咳,”李鍪脸上一红,这阵子他学的很开心,而刘复有了详细的幽州势力情报,带着一群和他一样性子的家伙满幽州的去找那些心中的恶人去行侠仗义,厮杀的也很开心,反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若是想起来了,便早日将事情办了吧。”赵奇还是那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赵师放心,某这就修书并告诉您一个地方,烦劳赵师派遣一可靠之人前去,那里自然会给您安排好,另外这些人的户籍之物您也尽请放心。”李鍪是个利索性子,知道错了,便立刻回来,就在赵奇的面前刻好一副书简,连通地址一同交给赵奇,剩下的事情,便有赵奇安排人去做了,至于户籍等物,老头子到时候去田豫那里跑上一趟便是,正好要跟随他前去南阳。
等到李鍪再次想要离开的时候,赵奇又将他叫住了,“刚刚想起来,你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李鍪抬头看着老态龙钟的赵奇,真的很想问问他,是不是自己想不起来这些事,他就想不起来严颜的消息。
“赵师,请说。”
“你可知那个严颜藏在哪儿?”赵奇突然来了兴致。抚须笑着问道。
“这个,自然是不知道。”
“黄龙寨。”赵奇看着他,一脸的微笑,“小家伙不老实啊,找人都不说清楚。”
李鍪弯腰致歉,“小子唐突,望赵师原谅。”
“你来这里,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找人的吧,其实你想找到那个人不难,毕竟他让你下了黑手,也跑不远。”
“来之前,家中长辈曾经和某说,这偌大的幽州,若论这行走江湖的阅历本事,无人能出赵师之右,所以某前来,专门是来向赵师学习的。”
“你一来便东打听,西打听的,某不傻。”赵奇又恢复了那一脸的困顿,“谁让老头子我时日无多了呢,便让你趁火打劫一番吧,不过希望你日后能够看在这半个月,老头子倾心教导的份上,他日能对这些人多加照拂,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
“赵师放心。”李鍪再次行礼,“某要去寻找那同伴,便先告退,赵师且休息吧,明日某再前来叨扰。”
李鍪等了一下没有等到回应,便自己默默的躬身退了出去,这个老人没有世家之力,没有逆天的运气,没有贵人相助,甚至可以说他的人生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凄惨,但是他却走到了比绝大多数人都高的地方,李鍪觉得,这个老人值得他记住,敬重,一生的时间。
李鍪退出去之后,金江也将他送出大门,然后慢慢关上大门,轻声关上房门,轻手轻脚的将他们刚刚用过的茶碗,器具一一收拾干净,仔细的擦拭,放好,然后一点一点的将这个房间从新收拾一遍,直到目光所及之处,纤尘不染。
最后走到赵奇的身边,拿起刚刚李鍪留下的竹简,对着赵奇跪下使劲儿的磕了三个响头,等他站起来的时候,额头已经一片红肿,而地上留下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水渍。
当晚,将刘复给叫回来的李鍪就听到了一个消息,“山寨之主,赵奇大首领去世”
同时之前见过的江老头也找到了李鍪,同样给了他一个书简,“这是赵大人留给你的,另外赵大人生前嘱咐,希望您以后能够善待他们,他们都是好孩子,只不过之前入了歧途,希望能够让他们改正。”
李鍪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魅力,让一个“枭雄”如此念念不忘,或许他这一生的算计都没有对他们的惦记更多。
“他们?”刘复却是找到了江老头话语中的问题,“您不去么?”
“不去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啊,这一辈子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这里,就在这,好好陪着赵大人,他让我们拖累了一辈子,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没人陪他说话,没人陪他闲聊,他会没意思的,外面的世界啊,是你们年轻人的。”
江老头佝偻着身子走了,从看到他的那一刻,李鍪就发现了,本来还算壮实的江老头,现在也和那位老人一样,佝偻着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打开书简,上面只有一句话,“莫要再叫某赵师,老子最烦那文绉绉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