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诺卧在沙发上,望着杯中摇曳着的红茶,等待着众人的回复。
从回到家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将这件事全部告诉了维基莉可,但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她似乎早也料到了自己在骑士团这么多天一直在从事的工作。
“‘月之种’,他是说了这个词吗?”维基莉可附身向前,眼神严肃地盯着德拉诺,用标准的弥萨兰语重复了一边那个单词。
“没错……”德拉诺朝杯中望了一眼,那猩红的液体让他联想到了前一天下午所见到的一幕,最后还是将杯子推到了桌边,“关于这个,你知道些什么吗?”
维基莉可眨了眨眼,令人失望地摇了摇头,“头一回听说……或许那是什么东西的代号。要知道,亚兹拉的眷族一直在尼坎洛斯进行着某种诡异的仪式,这些说不定和那些怪异生物的触手有关……”
犹豫了片刻后,维基莉可还是叹了口气,说出了那个不情愿想起的回忆,“其实在血宗成为弥萨兰人之前,我们和夜魔族一样,相信月亮是赋予我们生命的神明……一直持续到圣迹纪元开始之后才把这件事当做了迷信。可在无数人千百年来的信奉下,就算是迷信也能变成事实,所以之前在墨菲斯兰的遗迹中我们应该也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才会产生那种梦境……”
月之种……新月的噩梦……神明……那些南方野兽并不是一味地想要击败尼坎洛斯帝国,他们之所以渴望维基莉可的血液是为了另一种事物,无论如何,它一定和那些诡异的仪式有关!
烛光照耀着德拉诺的双眼,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通往某项事物的大门边缘,似乎在将这一切联系起来的一瞬间,在他被恐惧压倒的那一刻起,遮挡着亚兹拉人阴谋的幕布忽然被揭开了。而这条幕布所遮挡着的,正是某种神秘而让人难以想象的存在,像是梦魇,或是那些遥不可及的天体。
咚……咚……
房门被轻叩了两下,让娜前去打开门,杰特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正站在门口,她神情依然有些恍惚,甚至不敢抬起头直视面前的众人。
“德拉诺……我们该走了……”她用低沉的语调说道,似乎依然夹杂着一丝颤抖。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去做……德拉诺忽然想起来,将搭在沙发靠背上的风衣抱在了怀中,朝门口走去。
“这件事留着以后再讨论,总而言之,在那些亚兹拉人完全消失之前你最好呆在房子里。”他回过头向维基莉可说道,听起来有些限制人身自由的嫌疑,但这无疑是确保她安全的最好办法。
蹬上靴子,将新买来的黑色礼帽戴在头顶,转身跟着杰特朝楼下走去。活着的人需要继续战斗……而那些逝去了的,也值得一场厚重的葬礼。
载着二人的马车行驶到凯拉尔区的山岗边停了下来,推开门首先望见的人是迪诺。
他同样穿着黑色的羊绒风衣,头上包裹着纱布,紧密缠绕着的细线和他那银色的头发融为了一体。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出院的原因,队长的面色看起来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有些呆滞。德拉诺连拍了他几下都没有反应,只是一味地望着远处站满了黑色人群的山坡出神。
“迪诺?”他再一次拍了拍队长的后背,迪诺终于反应过来,回过头的瞬间似乎扯开了后脑勺刚刚缝合好的伤疤。他紧皱着眉头,倒吸一口气发出了“嘶”的声音,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来了?”
“来了。”德拉诺回头望着轻轻迈开步子走下马车的杰特,微微点了点头。
“家属呢?”他强迫着自己没有说出教官的名字,刻意用局外人的语气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悲伤。
“杜克他们今天凌晨就通知到了……说是家属,实际上也只有两个人,他的妻子,和妻子的哥哥。”迪诺正要伸手扶住后脑勺,却下意识地将手悬在了空中,生怕会对自己造成二次损伤。
讯使的作用发挥出来了……德拉诺沉默着,与二人一同向那山坡走去。本以为作为同时行动的队员应该由自己去向莱纳夫人报丧,看来杜克的工作也不怎么轻松,要礼貌地说出最让人畏惧的事实,又需要想办法安抚家属的情绪,说不定还会受到“为什么没保护好他?”之类的指责。
而最重要且最困难的环节还不止这些,作为骑士团的一员,下阶骑士不得擅自向受害者的家属透露任务的内容,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面对这类问题只能选择保持沉默。也就是说,那些可怜的家属甚至都不知道莱纳究竟是怎么死的,更不清楚他的死是为了什么……
“为了刻耳顿,乃至纳格修斯王国的荣耀,牺牲了。”这就是米哈伊尔的答案。
走到山坡上,德拉诺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壮汉,他正搂着一位年轻的女士,用手轻轻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是波旁大叔和他的妹妹,也就是教官的遗孀——莱纳夫人。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陌生的面孔,他们在晴天撑起了黑伞,遮挡住了那些不合时宜的光芒。
“看来教官曾经的同事们能来的都来了……”迪诺低声念叨了一句。
“能来的都来了……为什么这样说?”德拉诺有些疑惑,没人会失礼到不愿意参加自己同事的葬礼,况且莱纳在骑士团的声望也不小,按理说来这里的人应该会更多才对。
“凯拉德士官长、雷蒙.蒂格勒教官……”迪诺不明显地抬起手指一一向德拉诺介绍着那些陌生的面孔,“这五位曾经是教官的队友,但这还不是全部……”
迪诺叹了口气,将手指轻轻向侧面挪过去,指着山坡不远处的墓碑继续说道:“剩下的,都在那里面……”
“刻耳顿荣光的缔造者,最伟大的骑士……”德拉诺低声念着那些刻在墓碑上的文字,随后,他陷入了沉默,跟着二位队友站成一排,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葬礼做好了准备。
……
等到着米哈伊尔团长亲自宣布葬礼结束,德拉诺捧着杰特递来的鲜花走到了那座墓碑前,轻轻地,将那沾满露珠的白色矢车菊摆在了墓前。
除了那些熟悉的文字外,墓碑下方最显眼的一角多刻着一行字:
“刻耳顿的守护者,哈德森.莱纳”
“德拉诺先生,对吗?”
耳畔传来了轻声呼唤,德拉诺转过头去,那人穿着庄重的黑色长裙,是莱纳夫人。
她刻意低下头,让那条从帽檐边垂下的黑纱遮住了双眼,但德拉诺依然注意到了那完全被浸湿的衣袖。
“是的,我很抱歉……”为了没能在当时保护好他,也为了替对方分担这残酷的现实,德拉诺用叹息般的声音向对方回复。
“已经是这样了,说什么也没有用……团长先生跟我说过了,这一切都是因为计划失误而导致的,怪不了任何人……啊……”
在那啜泣声即将爆发的一瞬间,她缓缓叹了口气,抬起手抹去了泪水,“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有……是为令媛准备的……”
“这样啊……很抱歉,我没办法将这个事实告诉我的女儿,她才……”难以抑制的泪水滑落了脸颊,莱纳夫人再也无法说清一个字,只是伸出了手,指着山坡侧面的一处花园。
“别担心,我会安慰她的……”德拉诺抿了抿嘴,向着那花园走去。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末了,公会墓地鲜花却依然迟迟不肯凋零。在距离花园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看见一个活泼的身影出现在了花海中,她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左右,穿着完全不符合这个年纪的黑色小裙子。在看到自己身影的一刻,那女孩捧着鲜花快步跑了过来。
“您好先生,妈妈让我在花园里玩,说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他会带我一起回家……您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他……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德拉诺紧紧握住了衣兜里的徽章,尖锐的金属棱角刺破了他的皮肤。不能说出口,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德拉诺扭头深呼了一口气,抹去泪水,转过头的一刻,他的脸庞已经挂上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这位年轻的小姐,你喜欢星星吗?”
女孩迟疑了片刻,转而露出了天真的笑容,激动地跳了起来。
“喜欢!”
“那真是太好了,这个是给你的,收下吧。”德拉诺蹲下身来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将那枚徽章递到了她的面前,“这是你爸爸为你准备的礼物。”
女孩接过了那枚显得有些沉重的徽章,盯着那菱形的金属边框微微侧过头,完全没有理解德拉诺所要说明的事实。
“他还没回来吗?爸爸……到底在哪里……”
德拉诺咬紧了下唇,沉默地回过头慢慢沿着来时的路走去。就在即将离开花园的一刻,他伸出手朝天空指了指。
“他加入了天空中的繁星,而你手里拿着的……正是最耀眼的那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