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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官身
    南康县县衙确实不是什么雄伟建筑,甚至连简朴都称不上,到处破破烂烂,前段时间下雨,衙门的院墙还崩倒了一段,是以陈晓宇一进譙门就看到了一段缺口,缺口处没有再起墙,只是用围果园的荆棘稍稍围了一下。
    按官衙规制,譙门之内是仪门,仪门之内才是官衙正厅。可进了仪门依旧是满眼破败,唯独园子当中一块光溜溜的大石极为光滑显眼。上面也没有刻字,等他绕过大石站在正厅门外等待通报时,回头才看到石头背面有字。他不经意间逐字逐字念起:‘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最后一句尚在口中,心头莫名淌过一股热流。
    “那戴老幺到底是为何人所杀?”县衙正堂规制简陋,更是四面漏风的所在,然而这并不损官员的威严。坐在大案后的绿袍知县仪表堂堂,声音抑扬顿挫,他的右手侧又有一块石头。他说的不是土话,是北方官话,陈晓宇听不太懂。堂上一侧还坐着个红袍官员,面带微笑,年纪颇大,猜测是朱承事的说的南安军知军。
    知县问话,负责答话的肖打虎立即回头看向站在身面的陈晓宇,额头滴着汗。陈晓宇不明所以,只等会说土话的文吏喊他的名字,他才答应一声,稍稍往前站。
    “应今要晓得,你们到底怎么杀的戴老幺?”文吏知会上官的意思,看着陈晓宇问。
    “人都死了哩,难道死的唔系那个人吗?”陈晓宇很奇怪的问。他这次来县衙是领赏钱的,不是解释自己怎么杀人的。
    本来该上官问什么,细民就该答什么,但陈晓宇不是这样,反而反问起了上官,文吏照说不好,不说又不好,一时支支吾吾。不会说土话不代表听不懂土话,知县、知州都听懂了陈晓宇的反问,红袍拦下了绿袍,站起身把陈晓宇好好打量了一番,才道:“按耆老呈报,你当时不过十七名枪杖手,盐枭有四十人之多,皆有兵械,更有弓箭,你,何以为胜?”
    知州亲自问话,其他人自然闭嘴。见红袍官员径直走过来,陈晓宇也有些紧张。等文吏说明他的意思,他答道:“渠们人係多,可站位唔对,阵型也唔对。”
    “站位?阵型?”陈晓宇说的是球类比赛术语,他不仅仅会跳健美操。
    “恩?”红袍官员再度打量陈晓宇,他没听懂站位,但听懂了阵型。“盐盗何种站位?又何种阵型?”
    “渠们当时四面围稳厓们,阵型唔对。箭冇准头,四处乱飞,逼得其他几面的人站远,站位唔对。箭唔准,射箭的人只有上前。渠们走的太过前了……”肖打虎事后才赶到,并不知道拼杀的细节,当日何种情形,这是陈晓宇第一次说。
    “然后你就率众前冲,击杀枭首?”听到这里红袍官员露出了微笑,“若是你未能击杀枭首……”
    “要係唔能杀了头头,也杀了那些射箭的。再等下去,朱老叔也应该来了。”当时陈晓宇是没想过没有击杀戴老幺会有什么后果,现在人家问,他只能这样答。
    “好!”红袍官员赞了一声,依照陈晓宇所说,脑子想象一下这场并不激烈的厮杀,最后又赞了一声好,这才再度发问:“你何处习的兵法?”
    “兵法?”陈晓宇莫名,不过随即醒悟,解释道:“厓踢过球,踢球讲究阵型和站位。”
    “踢球?哦,蹴鞠了。”对方和蔼的笑起,接受这个意料之外的解释。随后他看了绿袍知县一眼,点了点头,自己回到刚才的位置端坐。
    知县说话了,“陈晓宇,本县听闻你并非我南康户籍,此次击杀枭首,不过适逢其会。今日蔡知州爱才,有意提携你,赏钱之外,特补你三班奉职。从今以后,你便是官身了。”
    “啊、啊…”不光陈晓宇,肖打虎、朱仲堪父子也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大家今日是来领赏的,没想到、没想到除了赏钱,官府还还赏赐陈和尚官身。
    知县对一干人的惊讶并不意外,赏赐官身在河北路、陕西路极为常见,在不是边疆的江南西路确实少见。上次本县之人受赏官身,还是十年前朝廷征讨侬智高,大军路过南康时本地豪右袁乐纳两千石谷赏了一个本军助教。
    且这是进纳,与赏功不是同一种性质。戴小八杀瑞金知县赵枢,赵枢乃宗室,因此不但震惊全路,官家也亲问此事。为剿灭戴小八,朝廷除了命江南西路铃辖司徒本路都监驻泊虔州,还从洪州、荆州、谭州等地调禁军入虔。另外又特别赐了十几道空名敕告宣头,这才有了今日的赏赐。
    “你户籍未落,有了官身日后在南安府衙听差,便在南安府落籍吧。”等陈晓宇震惊稍缓,知县接着说下面的事情。“若无他事,明后日你便随蔡知州去南安。”
    “明日去南安?!”陈晓宇再一次震惊,他本能的摇头:“唔可以,唔可以。”
    赐官竟然不做,知县也好,知州也好,连肖打虎、朱仲堪都觉得匪夷所思。知县看了知州蔡挺一眼,问道:“为何不可?”
    “厓、厓……”当官当然好,可陈晓宇从没想过自己会当官。而他拼命抢回来的夏稍刚刚嫁接完,他要守着这比黄金还珍贵的穗芽,去了南安府,谁来照看?谁又懂照看?想到这里他更是摇头,肯定道:“厓有事,肯定去唔了。”
    一开始还觉得陈晓宇是太兴奋脑子发懵说胡话,听到他再一次拒绝,知县不高兴了,他加重口气,道:“你一介细民能有何事?这可是朝廷的恩赏,事关朝廷收平南安、虔州盐贼之乱。”
    知县咄咄逼人,肖打虎更从身后拽凉衫。陈晓宇额头全汗,心思急转,知县又要开口把这件事就此定下时,他忙道:“厓姐佬有病,厓去唔了,去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