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无法,法号叫做无法,当然是无法无天了。
别的和尚都或是敛眉相望,或是怒目嗔视,或多或少都对悯生此时的行为举止十分看不过眼。只有无法,非但没有反对,反而看上去是一脸的赞同,他赞同的鼓了鼓掌,像是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拍板决定道:“就这么定了!这法子多好,俗话说得好宁愿动手,不愿动口,你们二人好好比划比划,看看到底谁的修为更胜一筹,谁更厉害,今日就听谁的,旁人都不得反对!”
这番话说的着实慷慨激昂,可只要是长了一双眼睛的就都能看出来这简直就是在胡闹。
无相并没有应声,他方才提出要个悯生动手,实则也是存了几分激他的心思。悯生答应的这样干脆,看上去倒是十分的胸有成竹,他知道悯生的实力不差,找你他进了无量宗,无论是修佛还是修法都是极有天赋的,向来都是无量宗年青子弟一辈当中的佼佼者,可是这又如何呢?
说实话,无相十分不将悯生放进眼里,悯生的实力在年轻一辈中顶厉害又能如何?他无相自打进来这无量宗,心中便不曾生出过畏惧,他修行数百年,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悯生便是再厉害,于他的眼中看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一个毛头小子罢了。
无相抬了抬下巴,单手向前推出,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他冷笑道:“我尊你卑,我长你幼,理应让你三招,免得旁人说我以大欺小!”
悯生自然是不带怕的,一派从容淡定,说起来,若是放在往日里,他可能连胜负观念都不会生出来,胜败如常,有输有赢,这就是为人的道理,可是今日,他心里却窜出来一股火气,他知道今天无论如何都是早赢了的,今日这份场景,显然已经成了一场小战斗,他不光光是要为了自己而奋战,还有叶子……
既然无相说是让他三招,悯生自然不会客气,他眉心的朱砂痣隐隐泛着赤光,显然此刻已经是动了真气。悯生颔首道:“既然如此,弟子就不客气了!请师叔接招,第一式,大搜魂手——”
平地里好像无由来的就起了一阵风,空中金光闪烁,刹那间就凝成了一直巨大的佛手,似乎蕴含着毁天灭地的能量。
无相心中一紧,大搜魂手乃是无量宗平日里的弟子压根不会修行的高阶功法,因为若是想要使出来,非要需要极高超的技巧,最主要的还是要有十分磅礴的灵元。而那些修行百年之下的弟子是如何也积攒不下来这么多灵元的,是以谈何去修行大搜魂手?
既然悯生会,想必就是主持师兄所教给他的罢。
无相有些惊讶,没想到悯生一开始就放了大招,使出了如此可怖的一击,他心中念头翻腾而过,不过片刻之间,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本想同样是一招大搜魂手压过去,但是先前他已经说了让悯生三招,于是只好不出手,只是单手捏了一个法诀,竟然平地上盘腿而坐。
众僧口中皆是一片唏嘘,只见无相背后光华闪烁,竟隐隐约约有几分真佛的样子,他身上笼起了一层结界,极小,却牢不可摧,竟然生生将悯生的一招大搜魂手挡了下来。
霎时间气浪翻涌,众僧连忙给自己身上罩上结界,以免殃及池鱼,只有无法,慢悠悠且娴熟的分出一缕心神顾着这半山无量宗,十分的气定神闲,虽说方才也是在插科打诨搞事情,倒是此刻看起来,当真是十分有高僧风范。
无相将悯生第一招接了下来,自然是毫发无损,只是他面上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好像是有些生气,从地上站起来,沉声道:“悯生,不过是同门之间的过招罢了,你何至于下手如此之重?”
悯生倒是一派坦荡,他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理,又微微弯下来去鞠了一躬,道:“师叔此话说的不对,弟子自知师叔修为高深,非我能及,所不从一开始就使出全部的本事,那弟子必输无疑,可弟子又不想输,只好全力以赴,这是对师叔负责,也是对弟子自己负责!”
无相气急,伸出一手指着他,道:“你……”
可惜悯生又很快结出了第二个法印,沉声喝道:“先前一招师叔接下了,不知道这一招,师叔打算怎么办。请师叔接招,第二式,泽被苍生——”
若说先前的大搜魂手是血气方刚、灭尽世间一切黑暗的话,那此刻的这一招,就是柔情似水、抚慰所有的不公与身上。若是挨了大搜魂手一击,所造成的后果不在乎就是皮开肉绽,骨肉分离一类的,是会见点儿血,可是只要说没咽气的话,养上一些时日那是可以养好的。而现在这个这个泽被苍生却是一个仁慈的招式,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一点半点的伤害,只会让人陡然间生出一种自己是被上苍眷顾着的、深爱着的,会让人放心心中所有的黑暗面——这一招,简直是无法阻挡。
若是心中从来都没有过什么黑暗想法的人,在这一招泽被苍生之下只会觉得幸福,压根就不用抵挡,可是无相一张脸面陡然黑的十分彻底,他犹豫片刻,忽然双掌合十,牢牢持于胸前,竟开始大声诵起《地藏菩萨本愿经》,金色的经文有如实物一般显现出来,就如同金色的绶带一样环绕在无相周身,他以无形对抗于无形,将泽被苍生拒绝于心外。
虽说悯生的这一招对于一些心中完全没有黑暗的人来说,是根本不用抵抗的,可是世间如此之大,连修佛之人都不敢说自己心中一片澄明,又何况世间苍生呢?想要找到一个心中没有半点儿黑暗的人谈何容易?
悯生唇角慢慢挑起来一丝笑意,他这一招显然仍是被无相给化解了,可是没关系,无相不敢正面接他这一招,这已经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了……悯生撤了手上的法诀,赞叹道:“师叔修为果真高深,弟子佩服!”
无相冷眼相望,他也不在念诵经文,转而冷声道:“现在还有最后一招,你还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便是!”
悯生扬声应了一句,他忽然远远跳开一步,面上陡然沉肃起来,他左手垂于地下,右手高高举起,抬起一条左腿悬于半空之上,看上去透着几分怪异,倒是又有些眼熟,悯生显然用身体拟了一个法相出来。不过不等众人看明白这个法相到底是谁,悯生已然变换了姿态,他手上变幻莫测,结出来一个复杂的法印,沉声喝道:“师叔请接招,第三式——”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有人替他说了,无法愣愣的看向半空,低声自语般的呢喃了一句,可是众僧都听清楚了:“不动明王印——”
空气似乎都冷肃了片刻,仿佛是忽然出现了实体一般,在悯生头顶上空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佛陀法相,他盘坐在石座之上,呈童子形象顶上有七髻,辫发垂于左肩,左眼细闭,下齿啮上唇,现忿怒相,背负猛火,右手持利剑,左手持罥索,作断烦恼之姿——不是不动明王还能是谁?
不动明王,可除世间一切妖魔。
单凭着悯生自己,使出来这一招显然还是有些困难的,他忽然一口鲜血喷出,将雪白的僧衣染的鲜血淋漓,就好像是在胸前开了一树艳丽的梅花,不动明王法相虚晃了晃,瞬间就变得有几分透明。
但是悯生很快镇定下来,将乱了片刻的气息稳定住,他右手向下,做了一个斩劈的动作,身后不动明王的法相立刻也跟着而动。他右手上持着巨大的宝剑,慢慢便对着无相头顶上劈下来——不,看似很慢,实则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无相就感觉头皮发麻,脊柱上似乎起了一连串儿的小疙瘩,这是极度危险的讯号,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无相几乎颤抖起来,他睁大眼睛,看着头顶上不动明王劈下来的宝剑……这一招是不动明王印,他不会……在如今的无量宗中,会的人也不过只有住持无觉一人而已。悯生的这一招显然还不熟练,他只能驱动身后的法相用剑,还不能使出不动明王印真正的威力,恐怕他现在也只是入门阶段罢了。可是这一招,他若是不做出点儿什么的话,恐怕是接不住的……
无相面色惨白,在这一刻,在这中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全然忘了自己先前所说的让悯生三招的话了,他迅速调集周身的真气灵元,竟是倾尽全身之力来抗衡悯生的这一招……
两两相对之时,轰然作响,散乱的真气扬起巨大气浪,无法先前设下的保护显然已经不起作用了,身后的房顶被掀走了一大片。
等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才发现在场的僧人全都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大片,还有许多定力不足了,恐怕早都被吹跑了,眼下还能站着的只有三个人,悯生,无相,还是无法。
悯生身后的不动明王法相摇摇欲坠,很快坚持不住,最终像是一缕尘烟似的消散于无形,最终只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上。无相也是一口鲜血喷出,站立不稳,连连后退三步,最终还是借着身边的一颗古树站稳身形。
他受此一击,哪里能忍得住,看着悯生无所的样子,当下便强撑着提起一掌,要往悯生头顶上赛拍去。
无法却横过来一脚,挡在他身前,伸手将他给拦住,淡淡道:“师兄,方才的比试,你已经输了。”
无相双目赤红,道:“你让开,他杀生之像,现在就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若是任由他生长,往后为祸世间,谁还能拦得住他?此时不除他,更待何时?”
无法不麻烦的弹了弹耳朵,道:“你说的这些个大道理我都不乐意听,我只知道按规矩办事,输了就是输了,你今天就不能再动他个马尾女施主……再者说了,无觉师兄回来了,悯生是他的弟子,那莲叶也是他带回无量宗的,他会同意你这么做吗?”
“师兄回来了?怎么可能?”
无法淡然开口,道:“无量宗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无觉师兄身为住持,他能不知道吗?他已经回来了。”
无相心中虽然仍有恨意,但是却不敢在动悯生了,一时之间,这满院的僧人,竟然大半都因方才一击而受了伤,无人敢动。
悯生环视四周,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几乎难以自持,但仍是强撑着站起来,沉声道:“既然方才一战是我赢了,那莲叶就不能交给师叔。现在我要带着莲叶出去,给诸位留出时间离开我这个院子……往后,若是我在这个院子里还住一天,烦请各位都不要再来了!”
说着,不顾众人反应,他便强撑着走到莲叶身边。莲叶疲惫的睁开眼睛,方才悯生和无相的一战,其实她也是收到了一些波及的,只是因为有悯生的结界相护,因此并不太碍事。
她面上悯生先前画出来大片法印已经变得颜色十分浅淡,就好像是被吸收了一样,她现在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悯生耗费了众多灵元,本来强自站着就已经十分困难了,可他一看见莲叶,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