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五爷吭哧吭哧挖坟地的时候, 纪长泽已经满脸兴奋的听探子汇报了。
探子们自然也都是小孩。
他们是第一批穿上“特质衣服”的下属,每一个人都身形小巧灵活跑的快,像是之前吓到五个姑娘的躲藏技巧, 更是每一种都十分精通,可以称得上是藏匿高手。
纪长泽将他们分派到附近的最高山上, 日常就是观察周围情景。
哪怕周围再怎么安宁看上去一片祥和,他也从来没忘记自己的国家现在处于战时状态, 自然要多放出去几双眼睛替自己盯着。
这一次回来的就是放在刘燕山的探子。
他脸色很难看, 倒不至于被吓到,主要是太气愤了。
“我亲眼看着洋人的兵远远朝着小洪村去, 本来还在奇怪这些洋人的兵做什么要来我们这边, 然后就听见木仓响, 我感觉不对劲,就小心过去想看看情况, 刚好看到一个大娘抱着孩子跑出村,然后被追上来的洋人拿着刀刺死。”
纪长泽脸上的兴奋神色沉了下来。
他问:“孩子呢?”
探子低下头, 难受的说:“对不起老大, 那些人手里有木仓, 我不敢过去, 小孩……没救下来……”
他看上去快要哭了,低着头死死攥着拳头, 浑身都在发抖。
“人又不是你杀的,轮不着你跟我说对不起。”
纪长泽冷着脸,第一次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那把木仓。
他上了膛, 对着属下们说:“走吧。”
“这么多天,看看你们练的怎么样了。”
小下属们都认真点头,纷纷带好自己的武器, 安静跟在纪长泽身后从暗道离开。
这一晚上站在天气角度来看是个不错的晚上,月亮很明亮,星星也很多,空气中透露出一股清新。
这一天是多少号,小下属们都不知道,几点了,他们也不知道。
但这一晚的记忆却直到几十年后,他们垂垂老矣,儿孙满堂了,还记忆犹新着。
所有人站在了高处,看着远处的星星点点。
附近的十里八乡都很穷,他们是舍不得晚上点煤油灯的,大家都是抹黑做事。
而现在,从山上看去,至少四处村庄都点了灯。
这说明至少四个村庄被那些洋人占据了。
他们不知道同胞们是否安好,是活着还是死了。
但根据探子说的孩子都没放过来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纪长泽握紧了木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选中了一个点灯最少的村庄。
点灯少,说明要么在这个村子里的洋人少,要么他们一部分人睡了,柿子要捡软的捏。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下了山,抹黑到了村庄门口。
还没进去,就先闻到了血腥味。
不是他们杀鸡杀兔子的味,也不是每年快过年的时候杀猪的味,而是铺天盖地的,仿佛能把人淹没让人想要呕吐的味道。
纪长泽默不作声的摸出面巾戴在脸上,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的戴好。
确定这些洋人没有安排人守夜了,他才小声吩咐道:
“按照之前演练的来,他们手里有木仓,一定要小心,如果被发现了,命重要。”
他挥手,黑夜中,一个个身形小巧的孩子们就如黄鼠狼一般快速迅捷的窜了进去,隐藏在了各个角落里。
他们十分清楚自己打不过拿木仓的,因此也没打算上来就硬碰硬,只是带着藏身用的各种布料,丝毫声音都没发出的绕过村庄里的一个个屋子,观察里面的动静。
之前被训练过如何在黑夜中凭借着月色探查,再加上之前“为了保护家人”的土匪之战,小下属们都熟门熟路十分顺利。
纪长泽也是悄不作声的摸进村,只是他没有观察,而是循着动静,找到了一个个发出动静的屋子。
大晚上的,一群刚刚血洗了村子的大兵不睡觉能干什么?
第一个屋子里有两三个大兵,还有几个发出哭喊声的姑娘。
纪长泽藏在窗户下,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一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把匕首,那是他从土匪的“宝库”里面找到的,本来就很锋利,再加上这段时间他随身带了一块磨刀石,一找到机会就磨,现在已经十分锋利了。
再掏出布条,认认真真一圈圈缠绕在手心里,绑上一个死结。
等到绑好了,又掏出一块用来擦弹弓的布,就这么左手拿着布,右手握着匕首,安静蛰伏在暗处。
里面一个大兵说了两三句话,打开门走了出来。
他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一边提腰带,一边朝着纪长泽这边走来。
纪长泽面无表情的静静站在暗处,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静悄悄扔在前面正好能被光线照到的位置,一反射,银元发出亮光。
这么亮,大兵果然注意到了,脸上露出喜色出来,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去捡。
刚蹲下身,他眼前仿佛黑影一闪而过,然后,喉咙一痛,他张嘴要喊,却被一块布捂住了嘴,接着,是个什么东西在他喉咙处横着一划。
那块捂住他嘴的布移开了。
难道还有没死绝的黄种猪?
大兵张嘴想要喊同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确保对方声带给割断发不出声音了,纪长泽按住对方,精准扎向他的心脏,他冷着脸,伴随着耳边姑娘的哭喊声,一下一下把大兵的心脏扎成了马蜂窝。
对方再没了任何反应后,纪长泽又补了几刀,这才解下大兵身上背着的木仓装在自己身上。
这间屋子明显是专门用来供这些大兵“发泄”用的,他们肯定不会在这里住下,“爽快”完了就打开门走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纪长泽用同样的方式挨个把人干掉。
刚死了人,他们肯定能闻到血腥味,但谁也没发觉出不对。
毕竟刚刚屠村,谁会知道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会是自己人身上来的呢?
最后一个倒下后,他把背着的“草皮”盖在几人身上,看了一眼屋里满脸麻木的几个女孩,转身离开。
纪长泽转遍了整个村子,一共找到了五个用来“让人发泄”的屋子,他不发一言,干掉最后一个大兵后,才爬到房顶,学起了夜鸟叫。
不一会儿,小下属们在村口集合。
每一个人脸色都很难看。
整个村子的男人和孩子都死了,只剩下几个漂亮年轻的姑娘。
这是他们之前没经历过的。
从被纪长泽带到身边开始,大家一直顺风顺水,虽然纪长泽教导过他们要强国,也把外面的情况全都说的清清楚楚,但他们也只有个大概的概念。
之后去黑吃黑土匪的时候,因为这些土匪当天没有抢劫,他们也没见到什么血腥场面,就连那些被困在山上的姑娘,也都没瞧见多少详情。
而现在,他们亲眼见到了。
这些大兵看样子只打算暂住一晚,村民们的尸体自然也没人去收拾,就这么扔在了原地或者是外面的空地上。
小孩们偶尔也有从其中找到几个熟悉面容的。
有一个从他们村出嫁出去的小媳妇。
还有一个女儿嫁到他们村的大娘,每次去城里的时候,就会顺路到他们村去喊女儿一块去。
他们村的村长,十里八乡要商量什么事的时候,这个村长就会搬着个板凳到他们村子里去,和他们村长先说上好久的话,然后两人才一起离开。
小媳妇是个很腼腆的人,哪怕是在路上见到他们这些孩子都不好意思打招呼,大娘嘴巴很碎,嘴巴里总是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小孩子们不是很喜欢她,那位村长可能是村长日子当多了,看着和别的人不一样,带了点威严,小孩们遇见了都是远远地嘻嘻哈哈躲着走。
但无论是他们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这些人都死了。
从一个活生生能说话能走路的人,变成了现在这个硬邦邦只能浑身鲜血躺在地上或者其他人身上的尸体。
还有很多孩子。
大的,小的,有的看上去和他们差不多大,有的比他们还要小。
他们是被杀害在一起的,在一个屋子里。
经过了训练的小孩们很轻易就能看得出来,这是当时村民们看情况不对,在紧急情况下把小孩们全都藏在了那个破屋子里。
外面还死了几个大人,都是趴在地上朝着屋里爬的姿势。
小孩们不敢多想。
不然他们会忍不住想。
也许他们死之前的最后一刻也是想要爬进屋去保护小孩的。
所有小孩都很沉默,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他们年纪还小,他们性子还很调皮。
但没人能在见证了自己的同胞被杀后心底不想着点什么。
纪长泽看出了他们的低落和难过,没说什么,只带着他们悄悄到了尸体的位置。
一群人隐没在黑暗里,拿起了那些被纪长泽杀死大兵的木仓。
木仓是不够的,一些小孩就没有拿,包括纪长泽。
他们悄无声息的再次进入到了更黑的黑暗中,潜入到了各个屋子里。
这些大兵把整个村子都屠干净了,自然能安心的没有任何警惕心的睡下,然后在睡梦中,满脸痛苦的死去。
这一次纪长泽没有像是之前那样任由小孩们分散行动,而是控制在大家一起进入三两件屋子,他站在中间听着动静,确保哪里不对劲的话自己快速上前干掉对方。
还好,很顺利。
那些人恐怕做梦都没想到,一直任人欺压的华国人,居然真的有胆子敢打上门来,他们贪图睡在床上舒坦,于是最后也死在了床上。
一个晚上,纪长泽带着人,就这么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的,把这些杀死了他们同胞的人挨个弄死。
到了清晨,一只没有被这些大兵弄去吃肉的幸存公鸡开始打鸣,空气中的血腥味又重了一层,有一个大兵打了个哈欠起来。
他心里想着昨天被他们留下来的那些漂亮姑娘,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笑,打算早上起来先爽一把。
起来之后,他推开门出去,被空气中的血腥味熏的打了个喷嚏后,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记忆中关押那几个华人姑娘的房间去了。
可远远地,他突然看到地上躺着几个穿着军装的尸体。
大兵先是疑惑,接着猛地警惕起来,他举起枪,谨慎的望着四周,身子也弓了下来,一边观察着左右,一边小心往前走去。
——砰!
木仓声响起,他腿部一阵剧痛,不受控制的跪在了地上。
“啊!”
大兵惨叫一声,木仓从手上脱离,掉在了地上。
他想要去捡起来。
——砰!砰!
接连两声枪声过去,他的两只手掌全都被子弹穿透,惨叫声更上了一个台阶。
确定对方没有杀伤力了,纪长泽这才收起木仓,从树上下来。
其他孩子纷纷跟着一起下来,有孩子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大兵,红着眼圈要上去补刀,被他拦住。
“这个留给那些姐姐。”
纪长泽还是有考量的,村子里的人才死了不到一天一.夜,那些被关起来的姑娘们却身上都没了人样,虽然还有意识,但看她们的表情,却比那些被土匪抓起来的姑娘还要糟糕。
土匪抓姑娘关起来是为了长期“使用”,这些大兵们却是不会管长期不长期的,之前纪长泽听薛五爷说起过,大兵们大多要赶路,他们杀人可能就是顺手杀了,玩完了姑娘,一个个打死也是正常。
薛五爷告诉纪长泽这些也只是想要告知小孩这些侵略者的残暴,让他不要抱着轻敌的心思。
只是纪长泽没想到,他居然能亲眼见证到这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稍微缓过来了一点。
昨晚进出那些关着姑娘屋子的大兵是纪长泽一个人处理的,怕到时候让那些姑娘看见了惊吓之下发出声音,他始终是悄无声息做的。
他们都在这蹲守半天了,确定没了漏网之鱼,纪长泽这才带人去那几个屋子放人。
门推开的时候,屋里被绳索绑着的姑娘们蜷缩着身子纷纷努力把自己藏起来,但因为绳子绑着,这么干也没用,只能满脸恐惧的望向了门口。
进来的却不是那些可怕的大兵,而是一些小孩。
姑娘们都愣了,呆呆的望着这几个孩子。
她们眼泪早就流干了,此刻也哭不出什么泪水来,声音也早就嘶哑的不成样子了,精神恍惚的她们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小孩脸上的神情和身上的武器,愣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泣血一般冲着他们小声哑着嗓子说:
“快走!!!快走!!快跑!!别在这里!!!快走啊!!!”
“你们快躲起来,听话,这里有坏人,快走!!”
她们已然被折磨的分不清目前情况了。
眼前一会是村人们被像是打什么猎物一样的追着打,一会是村里的小孩子们全都被紧急抱着逃命。
四周还有那些洋人的大笑声,好像看着人们为了活命各种努力逃跑是什么很好玩的事一样。
木仓声响起。
一个,两个,三个。
一个个朝夕相处的村人倒下,伴随着可怕的笑声,木仓声,她们被拖到了屋子里。
然后,就是生死不如的漫长折磨。
现在,她们甚至都有些看不清周围了,只喃喃的说着:
“快走,快点跑,不要在这……”
一堆小孩中不少人眼圈当即就红了。
纪长泽没哭,他心里恨不得把那些侵略者一刀刀的弄死,手上却十分稳当,拿着匕首将这些姑娘身上的绳子全都一一割开。
松绑的下一瞬,几个还勉强有理智的姑娘满脸恍惚的站起来,一把抱起纪长泽就往外跑,嘴里还在念念叨叨着要快点之类的话。
推开门,她见到了那个正被打断腿又手掌受伤,被几个小孩强压着跪在地上的大兵。
“啊……”
看见那身军服的一瞬间,她瘫软在了地上。
张开嘴想要喊,却半天发不出一句声音。
如果不是纪长泽离得近,还听不到那短促的,像是被掐住喉咙一样的细微声音。
抱住她的姑娘浑身剧烈颤抖着,抖着手把他藏在了自己后面,发出短促又粗哑的哭声。
在极具恐惧下,她连尖叫都做不到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又好像填满了很多东西。
她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他们只是和平常一样,安安静静的活着啊。
天空很蓝,云彩很白。
大家伙下地干活,说到好笑的事之后,就会一起笑起来,小孩奔跑在田间,为爹娘送水送饭,她一边等着饭做好,一边纳鞋底。
外面有小孩子跑过的欢笑声,四叔家的二娃子跑过来,对着她说:“三姐,我爹说晌午让你去我家吃饭。”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又美好。
然后,是一声木仓响。
接着,一具具尸体倒下。
他们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看着天问:为什么?
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要杀死我们?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纪长泽被她护在身后,听着她粗哑的声音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身子颤抖的厉害。
她好害怕。
她不明白。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啊,她爹娘,弟妹,哥哥,嫂嫂,还有刚学会走路的侄女,还在襁褓里的侄儿。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我们、我们做错什么了,我们改,我们、我们改……”
一只属于孩子的手突然落在了她肩膀上。
“你们没做错什么。”
姑娘身子猛地一抖,转身颤抖着看向了站在她身后的孩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却好像成年人一样,带着一股温柔和安抚。
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是这些侵略者的错。”
“我们再怎么努力的讨好他们,希望他们可以良心发现放过我们,他们都不会放过的,要想要让他们不伤害我们,只有同样杀死他们,赶走他们。”
“杀死他们……赶走他们……?”
姑娘茫然地重复着这句话,眼底满是茫然。
“对,杀死他们,赶走他们,除了用武力,我们是赶不走他们的。”
“姐姐,你别怕,你看,他现在没有武器,我们已经把其他人弄死了,他伤害不了你的。”
纪长泽的声音低着,缓缓握住了姑娘的手,拉着她站起来,引导着她慢慢走到了那个大兵前面。
“别怕,他们再也不能伤害你们了。”
姑娘呆呆的望着面前目露仇恨和惊恐望着自己的大兵。
她心底突然冒出了巨大的愤怒。
“你……”
张张嘴,这个被折磨的面容憔悴的年轻姑娘看着对方,眼底慢慢凝聚满了恨意:“你凭什么恨我?”
“你们杀了我全家啊!!”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她一直很柔弱的身躯好像突然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冲上去对着大兵拳打脚踢。
她用牙齿咬,她用手去掐对方脖子,她努力的把自己所有能用得上的地方全都当成武器。
然后,一个个的姑娘被带了出来。
她们加入了进去。
小孩们站在一边,看着她们发泄。
最后,纪长泽拿着木仓,抵住了这个大兵的额头。
——砰。
一声木仓响,好像是信号一般,姑娘们全都软倒在地。
她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泪早就没有了,但心底那巨大的悲怆还是让她们喘不上气。
家人,朋友,看着她们长大的长辈们。
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纪长泽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们。
他能想到的最好安慰她们的方式就是留个施暴者给她们出气,可现在看来,这一招对于一夕之间被毁掉一切的姑娘们来说,貌似还是效果差了点。
“老大!老大!!”
几个负责搜查的小下属快速跑了过来,跑在最中间那个小心翼翼的抱着什么东西,脸上满是不知所措。
纪长泽眼尖,看到他们抱着的东西后一愣:“这是?”
那个自己今年也才九岁的小孩抱着个看上去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也是一副浑身僵硬的震惊模样,傻愣愣的回答:
“我们在一个屋子后面的杂草里面找到她的。”
屋子里还有两个大人,已经倒地死去多时了,看当时的情景和那个被暴力打开的门,应该是当时那群洋人已经在门外了,他们来不及把孩子藏在破屋子里,于是打开窗户,把孩子丢到了杂草里。
这个抱着孩子的小孩眼圈红着,跟纪长泽说出了自己的发现:“那个窗户……大人也能跑出去的,他们没跑,我们猜,他们可能被洋人看见是两个人进屋了,怕自己跑了被洋人追,到时候孩子保不住。”
所以,明明可能有的生路就在眼前,两人却只能强忍着恐惧守在屋里,最后双双倒下。
他们死的时候,甚至刻意的背对着窗户,临死都不敢看一眼襁褓里的孩子位置,生怕引起洋人注意。
其实他们可能自己都清楚,自己这样做也保不住孩子。
哪怕躲过了洋人,这只是个几个月大的小婴儿,独自在外面,怎么可能活的下来。
但,万一呢?
万一能活下来呢?
他们没有白牺牲,这个孩子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杂草里许多天,虽然面色苍白,一直紧紧闭着眼,但她是活着的。
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婴儿,硬是躲过了那么多的洋人。
纪长泽小心的从小下属手中接过孩子,熟练地抱着看她脸色。
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他说:“她发烧了,快点带她回去看大夫。”
之前那个抱着纪长泽要逃的年轻姑娘呆呆的看着这个襁褓,突然快速上前,望着正静静睡着的婴儿,明明以为早就没泪水了,眼泪却还是刷的落了下来。
她张张嘴,激动地用着早就沙哑的嗓子说:“这是我幺叔家里的娃娃,这是我堂妹,她、她刚满两个月。”
“我抱抱,让我抱抱吧,求求你让我抱抱她,我,我是她姐姐,让我抱抱她好吗?”
就连身后其他满脸麻木的姑娘们眼中都多出了几分希冀。
小生命的到来,总是让人充满期待的。
纪长泽把孩子递给了年轻姑娘,看着她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缓慢又僵硬的接过了孩子。
看着怀里的婴儿。
突然,她想起了幺叔。
幺叔身子弱,念过书,但也只念了几年,他总是体弱多病,还总是去城里想要投军,但每一次都因为身体弱被拒。
幺叔不放弃,一找到机会就进城。
村里人都知道幺叔想投军,怕他真的进了军营死在外面,没人敢嫁给他。
幺叔找不到媳妇,有次去城里,自己领了个哑巴乞丐回来,说以后她就是他媳妇,哑巴乞丐家里人被某国人杀光了,她也恨那些侵略者,很支持幺叔投军。
她爹娘很不理解幺叔,劝他说媳妇都有了,怎么还成天想着投军,这要是死在战场上怎么办?也要为家里人想想啊。
当时她也在,记得幺叔笑了笑,笑的时候是什么神情她忘了,只记得一向瘦弱苍白的幺叔眼睛黑黑亮亮的,说:
“我想投军,就是为家里人想,哥,要是咱们国家真没了,咱们家,一个都保不住。”
“国家在,家才能在啊。”
而现在,家真的没了。
这一刻,在失去了亲人后,这个唯一和她有血脉关联的幺叔孩子成为了她的一切。
她颤抖着手,想要摸摸怀中婴儿的小手,快要摸到的时候,突然顿住,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又瑟缩着收了回来,只珍惜又小心的,用着自己的脸,小心翼翼的轻轻挨了挨孩子的冰冷小脸。
感受着孩子微弱的呼吸。
一瞬间,泪如雨下。
是啊。
国家在,家才能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