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一列敲锣打鼓的喜庆队伍,从长兴坊的坊门进入,沿街一路鸣着炮,引得无数行人和街坊们出来看热闹。
这支队伍浩浩荡荡,颇有规模,鼓乐手的后面,是统一着装抬着箱笼的壮汉,领头的一人,手里执着一支花红灿灿的番榴花枝。如今早过了番榴花的花期,那枝番榴花的枝叶为纯金打造,枝上红花全都是红宝镶嵌,后面跟着四个人手捧连招花盆,里面绚烂的花叶也都是宝石跟金银所造,晨光之下,光彩熠熠,耀人眼目。
手捧连招花盆,以石榴花枝引路,这分明是一支送定仪,也就是送聘礼的队伍。
箱笼上盖着红绸,足足二十四个,排列有序,后面还跟着捧各样新鲜吃食、鸡鸭、金猪喜羊、衣帽鞋袜、钟绣之物的美貌侍女,一个个皆戴珍珠钗环,玲珑簇罗头面,穿红罗销金的袍帔,却不知是哪家的郎官,那阵仗百年难得一见。
还有侍女边行边撒着香花,并一些馃子,桔饼,福丸等物,引得无数孩童抢夺,大家议论纷纷,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福气,能被这种豪富之家看上。
在众人的猜测声中,这支送聘礼的队伍停在了长兴坊大街花皇楼的店铺前。
花皇楼门脸不算大,也不算气派,但却是长安最有名的胭脂水粉铺。它出名不仅仅只是因为出品的胭脂水粉实属上乘,更是因为花皇楼的少东家是长安闺阁们私下排名的第一美男子蓝采和。
他是无数春闺梦里的常客。
这个时辰花皇楼刚打开铺门不久,铺子前面刚刚洗扫过罢,蓝采和每日清晨必定会在铺子里巡视,他是个有洁癖的人,必定会亲自监督铺子里的伙计将花皇楼打扫的一尘不染。送聘礼的队伍抵达的时候,他在二楼的账房里看账本,花皇楼管事的是蓝家远亲族人,蓝采和管他叫天福叔。
外面锣鼓喧天,还有鸣炮声,嘈杂的人声,蓝采和喜静,如此喧嚣令他不禁皱起眉头。
“外面怎么了?”
天福叔提壶,在他专用的杯盏里倒了一盏清茶,端过去,用干净的布巾仔仔细细的擦过,才请他喝。“听着像是谁家娶亲。”
正这么说着,楼下一名小伙计奔入楼上,气喘吁吁道:“少东家,掌柜的,你们快下去看看吧。”
“慌什么,没一点沉稳劲,火上房啦?”天福叔出言训斥。
小伙计苦着脸道:“比火上房还紧急呢,外面不知是哪家送定仪的队伍,将咱们花皇楼给围住了。”
“送定仪的?”天福叔道,“莫非是找错了地方?”
小伙计道:“我们都说了,不听。”
小伙计说罢,外面鼓乐和鸣炮的声音倏然停了。
楼外一道脆生生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亮的喊着:“蓝采和——”
天福叔跟小伙计都看着蓝采和,眼神里透着一股了然之色。
“你们看我作甚?”
小伙计赶紧垂头盯着自己脚尖,死死咬着嘴唇,天福叔也一脸拼命憋笑的模样。“少东家,原来这是冲您来的呀。这种事,恐怕还得少东家您亲自出马,我们可帮不上忙。”
“这种事,咱们少东家太有经验了。”
“少东家,您自求多福吧。”
“你们……”
天福叔跟小伙计捂着嘴先后跑了出去,剩下蓝采和无可奈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憋着一肚子气,愤然下楼。
花皇楼的大门口,仪仗排列开来,两边通行的大道被围的水泄不通,无数百姓奔走相告,携家带口赶过来看热闹。
一辆双马双搭的青盖马车,在蓝采和俊逸清新的身影出现时,缓缓从仪仗队伍的后面驶出来。马车上,龙七一身盛装,围观百姓发出惊叹的声音,只见她如天人一般站在车上,头戴九鸾琳琅发冠,身着花笼裙,金丝团花之中坠着皎皎明珠,并有飞翔的鸟雀隐藏其间。
她整个人像站在一团光中,五光十色里,却最夺人眼目。
蓝采和静淡的身影,站在花皇楼内,一只手里还握着账册,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看着马车上的龙七就蹙起了眉头。
“蓝采和!”
龙七忽然反手从身后取来一张弓箭,引弓搭箭,一只长箭冲着蓝采和凌厉的射去,嗖地一声,令所有人来不及反应,裁着空气,直直射中蓝采和心口。那箭看似凌厉,力道却是绵软的,只令他后退了半步,便自行落地,只在他湛蓝的衫子上留下一块朱红印记。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箭头早已削去,取而代之的是沾了朱砂的绵软布包。蓝采和看着自己衣裳上沾到的朱砂,眉头蹙的更紧了,那只背在身后的手也越握越紧。
因为他有很严重的洁癖,这红色朱砂痕沾在他身上,就像烫着他一样,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蓝采和,本姑娘看上你了,我愿意给你这个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我也愿意把我最好的都给你,你跟我走吧!我一定会好好的待你!”龙七的眼眸像夜空一样璀璨,她手一挥,二十四只盖着红绸的箱笼抬上前去,整齐并列在花皇楼前。
红绸齐刷刷被掀开,一时间珠光宝气耀的人花了眼,里面聘金、币帛、茶饼、珍奇、海味等物,连长安人看了都觉得开眼。
龙七笑容满面,高站在马车之上,遥指着蓝采和,继续大声说道:“蓝采和,在遇到你之前,我所有的心愿就是想要早点遇到你,遇见你之后,我的愿望就是一定要跟你在一起,今日在此,我龙七郑重发誓,我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你的一生,我都会相伴相随,守护你,直到你的生命终结——”
人群爆发喝彩声跟鼓掌声,云伯满头大汗的挤进来,好不容易挤到龙七站立的马车旁边,拽着车辕,情绪激动道:“小主子!你太胡来了!”
龙七垂眸看一眼云伯,笑道:“云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龙族寿命漫长,而他只是一介凡人,生命短暂,我跟他注定无法长久,但是如果今日我不这样做,将来我一定会后悔。我宁愿以后笑着流泪,也不要哭着说后悔。”
云伯望着龙七,简直跟自家主上当年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性子。
“可是小主子,即便如此,您也不该轻易发誓啊!”云伯只觉心力交瘁,“我们龙族的誓言具有法力,一旦出口,便再不能反悔,许下的承诺就是欠下的债。”
“我知道啊,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反悔。”
“小主子!”云伯已经快要哭了,自家主上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而他今日又要眼睁睁看着最珍爱的小公主重蹈覆辙。龙族天性自由洒脱,至情至性,感情浓烈,爱憎分明,这是他们的优点,却也是最大的弱点。
云伯平复一下激烈的情绪,“小主子,您这样做,可曾想过后果?如果主上跟您的母上海神娘娘不同意呢?您先斩后奏,万一惹得他们震怒发火,您又要如何收场呢?”
龙七的母上海神娘娘,那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跟她父王东海龙主,一向是势均力敌的所在,脾气更是火爆,她若是发怒,当真可以说是令天地变色,平日里就连东海龙主都要让她三分。
龙七脸上灿烂的笑容敛去,母上跟父王确实不一样,虽然一样的宠爱自己,但母上对自己的管束更加严格,也不如父王那么好哄。
“没关系,假如母上不同意,我就慢慢来,我是她最爱的孩子,她总不能看着我不开心不快乐。”龙七打定了主意。
云伯无力的闭了闭眼,果然是有其父便有其女啊。龙七尚年幼,容易把事情想得过分简单,只看得到眼前,看不到长远。只是,此时此刻再想阻拦她,只怕也是不成了,只能去想其它办法。
花皇楼里的蓝采和,在众人的喝彩鼓掌声中,恼得身体微微发抖,从小到大,因为自己出众的容貌,总有姑娘主动往他身上扑,可是还从来没有如此令他觉得丢脸和羞辱。
“这位姑娘,在下并不认得姑娘,还请姑娘务必自重。”蓝采和语气很重的对龙七道。
“认不认得有什么关系,你不认得我,我认得你便可以了。”龙七不以为意,“过去你是不认得我,但是现在你总能认得我了吧?我今日就是来给你送聘礼的,按照你们这里的风俗,我给你送了聘礼,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围观人群爆发一阵大笑。
“简直岂有此理!”一向冷漠的蓝采和都控制不住的怒了,对龙七,他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也不知这是谁家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教养成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天福叔,今日花皇楼闭门谢客,不做生意!”
蓝采和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店铺后面走。
“蓝采和、你别走啊,这些东西都放哪?”龙七见他要走,急得赶紧跳下马车追赶过去。
“拦住她,不许她靠近!”蓝采和如避瘟疫,转入后堂,迫不及待的将外袍脱下,丢给随行的伙计,冷声道:“将这身衣裳烧掉。”
花皇楼的伙计们手忙脚乱的关铺门,让围观人群赶紧散去,龙七扑过去就要往铺子里强行挤,一边不停的大喊蓝采和名字,却忽然,一只手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往外拖。
“又是你!”她恼怒的转头,发现是韩湘,于是恶声恶气道:“你拽我做什么,怎么哪里都能碰到你!”
韩湘道:“你以为我想啊,你这么吵吵闹闹,像个疯婆子一样,只是平白给那些人看笑话,你丢得起那脸,我们还丢不起呢。你这样,只会把人吓跑!”
龙七被韩湘拖到一条僻静无人的坊巷里。
“撒手!”龙七奋力挣脱韩湘。
“你还真是说到做到,玩真的?”韩湘松开她,双臂抱胸,往墙上一靠,上下来回打量龙七。
“玩?谁跟你玩了,本姑娘本来就是一言九鼎。”
韩湘没想到这下事情闹这么大,他苦恼的搓了搓脸,早知道前个夜里她说要娶蓝采和的时候,他就想尽办法去阻止了,而不是跟她开玩笑打赌。原以为,就算她真的对蓝采和一见钟情,也会依照俗礼先托了人上门说一说,打探一下蓝采和的心意,哪曾想这姑娘竟然如此凶猛,跳过了前面所有的环节,直接就送聘礼下定。
“你拉我到这里做什么?我还要把聘礼都送给他呢。”
龙七说着又要走,韩湘急忙挡在她前面。“你这样硬来,他是不会接受的。”
龙七诧异的瞪大眼睛:“为什么?难道我还不够有诚意吗?”
“这不是诚意不诚意,或者诚意大不大的问题。”韩湘烦躁的直搔头。
“那是什么问题?”
韩湘想了想,对龙七道:“我们这里有个说法,叫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但这是通俗的讲法,即便女的追男的,中间只是隔着一层纱,但要捅破这层纱,也不能只靠蛮力,也是要讲技巧和战术的。”
“技巧?战术?”龙七顿时来了兴趣。
韩湘便趁热打铁道:“虽然女追男比起男追女没那么难,但也不是说追一个就准能追到的,这里面也是有门道的,需要先有计划,有方法,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手到擒来。我是男人,我比你更了解男人的心理,像你今天这样的行为,只会把男人吓跑,就算心里原本对你有点喜欢,现在也不敢喜欢你了。”
“为什么?”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你这样当众给他下聘要娶他,你让他的脸往哪搁?”
龙七依然有些不明白。“照你这么说,我要怎么才能娶他呢?”
韩湘眼珠子一错,就是一个鬼主意。“不如我先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