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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他以后是要成佛的
    小序:
    她干脆地抿了一口烈酒,这塞外的酒大抵是粗制滥造,尝到了它上头的烈性后,喉咙一阵酸麻。
    她饶有兴趣地拨弄了几下眼前的一把桐木琵琶。几声叮当清脆的声音传到帐外,外头的兄弟有些注意到了。
    “弹你最拿手的,觉着好听,本将就放了你。”
    她指着面前恭敬跪着的娇小女人。女人原是她在贼寇那里掳来的小妾。
    “多谢爷的垂怜。爷且静坐闻。”女人浅淡一笑,没有风尘,也没有无奈。只见她娴熟得握起琵琶,挑起弦。
    塞外的风沙肆虐,现下天气还算不错。于此地此景有些突兀的琵琶声,好似解了这些将士们的渴。
    女人唱道。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
    她江岚月幼年时便声名远扬。曾有多少少爷子弟臣服于她,手指头数不过来。并非说她好打架欺负人,恰恰相反,她喜欢打那些凶恶猛兽,有事没事欺负一下占山为王的小妖。
    四岁时,她徒手捏碎了一只两指头大的蟑螂。八岁时,她从山里训来一头狼当宠物养。她真正出名的是十岁时,她斩了一头大虎,将虎皮献给了当时的皇帝。她十七岁便跟着父兄挂帅出征,十八岁受封为王。
    你的人生还未开始,她的巅峰就已经结束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觉得,不过如此。
    八岁,她爬上山想去捕头宠物来养。开始就出现了意外,她被树边上的毒草割伤了腿,疼得厉害。说到底她当时还嫩,遇到这些事其实无甚意外。
    她觉得自己的命将休于此,却恰恰遇见了同门,宇文明澄。
    这傻不愣登的小子是来采药的,没啥可意外的。
    “宇文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宇文明澄当时是想,天掉下来的药材试验者。
    平时在课上宇文明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就是不合群了些,她跟他平时也说不上什么话。
    宇文明澄放下竹筐,一言不发就给她收拾伤处。他拔下树边上的另一种草。
    他的头发蹭过江岚月的脸颊,有些痒。在他嘴里嚼烂的草,他仔仔细细地涂在江岚月的伤处。
    “野茫是剧性毒草,却是治疗兽类疾病的良药。藤卉克它,我便将藤卉种在了它旁边。以后再伤到了,你就知道这样做了。”
    这算是他跟自己讲得第一句话。他收拾收拾,准备走了:“若再晚一点,你就毙命了。”
    江岚月暗叹自己,天命佑她。
    自从宇文明澄跟江岚月有了交际之后,江岚月处处护着他。有恩必报,没什么不妥。
    宇文明澄澈的一番用兵策论得到了夫子夸赞,当时引起了不少轰动。江岚月也对兵法感兴趣,而且自己信仰的理论同宇文明澄的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分歧,可谓是志同道合。
    夫子点名提问她:“古今以来,我们靠什么得以制胜妖兽一类?”
    她想着书上写得那些:古今以来,妖兽暴虐无道、残害人族。人族皇帝勤政好民,又多次亲征讨贼,将士感念帝恩浩荡,抛命杀敌终败妖寇。
    呸呸呸,什么糊涂不清的理。
    她道:“妖兽胜于人族之处,无非是强蛮之力,人族虽弱,却是聪明有智的甚多。一军师可抵千军万马,一兵策可毁强弩利刃。”
    她看见宇文明澄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有些兴奋起来。
    “史册有记载,开国前大将苏安善布兵阵,制胜敌方两倍的兵。又有军师陈远掳来敌方元帅的夫人,千钧一发之际迫敌方归降。不伦良策还是奸策,用之胜敌方为好策。”
    “是以,胜敌之道,在于,用人、用策。”
    她觉得自己答得很好,在诸位学生中她是很受重视的佼佼者。宇文明澄也很重视她。
    “明澄也有见解?”夫子看到宇文难得舒朗的神情。
    “夫子,学生愚见不足挂齿。岚月说的理也是学生心中想的。”他想了想又添了句,“当今世家崛起,御妖族尤其占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单是打胜妖族,务必对症下药,御妖族对妖兽多有研究,尤有胜算。”
    “然现下御妖之人多活跃于对妖的捕杀和买卖之中,如此强大的御妖之术却未用于兵战之中,实属可惜。”
    夫子表示更加满意。宇文明澄比她答得更到点子上,总是比她更精细些。不服不行。
    她养了小狼崽子几个月后,小狼不吃不喝一阵时日便死了。她觉得自己对狼崽子很好,实打实疼它。它就这么死了,她难过到哭鼻子。
    江岚月哭鼻子很罕见。她将狼崽子埋在日光温暖的假山后面。
    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宇文明澄,坐在柳树下的大理石上看书。她则还在抽噎个不停。
    宇文明澄望见她,皱着眉头,问道:“既然已经入土为安了,何必徒增伤感。”
    江岚月佩服他是真,厌他凉薄寡情也是真。她不理他。
    他合起书来,同江岚月讲道理:“你父亲没有同你讲过,获悉军心的道理吗?既然你不能让自己的士兵信服并誓死跟随,终是留不住的。”
    “狼崽子也有自己的狼心,我们也有自己的人心,狼心和人心嫣然相同?它是必想着回到狼群,追随它的狼王。你既然做不了它的狼王,强留了它,可不是渐渐把它逼死了?”
    江岚月被说得头疼,他讲得有理有据,无可辩驳。
    所以江岚月从小便觉得,宇文明澄必成大器。长大之后,他成挥百万雄兵的将军,自己做给他吹号子的兵头子。实为绝配的搭档。
    事与愿违,宇文明澄话少也不合群,没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江岚月真正摸透他的性情也是同他相处了多年之后。
    她十岁,他十一岁。那年,因为他二人才名绝艳,入了皇帝耳中。皇帝准备从他二人中选一个做太子的伴读。
    皇帝要他们跟自己下棋,能胜了自己的便能跟太子一同学习。
    江岚月使劲了解数,竟然还真把皇帝比了下去,这一局棋她赢得满头大汗、兴奋非常。
    皇帝哈哈大笑,夸道:“好机灵的丫头。”
    宇文明澄可没她这么使劲,相反,下了两个时辰的棋,他输得实惨。皇帝直呼没劲。所以岚月如愿成了太子的伴读,后来读了不少皇室的兵书。
    皇帝摸着宇文明澄的脑袋,安慰道:“你已经很不错了。”这孩子很沉得住气,没有不开心,十分乖巧。
    后来皇帝问内侍:“这孩子十分沉稳冷静,是哪家的孩子。”
    “宇文家最小的公子。”
    皇帝皱眉,沉郁起来。
    再长大些,江岚月渐渐明白她得到的很多东西表面上是她争来的,实质上是宇文明澄让的。她很不解,宇文明澄是天生的将才,却一直不争不抢,活的像个闲散之人。他跟她说:“不是每一个,都像你一样,有睥睨天下的野心,有些人努力一生,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安稳。”
    她懒得管他。
    她后来又得到了很有名的兵器教练的赏识,成了他的徒弟。她跟师父说能不能多收一个徒弟,宇文明澄是个可塑之才。
    教练告诉江岚月:“宇文家少他一个将才不少,多他一个将才,却是一个大/麻烦。”
    她貌似懂了。
    江岚月希望自己有个波荡起伏、轰轰烈烈的人生,但她到十八岁当上江岷王,一直顺风顺水。宇文明澄,寡情寡欲,只求安稳,却家道中落,受尽苦楚。
    命运是个捉弄人的圆盘。
    这个最为和她志同道合之人终究和她相背而驰,年少时的惊艳才名最终被埋进时间的尘埃里。宇文明澄还是成了一个平庸之辈。
    “你说,如果宇文明澄知道争些东西。如今他的功名怕是已经盖过了我。或者我们会不会已经结成了夫妻。”
    她时常和兄弟们打趣。跟他们说,宇文明澄年少时是如何如何的有才。倒像是她担心宇文明澄已被世人忘干净了。
    那伙兄弟总是说。
    “你在说什么浑话呢。他以后是要成佛的。”
    触动人心的琵琶声戛然而止,把她思绪唤回来的是一阵静默。
    她眯着眼睛看那女人,对手下说:“护送她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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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痛心疾首,阿落他骗的我好苦。
    阿落很受这一干公子的欢迎,这场宴会上,他解了不少难题,吹了不少牛比。他对我却是爱答不理,完全不把我当朋友,我十分难过。
    香盅里的龙涎香快燃尽了,他同那小厮呼道:“再补些熏香来!”
    后来他又给每人要了一碟牛肉,一壶龙井。
    在他们聊得快活,吃得快活之际,我终于潸然泪下。
    老板暗戳戳同阿落商讨:“公子,你看这香钱还有肉钱……”
    他托腮想了想,看了我一眼,继而纤长的手指摸着鼻梁。漫不经心同老板道:“老板很是奇怪,自然是谁请的宴谁给钱呐……”
    宴会结束之后,他们十分满意,客客气气都给送走了。
    我掏带倒囊,银钱之物被搜刮得干干净净。
    “阿落,原来你就是珺家的公子呀。怪不得看起来气质不凡。”谁要我还有求于他呢,不然的话出于面子,我定与他撕破脸皮。
    有求于人自然要低头哈腰、谦卑恭敬。
    他白衣胜雪,本来以为他只穿青绿色的衣裳,哪想到他变衣裳跟变脸一样快。
    “子裳姑娘,你我实非真心的朋友,故而我对你有所隐瞒。”
    他的言辞同我生分了许多。
    我望着他,又觉着他有什么不一样之处。又将他仔细瞧了瞧,果然。原来是他眉宇之间,多了一道淡青色的额钿。细细一道倒像是两片细长的柳叶。
    “这是什么呀!”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他被我惊了一下,后退了几步,睁大了双眼。
    莫不是此举惹怒了他。
    他平复了情绪后,撇了我一眼,解释道:“这是我们珺家的族规。宗族嫡子从十岁以后便要画上额钿,直到……”
    他顿了顿,接了上句话:“直到成亲之时。”
    “奥,原来如此。”我从未听过哪个家族有这样奇怪的规矩,“实在新奇的很呐!”
    后来我同他说道我激他出来的缘由,求他救救翼城那可怜的孩子。
    “若是妖器,我还有千百种方法给你试试。可是这个非凡的仙器,我无甚把握。”他摇了摇头。
    我不管。
    我将那只鸡,咳,那只凤抱给了他之后。再三叮嘱他,定要挖空脑子想想办法。
    果真送走那只鸡后,整个世界清明了许多。再也听不见咯咯咯的聒噪之声。
    喜悦之事接二连三。
    在江陵的街头,竟然遇上了席瑜。果真有缘之人自会相见。
    我问他,此次来江陵是否是来游玩,又问他,江陵的山水怎么样……
    怕他以为我是个话唠,但是我看见他便憋不住要同他说话。
    同他道别时,我意外看见他的萧上别着我那个不十分好看的花穗。
    心中有些欢喜。
    走到没人的街角,阿落那厮把我堵得严严实实。
    他问道:“方才与你同行的男子是谁?”
    他此般把我吓了个大跳,本想着踹他一顿,但又想想我打不过他。
    “嗯……与我同族的朋友。”
    不过我心悦于席瑜这件事让我羞涩难以说出口,不知道席瑜对我的心思是怎样的。
    他放下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不好意思咳了几声。
    “那只鸡,修好了。”
    怎的这才一日多就修好了,怎么不多修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