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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木雕现端倪
    云玄素说道:“听说二月份因吐蕃内乱,秦、原、安乐三州及石门等七关来降,圣人以太仆卿陆耽为宜谕使,下诏命泾原、宁武、凤翔、邠宁、振武诸镇出兵应接。如今可有消息?”
    王铎道:“我昨日到白相公(白敏中)府上,听到些风声,泾原节度使康季荣已经出兵,如今势如破竹,最多再有一个月就会有捷报传来!”
    二人谈论了一会朝中大事,王铎转到义真到事上来:“云娘子让我注意的那个和尚犯了什么事,你知道如今圣人对佛门很是优容……”
    云玄素道:“义真用巫蛊之术谋害岳州刺史李远的千金,事情败露逃回长安。”
    “是祠部外放的那个李远?他是杜牧之(杜牧)的好友,这个面子必须给。”
    云玄素道:“杜樊川最近日子不好过吧?他的好友周墀罢相,如今崔铉上台,只怕进退两难了。”
    “他已经上书白相公,想外放为杭州刺史,但那是个肥差,被崔铉的人盯上,恐怕很难如愿。”
    ……
    郭弘第二天一早就被敲门声惊醒,来人正是鱼承昭。
    这人爱画成痴,见郭弘懂得不少新奇技法,一夜都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就爬起来,却被刘燕娘叫住,不然早就跑过来敲门了。
    “我在青龙寺修复壁画,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鱼承昭问道。
    郭弘摇头,自己特征这么明显,还跟义真打过架,即便易容去了也可能被认出来。
    “鱼叔,你修复的是什么壁画?”他随口问道。
    “说是修复,其实应该叫重画,青龙寺会昌五年废寺,六年重立,里面的东西都毁了,现在连房子都是重造的,等于另起炉灶,不过有些以前留下来的残垣断壁和木雕作为参照。”
    “木雕?!”郭弘、吕志真异口同声地问道。
    鱼承昭被他们吓了一跳,呆呆的点了一下头,说道:“是有些木雕……”
    “都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平常的金刚像、天王像什么的。”
    郭弘取过纸笔,迅速画了一副泥蓝婆的白描图。
    “可是这般模样?”
    鱼承昭看得两眼放光,问道:“你刚才有几种技法,我没有看清,可否再画一张?”
    郭弘道:“鱼叔,一会儿再画几张都行,你先说这与青龙寺里的木雕是否相像?”
    “差不多,但也有些不同。”
    鱼承昭也起笔作画,很快一幅白描跃然纸上。
    “这是毗篮婆!毗沙门天王脚下的另一个夜叉!”吕志真道。
    鱼承昭迟疑了一下,又画了一张,这次的画像没有头部,肩后饰牛角形火焰,顶后有圆形头光,上身着两裆式锁子甲,下身着护腿长幼靴,腰带中部平挂一小刀,左手上举,右手置胸前,胯下露出一个带冠的夜叉。
    “这,这是……毗沙门天王本尊!他脚下的是夜叉欢喜天,又叫地天。”
    一个时辰后,郭弘、吕志真、曹守真三人戴着大食胡人的头罩,易容之后跟随着鱼承昭进入青龙寺。
    从这里往西南望去,能清楚地看到慈恩寺塔。
    青龙寺是密宗祖庭,日本真言宗祖师空海就在这里学法于密宗惠果。
    空海就是《猫妖传》中那个日本和尚。
    青龙寺在会昌五年废寺,六年复寺,改名护国寺,现在寺庙门口的牌匾上就是“护国禅寺”四个字。
    寺内也有一座木塔,只有五层,比大雁塔小得多。
    郭弘他们来到木塔下,旁边的墙角堆放着很多木雕。
    “这些都是以前烧毁后残留下来的。”鱼承昭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不时和相熟的人打个招呼,见到和尚就双掌合十。
    郭弘三人也跟着合十行礼,尽量表现得与其他信众没有什么两样。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毗蓝婆的木雕,与泥蓝婆大小相仿,旁边是一尊四米多高的木雕,缺少头颅,表面都被烧焦,正是毗沙门天王。
    吕志真小声说道:“已经确定无疑,那就通知云师姐?”
    郭弘点点头,说道:“你们去周围找找还有什么可疑之处,我走累了,在这里歇一下。”
    郭弘把其他三人支开,自己转到天王像的背后,发现这巨型木雕后心的位置有一个花纹,是一朵莲花,中间刻着卍字。
    在二龟山石窟的那个天王像应该也是按这个造的。
    只不过这个年代久远,按照吕煜的说法,里面可能有血珠。
    他又仔细看了一会,只觉得木雕背后的铠甲花纹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当日夜里打碎机关,对这种细节根本没有闲功夫查看。
    琢磨了一会还是没想起来,他转身去找吕志真三人。
    不远处一个戴着斗笠的中年僧人缓缓从树后走出来,站到郭弘刚才呆过的位置,盯着毗沙门天王的木雕沉思了一会,又看了两眼远处交谈的鱼承昭、吕志真等人,才转身离去。
    这僧人正是释全义假扮的,他回到精舍坐下来轻哼一声,自言自语道:“追到这里来了,佛爷武功大进,不过可能还不是那个小贼的对手,再等几日吸收了精血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厉害!”
    释全义也学习了易容术,虽然时日尚短,但郭弘他们仓促装扮一下,也没有改变脸型,仔细看还是能认出来的。
    自从上次郭弘在青潭寨大发神威,给释全义留下印象太深刻了。
    回到青龙寺后他每日疑神疑鬼,看谁都像是对方假扮。
    于是不敢以义真的面目示人,经常装作中年僧人在寺内游荡,今日终于发现对头。
    而郭弘等人却不会特意去辨认,自然不能发现什么。
    释全义带上面具,摇身一变成了义真,叫来一名弟子说道:“去通知那人,香火钱寺里收了,要做什么我等一概不问,莫来呱噪污了老衲的耳朵……”
    弟子领命去了。
    郭弘三人又参观了鱼承昭作画的地方,那是木塔内部,都搭有架子,要在每一层的顶上画上壁画!
    “这可够危险的。”曹守真道。
    “没事,这些竹架子多站几个人都不会塌,而且上去会绑绳子,掉下来只会悬到半空,摔不死的。”
    “塔里很黑啊,画久了会伤眼。”郭弘道。
    “没事,再过两天就完工,到时候我请诸位喝酒,一起去城外游玩。”
    鱼承昭一直说没事,带着他们游览,过了半个时辰一起回升平坊吃午饭。
    下午郭弘等人由刘燕娘带着,和小玄机一起去逛东市,鱼承昭则回青龙寺继续上工画壁画。
    吕志真和曹守真都来过东市,刘燕娘得知郭弘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就主动介绍起来:“这里主街两横两纵作井字形,大商家一般在前面临街开店铺、后面开作坊,小商家就集中在一起,买什么都便宜一些。一行三四百商户,二百二十行,一共怕是有几万店铺呢!”
    “是七万三千余户,我听师父说过,会昌三年东市失火,烧了曹门以西二十四行四千四百余家,看,那就是曹门!”吕志真也说道。
    郭宏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到作为东市门户的曹门。
    东市按不同种类的商铺分为二百二十行,郭弘他们路过笔行、酒肆、雕版印刷行,一眼看去招牌林立,还有出租驴子的、卖胡琴的、卖丝帛锦绣的,道边有杂戏和琵琶名手表演,类似于后世的街头艺人。
    这里的四条主路都有三十米宽,一千米长。
    东市外面的道路更宽,一般在六十米以上,长安最中心的朱雀门大街(建康街)有一百五十五米宽!
    一百五十米宽的路是什么概念?
    带足球场的标准操场一圈四百米,其内圈纵向直径大约一百五十米!
    而东市三十米宽的主路也超过了八车道公路的宽度,所以不要以为很拥挤,这里宽敞着呢。
    东市中间偏东北有一大池,名为放生池,有活水一直通往城外,南边还有一小池,名为卧泥池,二者有沟渠相连。
    几个妇人正在池水边将活鱼放生,旁边还有一尊如同灯台一般的佛龛,不时有人敬献香火。
    刘燕娘本来也要过去拜佛,但突然想起身边三位都是道士,只好按捺下来继续牵着女儿逛街。
    郭弘他们来到肉行,里面有几十家商户,密密麻麻,每户一个摊位,价格便宜口碑好的摊子前排起长龙,也有的铺面冷冷清清。
    燕娘买了些肉,曹守真帮她提了,然后出去买蔬果,这边商户可就多了,至少两百家,人来人往,但地方还算宽敞,没有拥堵的情况发生。
    逛完回家,燕娘准备饭食,吕志真问她:“为何不买个婢女?”
    “刚来长安的时候辛苦惯了,其实如今是应该去买一个。”
    刘燕娘和沈昭初入长安的时候寄宿在华阳观,连房租都付不起,直到一年后沈昭的舅舅征得其父母同意,将他过继过来,才算苦尽甘来。
    改名后的鱼承昭也因为舅父的支持,花钱去学习绘画,渐渐闯出名声。
    日子好了以后,他们因为跟父母(舅父舅母)住在一起,两位老人也是节俭惯了,所以一直没有买奴仆。
    说起来鱼家也只是有几处房产,靠租金生活,只比一般人略微宽裕一些。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高喊:“鱼娘子在家吗?你家夫君出事了!”
    刘燕娘一听就慌了神,一屁股坐下去,郭弘一把将她扶住。
    众人开了门,见是坊丁,只听他叫道:“快走,快走,鱼承昭从架子上掉下来了!”
    刘燕娘吓得哭了出来,却不敢问夫君如何,只是发疯一般往外跑。
    郭弘抱起小玄机,跟着追出去,曹守真跟在后面。
    四人一路跑到青龙寺,前面的刘燕娘已经披头散发到了门口,守门的知客僧认得她,便在前面小跑着引路。
    一会来到木塔下,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围满信士,知客僧上前分开众人,让燕娘进去。
    郭弘跟进来,就见鱼承昭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头破血流,旁边蹲着一名寺里看病的和尚,正在收拾药箱。
    燕娘见那和尚要走,急着扑上去抓住他的衣袖,说道:“大师,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家夫君怎么办啊?!”
    和尚无奈地摇摇头,说:“阿弥陀佛,小僧无能,救不了这位檀越,请娘子节哀顺便,早点准备法事吧。”说完挣脱开来疾步离开。
    “啊!……”
    燕娘一跤坐倒,想起表兄为了自己放弃名门子弟的身份,带她逃了数千里来到长安,吃尽苦头却从没有怨言,自己还总埋怨他,如今刚过上一点像样的日子,却突然撒手而去,又想起往日恩爱不禁悲从中来,扑在鱼承昭身上嚎啕大哭。
    她声嘶力竭,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小玄机见母亲哭了,也跑过去跟着哭起来。
    郭弘上前两步搭了一下,发现鱼承昭已经没有脉搏,身体开始变冷,只得黯然起身。
    他向周围看了一圈,却没有什么发现,便往塔内走去。
    木塔内里没什么人,抬头就能看到高高的木架,下面是一滩血迹已经发黑,上面爬满了苍蝇。
    郭弘记得鱼承昭腰间系着绳索,所以要掉下来必然是有人趁其不注意解开绳子。
    他沿着木头台阶走上五层,这里是鱼承昭掉下去的地方,栏杆上果然发现了半截绳头,看一下断口应该是刀子割的。
    可惜找不到证人,无法询问当时有什么可疑的人在这里出现。
    这时楼下万年县的差役已经来了,检查后也得出了有人谋害的结论,又询问一番,却没有什么新的收获。
    几个相熟的画工都说没注意当时有谁来过。
    万年知县听到是命案也赶了过来,指挥仵作验尸,又是一番忙碌。
    郭弘下楼梯出塔,眼睛看向毗沙门天王和毗蓝婆的木雕,今天刚过来查看,鱼承昭就死了,若说没有关联是不可能的。
    会是谁呢?青龙寺的义真会不会是凶手?
    一直到傍晚,在僧众的帮助下,众人将鱼承昭的尸体装敛入一口棺材,暂时停放在青龙寺中。
    郭弘力气大,将哭晕的刘燕娘背回升平坊。
    安顿好燕娘母女已经是掌灯时分,他们请了邻居女眷过来陪夜,自己返回临时住所。
    “我们上次去青龙寺应该是被义真察觉了,只怕鱼叔就是因此被害!”郭弘道。
    他跟鱼承昭很对脾气,这时非常自责,又暗暗咬牙,心里有种杀人的冲动,只想血债血偿!
    曹守真疑惑地说道:“我们易容后穿了大食人的兜帽,裹得纹丝不露,这老魔头是这么知道的?而且当时没有看到他现身啊!”
    次日,云玄素才得到消息赶来。
    “这么说义真可能认出你们?”云玄素听了郭弘的叙述后问道。
    他们此时是在那间租住的房子,不担心对话被别人听到。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我们上午才去过,下午就出事了!”郭弘道。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先通知王铎,看他那边有什么消息。”
    云玄素到刘燕娘家安慰一番,但这种丧偶之痛不是几句节哀顺便能解决得了的。
    刘燕娘已经有些呆呆傻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一整天木木地跪在灵堂里。
    云玄素经历过丧师之痛,感同身受,想起自己的师父,也陪着哭了许久。
    王都都担心地说道:“师父,刘娘子会不会疯掉?”
    云玄素摇摇头,又看了一眼一旁哭睡着的小玄机,擦了下眼泪对吕志真说道:“师弟,你能不能帮着劝一下?”
    吕志真为难地摇摇头,说道:“这种痛苦只有当事者才知道,别人如果没有经历过是想象不出的,这时候也许转移她的注意力是最好的办法……”
    郭弘走到燕娘身边,拉住她的手,说道:“刘姨,鱼叔虽然出了意外,但我道门有办法招魂,当年玄宗皇帝就请青城派老祖杨通为杨贵妃招魂,后来还互通消息,白居易的《长恨歌》里就有描写……”
    刘燕娘目光中渐渐有了焦距,她突然抓住郭弘的手哭道:“你快帮帮我,帮我啊……”
    郭弘也鼻子发酸,又说:“这几日我们就会想办法找到鱼叔的魂魄,必定让你们相见!”
    刘燕娘抱住他哭道:“如果不是我,表兄也不会来长安,是我害了他……”
    郭弘直着身子被她抱住,刘燕娘的脸就埋在他胸口,衣服都被泪水浸透,他不便挣脱只得说道:“玄机师妹还小,需要娘亲照顾,你多为她想想,她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刘燕娘回头看了眼刚刚醒来的小玄机,将她搂在怀里放声大哭,小玄机也跟着哭起来,叫着:“母亲,我要父亲!”。
    郭弘见刘燕娘不再抱住他,松了口气,一转头看到曹守真正佩服的看着自己。
    “没事了,让她尽情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云玄素见王都都一脸担心,就在一旁说道。
    她派人去请王铎,此刻看看时候差不多,就起身出门等候。
    果然一会儿就看到王铎骑着马过来,身后跟着一个随从。
    ps:
    历史人物:王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