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处是靖王的地盘,人都是靖王的人,中午的经验告诉他,靖王胆大妄为、不守规矩,帐下士兵也一样,只认靖王不认兵符,将他这个新接管兵权的人完全不放在眼里。
在今日之前,孙润昌想都没想过会有这种事,读书人有一股子迂腐认死理的劲头,自认为白纸黑字的规矩大家便应遵守,将士认兵符而非认人,这是军中规矩,是道理。
因此他受韩启之命前来接管军权时,虽然也担心过韩拓不会轻易顺从,但却不知道原来全部人都不顺从。
孙润昌心里简直觉得这群人全部山匪似的,蛮不讲理,哪有半点军人应有的风范。
所以,他根本不奢望会有正义之士同情他的处境,愿出手相助。
况且,顾枫身份特殊。
防人之心,孙润昌还是有的,他思前想后,终于忐忑问道:“顾大人为何要救我?”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顾枫嘴里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地靠在柱子上,见孙润昌换好了衣服,便连声催促道,“孙大人只管说你想不想离开吧,若是你想,我现在就带了你出去,若你不想,还是准备接受我姐夫的试炼,之后投入他帐下,我也不必多次一举,为你冒风险。”
他说着,站直身体,眼看便要迈步离开。
孙润昌把心一横,将人拉住,“我走!还请顾大人带路。”
顾枫“嗯”了一声,问道:“你会骑马吗?”
孙润昌自是会的。
顾枫便牵了两匹马出来,一人一骑,领着孙润昌斜穿过营地。
沿途也有遇士兵寻查,但顾佥事人人都认得,自然也不会多加盘查,只点头致意便算。
到了寨门,顾枫出示腰间令牌,守卫便按例放行。
之后再无任何阻碍,两人快马扬鞭,往通往大同的山路奔去。
☆、第88章
?夜色茫茫,月隐不出。
山路崎岖多弯转,多亏顾枫离开营寨时顺手拔出一支火把,才能将前路照亮。
两人一路马不停蹄,待到终于转出大山,来到山脚下,天色已渐亮。
“孙大人,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顾 枫勒马停步,细心地为孙润昌指路,“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不远就能见到驿馆,你可以在那儿落脚歇息。不过为防被追兵追上,我建议你走得远些再歇息。还有,大 同千万不要去,还有山西境内大的府城都别去,那些地方都驻了军,万一被发现报告给姐夫,那孙大人恐怕会有危险。”
提醒完,顾枫又从马鞍兜里取出一个小包裹并一只水囊,通通递在孙润昌手中,“这是一些干粮,还有肉干和水,足够你三日饮食。之后,在沿途村镇打尖便是。对了,你身上有现银吗?若是没有,便先拿着这个。”
顾枫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来。
这般殷切照顾,事事都为他考虑周到,孙润昌本来有的那么一点儿怀疑全都随之烟消云散。
“有的,我有的。”孙润昌自是不接,将荷包推了回去,并因为感激顾枫的用心,便投桃报李,对他予以关怀,“顾大人,那你呢?你可是还要回去?”
“是啊。”顾枫答,“不然还能去哪呢?”
孙润昌摆手道:“你私自放了我出来,如果回去,难道不会被治罪?”
顾枫道:“如果不回去,就此离开,岂不是成了逃兵,那是要受军法处置的,不会好得了多少。”
“你留下来,若被查出,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孙润昌今日遇的挫折磋磨,比平日数年里还要多些,心中自是感慨非常,早已憋了一肚子话,只是没有适合的人可以讲述。
此时对顾枫除去了戒心,便有些忍不住,闲话抱怨噼里啪啦冒出来。
“我今日可是领教过了,那靖王诡计多端,他帐下的将士又那般野蛮……”话到一半,急急住口,解释道,“哎,我不是说你。”
顾枫笑着摇头,“没事,我今日也实在是看不过眼,孙大人你奉皇命办事,姐夫却那般无礼,为难孙大人你不算,还抗旨不尊……”
他原先单手握住缰绳,此时越说越觉气愤,需得借助舞动手臂才能发泄一二,不自觉便松开手去,“我当年投军是为了报效国家,可不是为了与此等蛮人为伍。”
再想想,又气哼哼加上一句,“亏得我那时还以为姐夫是英雄豪杰,没想到他……想来真是年少无知。”
“难得顾大人如此明白事理,真是英雄出少年。”
孙润昌听得顾枫与自己看法相似,更多生出几分亲近之心,伸手拍他肩膀称赞一番。
却不知哪里气力使得不对路,顾枫胯.下坐骑忽地尥了个蹶子。
顾枫身手好,骑术也精湛,抓了缰绳,三两下便将马儿制住,毫发无损,不过虚惊一场。
倒是孙润昌吓得不轻,扯着缰绳策着马,躲开顾枫那匹马儿几步远,自认处在安全位置才停住。
人安置妥当,才有心情感叹,“如今为了我,令顾大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孙某实在是心中有愧。”
顾枫豪情万丈地一挥手,“嗨,这算不得什么。真说起来,咱们两家也沾着亲不是,我还能跟启表哥……”
他突然住了口,轻咳一声,又续道,“不好意思,我从前叫习惯了,一时忘记改口。我是说我还能跟着皇上称呼您一声小叔父呢。所以,小叔父就别客气了,也别再叫我什么大人,称呼我潼林便好。”
沾亲带故,救命之恩,同仇敌忾,随便一样都足够让两个男人结为至交,更何况集齐三桩。
因此,顾枫说得诚恳,孙润昌受得也爽快。
“好好好!”他连声道好。
既然是自己人,当然要为新认的大侄子出谋划策,“潼林不如随我一起回京师罢了,反正届时有皇上为你做主,也无需再担心逃兵之罚。”
不用顾枫自己提,孙润昌也记得他曾是韩启的伴读,姨表兄弟,年纪相近,又从小一处读书长大,孙润昌理所当然认为韩启愿意对顾枫照佛一二。
“我也想。”
顾枫只说了三个字,面带犹豫,语气吞吐,与他给人爽利痛快的印象大有差别。
孙润昌也是多年官场里浸.淫过的,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当然有,便问道:“你有何顾虑?不防直言,且看我是否能助你解忧。”
顾枫跃下地,牵着马走到路边树下,盘起双腿,席地而坐,摆出准备推心置腹,长谈一番的姿态。
孙润昌自是跟随着,在他身边坐下。
之后便听得顾枫一声长叹,“小叔父,不瞒你说,若是从前,我当然毫不犹豫地立刻投奔皇上去。但是现在……我不知道皇上现今究竟如何心思。之前家父被皇上贬去福建……我一直在前线,通信不方便,也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小叔父,你一直在京师,可知道家父被贬的内情么?”
“这你可问对人了,”孙润昌一拍大腿,徐徐道来,“说来无非是皇上要减军需,顾尚书反对,两人起了争执,于是……其实说起上来,皇上是心寒,觉得自己嫡亲的姨夫偏了心,一切事情决断都向着靖王。”
“皇上这绝对是误会了。”顾枫连忙解释起来,“家父自幼教导潼林,顾家人不拉帮不结派,只忠于天子一人,只站天子队,是天子帮,天子派。这是永昭侯府一门百余年来安身立命的根本宗旨,父亲又怎会为姐夫与皇上作对。”
他一脸担忧焦虑,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生怕说得少或者不诚恳,便讲不清楚,要落下罪名一般。
孙润昌再次拍他肩膊,只是这次将赞许换做安慰,“潼林莫要担心,有你今日这番表现,待回到京师,由我面圣阐明详情,皇上便会知道你心之所向。”
“潼林不胜感激。”顾枫作揖致谢。
“如你适才所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何须多礼。”孙润昌道。
说罢,才想起自己这话怕是有拉帮结派的嫌疑,担心天子帮的顾枫瞧不上,连忙补多一句,“更何况,我都是照实说,对不。”
事情就此抵定。
两人分了干粮和水,伴着初升的朝霞,将就吃了一顿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