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厢房和正堂之间,却是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甲兵肃立着。
铁质兜鍪下是泛着铁光的顿项,还有铁甲的甲叶散着寒光,鞓带之上,悬着腰刀,每人手中还持着长枪或是火铳,也有人手中拿着刀牌。
十来人居然是装备严整,长兵短兵和远程武器均有,只要一声号令,立刻就能结成适合巷战的鸳鸯小队战队,纵是突然涌入几十甚至上百敌人,这一队护卫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在这个军情人员嗟叹观察之时,闵元忠已经从正堂快步而出,站在廊檐之下对着那军情人员召了召手。
沈磊不敢怠慢,同时内心不乏激动之意。
不管怎样,闵元启在云梯关乃至大河卫和淮安四周的州县都算是极为有名的人物,在云梯关这里更是人人敬服,威望极高。
沈磊虽是外来的人,但在体系之中,平素人们夸赞和敬服闵元启的话也是听了极多。
就算没有威望这一层,眼前就要见到的人一年能赚几十万两银,手掌几千兵马和控制附近大量的村落集镇,大量军户和民户百姓均是依从闵元启,这一片地方加了一营守备的头衔之后等于是闵元启自己的地盘,其又是都督佥事游击将军,正儿八经的三品高官,沈磊在此前就是市井小偷,经常被衙役带到县衙之前枷号示众,连县令是何模样也见不到,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见到如此身份的大人物,激动之情,在所难免。
“不要过多闲白。”闵元忠引领此人进门时提醒道:“见礼之后就呈上腊丸,然后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是,小人不敢误事。”
沈磊应了声,进门之后感觉有人还在点燃烛火。
大厅之中几乎没有多余陈设,只有正中悬挂了一个硕大的木图,然后是两排十来张圈椅,连一般堂房中惯有的书画贡桌之类都撤去不用了。
另外一间房便是摆着若干柜子,书桌之类。
东侧一间则是有卧床,有人正在穿衣而出,想来就是闵元启了。
待闵元启披衣出来,沈磊赶紧跪下磕头见礼。
“军情司的人?”闵元启随口道:“说正事要紧,不要多礼,更不要跪下,下次要记得,否则就没有机会再到我这里来了。”
虽是军情紧急,半夜披衣而起,闵元启还是和眼前这军情司的人开了句玩笑。
这一下沈磊心里的紧张情绪去了大半,讪讪一笑起身之后,倒是想起了此前梁世发的吩咐,只行军礼即可,自己是坏了规矩。
当下只是赶紧掏出怀中腊丸,然后破除腊封,再毕恭毕敬的呈给闵元启。
在沈磊做这件事的时候,闵元启已经彻底醒过神来,看看眼前的闵元忠,闵元启笑道:“元忠你猜到是何事没有?”
“大抵是和刘泽清有关。”闵元启沉声道:“高杰被挡在徐州,刘良佐更远,淮安是刘泽清的禁脔,谁还能迈过他来寻我们云梯关所的麻烦?若是朝廷有什么异动,更不可能是派兵马前来,不至于是紧急军情,况且淮扬道那头,也不至于一点儿消息没有。”
“元忠你也算历练出来了。”闵元启夸赞了一句,接着便是将沈磊取出来的信件接了过来。
“召闵元金,闵元直,杨在晋,高存诚,沈亮等百总以上武官过来议事。”闵元启扫了扫信,立刻道:“加急,莫要耽搁了。”
闵元启虽是说的随意,话语语气并不显得如何焦急,但闵元忠听了之后便是身形一震,抱了抱拳之后,便是赶紧离开。闵元启则是开始问沈磊沿途过来看到的细节。
杂兵调派情形,武器,行军走路时的情形。
将领,披甲率,杂兵士气,内丁的情形。
马匹数量,还有各部之间的距离等等。
沈磊被问的满头大汗,原本天气就有些燥热,闵元启问的又是特别细致,沈磊原本觉得自己观察的已经够仔细了,结果在答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之后,他感觉自己就是头猪。
那么多需要注意观察的细节,自己只是看了浮皮表面,身为一个军情人员,实在也是有够惭愧。
“你也不需要紧张。”闵元启说道:“梁世发的信里写的也够详细,加上对上你的话,大体上我也是差不多了然于心了,你做的很不错,现在你可以下去休息,有人会照料,如果有需要,你还要连夜赶路,将我的回书带给梁世发。”
“是,大人请放心,我一定将差事办好。”
这一次沈磊没有再下跪,只是行了个军礼,然后便是转身退下。
虽然礼数不如适才下跪时那般郑重,但沈磊自己内心的感觉是对闵大人更加尊重了一些。
这位大人,果然是和传言中的类似相同,是一个值得拿命出来效力的主上。
沈磊外出之时,披着袍子的闵乾德最先赶到,原本他已经只负责外事不理军务,但这几天就住在百户官厅附近的闵元直的下处,父子二人一起被惊醒,原本只是传召闵元直,但闵乾德要进来参会,并不算违例,闵元忠当然也不会阻拦。
接着便是闵元直跟随进来,和披着夹袍的闵乾德不同,虽然是在半夜被突然叫起,闵元直的军袍还是穿着整齐,一丝不苟。
灰色圆领箭袍很合身的贴合在身上,高大而略显瘦削的身形被袍服衬托的相当挺拔,鞓带上悬着小刀,火石,葫芦等随身物品,另一侧悬着腰刀。
脚上黑色长靴,头上黑色幞头,整个人精神奕奕,一副英姿挺拔,又准备随时奉命出发的样子显现出来。
闵元启也是极为满意的一点头,这个族弟,此前读书真是浪费光阴,天生就是一个好军人的料子。
从他身上,闵元启也是能看的出来闵家先祖的英姿,看来血脉传承总也有些道理,闵家先祖能在太祖麾下的百万军中得到卫指挥使职位,还有若干世职,其由来也并非无因。
闵元直神色倒还轻松,不似闵乾德那般神色凝重,行了礼后,便是挨在闵元启的下首椅子上坐了下来。
接着杨志晋,高存诚,闵元金等人先后陆续来到。
各人依次坐了,接着是沈亮,闵真远,李俊孙,王武迈,谢祥,郭尚义,徐文焕等武官陆续赶到,各人有的坐下,有的就直接站在椅子之后。
很快便是近四十人济济一堂,各人都是和闵元直一样,衣袍整齐,神色从容。
只有在眼底深处,这些武官才有隐隐忧色,但若不是极为相熟之人仔细打量,这么一点忧色也是瞧不出来。
外人只能看到这些人打扮齐整,气度从容,聚集在一起之后那种强烈的自信之感就更加的强烈了。
甚至就是连袍服装饰也是完全一样,这会给人相当强烈的心理暗示,这一伙人凝聚团结在一起,给人相当强大和自信的感觉,也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场,令人安心和信服。
这便是军人仪态训练和着装规范的好处。
就拿现在的情形来说,各人的仪态服装在平时就规定严格,不准任何人打折扣执行,长时间下来,就已经成了一种潜移默化的心理暗示。
哪怕是休假之时,各人都是按着在营中的规定着装和注重仪表。
时间久了,云梯关军人精锐无比,且又是有军纪的王者之师的感觉就会出现。
四周百姓军户接受募兵的程度较高,主要也是因为这支军队的形象原本就是极佳的原故,若是如山东客兵那样的军队,怕是众人避之不吉,谁家愿将子弟送到那样的军伍之中。
闵元启看看众人,沉声道:“好了,除了韩森率一个百总去剿秦山岛盗之外,其余百总以上武官俱到齐了。”
“见过大人。”
众人坐着的均是站立起身,一起向闵元启行了一礼。
“得到梁世发送来的最新的军情情报。”闵元启也不做虚言客套,也没有废话,直截了当的道:“刘泽清不出所料,还是要对我们下手了。”
众人都沉默不语,多半人脸上都呈现出了愤然之色。
今日之事,不算意料之外,但还是要比想象的那天要来的早一些。
而且刘泽清也是直接悍然出兵,当时众多武官曾经参加过会议,众人在推演之时多半人都是感觉刘泽清会派人过来交涉,勒令闵元启交出盐池大半收益,剩下的给云梯关。
虽然云梯关这边还是不会接受,但各人的感觉是应该如此。
只有闵元启和闵元直,加上韩森等人是坚持刘泽清会直接出兵,现在看来,到底还是多半人低估了刘某人的骄横和残暴。
直接派万余兵马将云梯关推平,抢了盐池,谁又敢说刘某人的不是?
拥立之后,刘泽清行事的风格就是如此,按闵元启对其了解的程度来说,其人行事就是这样的风格,细节上可能会有所不同,大的方向是绝对不会有错。
不过这人在十余年的为将生涯中,特别是在淮安的一年多时间搜刮了太多民财,家财太多导致后来在投降之后,被清廷栽了一个阴图谋反的借口,顺治六年时这个封了三等男爵的前明降将被清廷逮捕,以谋反治罪,和其弟,子,侄和几个心腹爱将,一并被送上了京师菜市口,刘泽清被凌迟处死,后来清廷给的理由就是首鼠两端,屡降屡叛。
可见这等阴险无节操的小人,最终的下场都不太妙。
投降的明军将领,多半也是没有好下场,清廷对这些鹰犬有拉拢利用,甚至在孙可望初投时直接封王,虽然是民王也是王爵。
待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又是果断抛弃,毫不顾忌吃相难看。
就是这等不要脸皮的做法,才是这个外来蛮夷政权成功的基石。
就象李自成俘崇祯太子和永王定王,先带在身边,然后说不会为难小孩子。
换了清廷便是直接将这三个斩首,所俘的弘光帝,潞王,永历帝,一律杀戮,一个不留。
前明藩王,落在清廷手中的也没有一个活的下来。
拉拢郑成功的时候,就替郑芝龙在北京起大宅,赐给高位。
郑成功就不投降,立刻翻脸,不要脸皮的将郑芝龙斩首,抄家。
刚入北京时,有汉官请剃发,被严旨训斥。
为安汉官之心,表示发饰衣冠听汉官自便。
多铎打下南京和杭州之后,立刻翻脸令所有汉人剃发易服,不从者军法从事,便是斩首。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且果真用大量的人头来加以确定。
这种做事的风格,倒是和刘泽清这类人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