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一生”手下,应该也拥有好几座粮行吧?
贾放一低头,刚好看见自己身上佩着的那枚青田石的“天一生印”,心中便又有些烦躁。他暗自心想:水仙啊水仙,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他一路走着,又想起离开德安县时四皇子的叮嘱:“盼你回京,也能做一个,救万人之人。”
每每他自我安慰,告诉自己:手上有粮,遇事不慌。可是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灾情,他还是心里没底——十万石粮食,若是随随便便拿出来,真的便能救万人吗?万一没法儿用在刀刃上,岂不是那么多优势都化为乌有,那么多努力都打了水漂?
或许他应该想办法向在京监国的太子爷上书建言,在京东郊也建流民营?
可是四皇子在德安县建流民营在先,效果立竿见影,如果朝中没有阻力,东面的流民营早就该建起来了呀?
现下眼看着京城另一头的乱象,贾放实在是对监国太子的组织协调能力产生了一部分怀疑。
他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贾放一面想着心事,一面信步走到一条宽阔的大街上。
忽见路边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跪在地上,头上插着草标,面前地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卖身葬母”几个字。
小男孩身边的确有一张草席,草席下露出一双脚。
见到贾放靠近,那小男孩扬起脸,眼神骨碌碌地紧紧盯着贾放。
贾放见他眼里没有哀戚之意,便能断定这男孩是个小骗子。不过是借此机会骗取人们的同情,弄几个钱罢了。而他面前的一个破碗里,也确实已经有好心人丢了几个铜板进去。
他皱着眉头望着那个男孩,心里却还在想别的事。
“如何救一人,又如何救万人?”他喃喃地问出了口。
谁知旁边有个清朗的声音接口道:“不救一人又如何救万人?贾世兄与其在此处犹豫,不如先将眼前这个孩子救起再说?”
贾放一回头,见到身边说话的人,差一点儿开口打招呼叫“妹夫……”
好在话到口边又忍了回去,他赶紧向对方施礼问好,也称呼对方:“林兄。”
对面的人眉清目秀,脸庞轮廓颇有些南方人的柔和,正是前次他在晚晴楼上遇见过的,“姑苏林海”。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面对同一个贼兮兮的孩子,反应有所不同。
林海蹲在那孩子面前,柔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家中还有什么人没有?……放心,我自会叫人安排,安葬令堂,但现在需得给你安排个去处。”
那孩子紧紧盯着林海,眼中渐渐漫上一层泪光。突然,他“砰”地一声给林海磕头磕下去:“不劳大爷费心,只消大爷赏小的几两银子,小的自己葬了母亲,就来大爷府上当差……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大爷的恩典。”
京中这种骗术原也很多,小孩子说是“卖身葬母”,若有人真给了钱,那小孩拿了钱就没有影了,到府上来当差什么的,根本都是没影儿的事。
林海是姑苏人,姑苏一向富庶,林海也没见过这种惨事,更加没听说过这种骗术,当下就从袖子里掏银子,一边掏一边告诉那孩子,“我住在城西剪刀巷,姓林,你一打听就知道。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只是你若无处可去,跟着我,我好歹可以给你照应……”
谁知这时贾放突然一伸脚,来到草席蒙身的那名女子跟前,一伸手,将那草席揭了。
这举动出人意料,正在与林海对答的那个男孩尖叫一声,冲着贾放就扑了上来,双手紧紧地抱着贾放的胳膊,要将他往后扯。
林海愣了神,一旁的路人却有觉得贾放很无聊的,冒出一句:“这位小爷也太较真了。这卖身葬母的满大街都是,又有几个是真的要葬母的?但干嘛非要揭人老底?”
林海这才明白他上当了。那草席地下的人,未必就是什么死人。
就在此刻,那男孩却突然停了手。他看见贾放正伸出手探草席下面那女子的鼻息。
男孩自己也伸手试了试,又摸了摸母亲的手,觉得凉冰冰的,登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娘啊——”
贾放赶紧冲那孩子摇摇手:“被忙着哭,还有一口气。”
他早先觉得不对劲:看那男孩的一副狡狯模样,他断定草席下的人应该活着。但他见那草席一动不动,完全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所以贾放心想,不会是真的出事了吧。
所以他才会有了这掀席子的举动,果然见草席下的女子面色发青,气若游丝,已经快要不行了。而那孩子只顾着在前头假扮“卖身葬母”,完全没顾念身后母亲的情形,谁知草席下那妇人状况不佳,这一出戏码险些“弄假成真”。
男孩听说母亲还有一口气,登时也不哭了,麻利地往后退了半步,冲着贾放就重重磕头磕了下去——他似乎已经磕惯了,三下两下,额头已经磕得红肿。
贾放也不管他,只回头看向林海:“林兄可有人手?”
林海点点头,叫了一个身强力壮的长随过来,命他背起那妇人,几个人带着那孩子一道,往医馆过去。
医馆的大夫一见到就说:“是饿病。唉,最近每天都能见着好几个。”说着上前,用拇指使劲掐妇人的人中,掐了片刻,那妇人眼一睁,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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