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已经命江南那边的粮行大管事尽快收集民间的存粮,这批存粮也将在本月底之前运到京畿附近——总数大约有三十万石左右。”水宪说得平静,但是他是巨贾王公,一出手便与别人不同。
“所以我们总共有四十五万石粮食,底气够足的了。”水宪一面说,一面食指在棋盘上轻轻点着,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与京城那些不可一世的粮行老板,或许可以一战。”
所谓“一战”,自然是开仓平价放粮,就算是对方来收,也让对方尽管收,只要将对方手中的头寸挤爆,让对方无法再继续收,甚至不得不跟着降价的时候,这京城里的粮价就可以平抑下来了。
“只是我一直在想,有什么别的四两拨千斤的办法,能够兵不血刃,逼对手把他们的粮乖乖地都吐出来。”
水宪的指尖继续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直未停,显然也还未想到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这不,办法还没想出来,上门兴师问罪的反倒先来了。”水宪望着贾放如是说,贾放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过这次南方送来的米粮,有一个问题,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这三十万石存粮之中,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是陈米。”水宪想起这一茬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陈米拿到市面上,降价是理所当然的,但我怕其他几个粮行,故意拿这事儿大做文章。”
敢情跟贾放的处境是一样的,手里有粮,但是陈粮——不过话说回来,新米总是会变成陈粮的,现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谁手上还那么多新米不成?
夫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这梧竹幽居里坐着的三个人都不喜欢陈米的那股霉味儿,自然也都不希望受灾的百姓也被迫忍受。
贾放则想起了他心里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算起来,占城稻收获的时间应该快到了,到时他将桃源村的粮食运出来,就既有陈粮,又有新粮。
那些荣府的小厮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将陈米和新米掺在一起煮饭,末了还拌上一勺猪油?
正想着,贾放双眼一亮——
他想起来了!
*
桃源村。
贾放背上背着个包袱,从贤良祠里出来,朝桃源村中大喊:“大伙儿还好吗?我贾三郊游回来啦!”
可不是郊游回来么?他不仅春风满面,而且背上还背着老大的一个包袱,方方正正,满载而归。
桃源村里的人都迎了出来。陶村长最为热情:“哟,贾三爷,您这是去哪儿,得了这样好东西回来?”
贾放含糊其词,把他这一次“郊游”的经历简要向老村长交代了一回,然后交待:“陶老丈,等大伙儿忙完田地里的事,请来帮我一个忙:运二十石村里的存粮到贤良祠去:我……我要祭神。”
直接用粮食祭神,贾放这一出操作还挺直接而粗暴的。
陶村长对贾放的吩咐却没有丝毫的含糊:“好嘞!等大伙儿从田里下来就让他们办。”
他没忘了絮絮叨叨地向贾放解说在他“郊游”期间发生的新鲜事,比如卖盐的贩子进了村,见到村里的木轨上能走车,直接就傻了眼;又比如村里正式腌了一百坛的稻花鱼,专供外销,将来好给大姑娘小媳妇们扯花布……
贾放笑嘻嘻地听陶村长说完:“陶老丈,这次我来,给你们带了一样好东西。”
他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来,拎在手里,说:“走,陶老丈,村里哪位大嫂厨艺最好,家里又有石磨的?”
陶老丈一寻思:“论厨艺,那必须得是我家老太婆啊!”
他立即引着贾放去了自家吊脚楼。吊脚楼的居住形式与别处不同——每家每户都有一口火塘,但这火塘大多建在二楼。火塘附近是每家每户最重要的活动空间,每个家庭的烹饪、就餐等活动都在这里完成。
说话间两人到了吊脚楼上,陶老丈唤出自己的老伴,又听贾放的指挥,拿出了家里的石磨。
“这是蒸屉。”贾放解开自己的包袱,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只见那是一个四四方方,木头做的器具,大小合适,正好可以架在一口锅上。
这个蒸屉由一个木制箱笼和好几个非常扁平的抽屉组成,将每一层来开,都是用木板做成的平整抽屉。
“大娘,烦请您去取一碗新米,再去取一碗陈米,然后用水泡一会儿,再用这石磨磨成米浆。”
村长夫人照着贾放说的去做,可贾放又有些坐不住,干脆跑去,亲眼看着村长夫人磨磨,自己也免不了试了两手,见石磨的缝隙里磨出洁白的米浆,贾放那成就感也是满满的——待会儿,桃源村就能知道怎样利用陈米,去除陈米的霉味,同时又能烹制极其精彩的美食了。
等到米浆磨成,贾放就教村长夫人将这米浆浇在扁平的抽屉里,铺满整个抽屉内的表面,形成薄薄的一层,然后将整个蒸屉放在火上蒸,很快里面的米浆就蒸熟了。
贾放就指挥村长夫人将蒸屉取出来,将抽屉底部凝结成白玉一样半透明一层“粉”刮下来,盛在碗里,淋上村里人日常食用的一种杂酱,滴一滴香油,再洒上一把小葱。
贾放将这一碗“美食”递给了老村长:“陶老丈,您来尝一尝,这里粉里还有半点陈米的味道不成?”
陶村长原本还想推辞,可是看见碗里热气腾腾的粉皮晶莹透亮得可爱,一时没忍住,接过碗尝了一口,惊讶道:“怎么这么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