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放一推开稻香村正屋的房门,便听见这样的言语。他连忙出门给双文解围:“是我吩咐旁人不得入内相扰的。”
荣府来人却立即像见到了香饽饽:“三爷真是了不得了,竟能得东宫的传召。太太早就为您备上了吉服。您赶紧的,换上吉服赶紧跟人进宫去。”
贾放没好气:“知道了知道了!”
他肚子里憋着一股气,还不正是为了桃源村新移民的事。在桃源村那里,只略提了一两句,陶村长带头,整个桃源村的村民就都哭了,齐刷刷跪在他面前:“三爷救救我们呀!”
想想也是,好好一个千人的寨子,现在要迎接三千个传染病人,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正在他很想找个人吐槽一下出出气的时候,正好东宫就来传召了。
“冷静!”贾放对自己说。他要面对的是储君,出了差错不但自己倒霉,而且还牵累别人。
一番折腾,贾放换上了吉服,赶到宫中,正儿八经地拜见太子。令他颇为安慰的是,觐见的时候四皇子也在一旁。
太子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国字脸,眉毛较浓,近看起来比当日在余庆行跟前远远望着时要更威严些,能看出来与四皇子是兄弟,但两人说实话并不太像。
“我们两人说了一上午你的这些书——”
太子态度出乎意料的温和,《万物之理》、《幼学语文》和《幼学算术》三本书整整齐齐地摆在他面前的案上。
紧接着滔滔而来的便是太子的官样称赞,绝对可以套用在京中任何一个公府子弟的头上。
“这些书册,是你所著么?”太子温言发问。
他们皇家的人,似乎都有同一个特点:声音好听,尤其温声细语的时候,那声音能直沁入人心里去。三皇子是这样,眼下太子也是这样。只有四皇子因为口吃的困扰,这点优势被大大打了折扣。
但太子给贾放的第一印象真的不错——对方从这些书籍入手,而这些都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基础书籍,当政者重视这些,真令贾放很感动。
但他得说实话,赶紧摇摇头,道:“回太子殿下,这些书并非小民所著,乃是小民从正在修葺的大观园中找到的孤本。小民见这些孤本颇有价值,便烦劳他人,寻了相熟的书局替小民刊印出了一些。”不过其实他只是请水宪代劳,刊印了《小学语文》和《小学数学》两本。他甚至刚刚才知道“天一书局”的名号。至于《初中物理》嘛,是四皇子请水宪刊印的。
太子听见格外感兴趣,问:“说来听听,这大观园中,都藏了什么书?孤也想见识见识。”
贾放:这个……
他决心赌一把,如果潇湘馆里的藏书室真的那么神奇,应该可以轻易做到的吧!
“回殿下的话,据说那些藏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应有尽有,不可尽数。不知殿下对何等样的书籍感兴趣?或许小民可以代劳,替殿下找找有没有需要的。”
谁知太子的声音却渐渐的有些冷:“你可知晓……你那大观园原本是庆王废园?”
贾放没想到对方转折到这上头来了,怔了怔才道:“是……”
“庆王有些学说,当年看来确实‘别致“,但现在看来,却有些不合时宜。因此你在取出其中藏书之时,一定要加以鉴别,莫要给自己无端端带来麻烦。”太子的语气一转,立即又变得柔和温煦,似乎刚才那说话冷气森森的,跟眼前这个根本不是一个人。
贾放气结:感情对方是来说这个的。
但是他在荣府里耳濡墨染这么多天,这点做戏的基本功还是有的,当下连声称谢,感谢对方为自己“指点迷津”,态度好得令太子十分满意。
但是贾放看向四皇子的眼光却带着大惑不解,就差在质问对方:“这究竟是咋回事?”
四皇子也十分局促不安,颇有些如坐针毡的样子。
“对了,你在此前赈灾一事上,建言有功,孤听说你名下有封地,便命附近州县给你封地那里去拨了三千人口。”太子话锋一转。
贾放:终于说到正事了。
“谁知这事儿让老三给搅黄了,他愣是说江西疫病肆虐,不少州县不得已要将人口迁出。因此一定要将江西受灾的乡民‘填’到你的封地上去。”
“他拿了大道理来压孤,孤也没有办法。”
贾放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在嘀咕:好一个“没有办法”。
“眼下木已成舟,是孤对不住你。”太子道歉起来倒也很诚恳,“不过你也无须太担心,不就是三千人吗?你回府之后,将这事说与你父亲知道,派个能干的管事到南方去,三千乡民,辗转迁移,能有两千人到地头就不错了。剩下的人……你看着办,反正是你自己的封地。”
就算太子的声音再好听,这一番话说得也太冷血了。
这位国之储君在贾放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他先是把那件事的责任都踢给了三皇子,紧接着又安慰贾放,让他“无须在意”“看着办”怎么处置都行。
这是……推卸了责任之后,又全然不顾小民的死活。可能这在太子眼里,这些人人数实在太少,太过无关紧要了吧。
眼前这个真实而温煦的太子形象,渐渐和旱灾时期那个永远躲在幕后不出面,走到终点时出来摘桃子的太子重合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