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幕僚连声附和,马屁与高帽齐送,将三皇子捧得得意洋洋,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这时外面脚步声急促,有人送了文书进来,道:“是从城外离宫传进城的。今天早上陛下让把这条陈抄送南方各州县……”
三皇子吃了一惊,拿过来看时,才感慨道:“看来上天终是有好生之德,防治这鼓胀病的法子竟然找到了……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他这才反应过来:“等等,怎么会是从老爷子那里发出来令送到南方各处的?昨夜,昨夜有什么人去过离宫?”
来人道:“听说昨晚荣国公求见,半夜才离开。之后陛下便命人抄写文书,还有将这份文稿交与书坊,付梓印刷。”
三皇子更加吃惊了:“还有文稿?”
来人将厚厚一沓手稿递上,道:“卑职找到了正在雕版的书房,花钱疏通,总算是抄出来一份这即将印制的书稿。”
三皇子劈手夺了过来,这一叠书稿并未装订,全是一页页的散纸,纸上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之间抄写出来的。
三皇子看得飞快,一目十行地翻过去,不多时已经全部翻完,将书稿一叠,扔给满脸惊疑的幕僚,自己坐下来,一脸郁闷。
“《血防报告》啊……”他发出一声感慨。
“天下怎么会有人花心思记这些东西?”
那幕僚已经看住了,半晌方道:“但仅靠这一份文稿,便能知道写书的人在这件事上花了多大的功夫。”
他没忘了提醒:“三殿下,这文稿的内容,都来自桃源寨。”
三皇子这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漏看了最最紧要的内容,赶紧将书稿抢回来,总算是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随即在椅上颓然坐倒,半晌方道:“这个张友士……究竟是什么人?”
来人当即回答:“已经查过了,此人六年前得了个童生的功名,之后在科考上就再无寸进。”
“所以他要写这种东西!”三皇子突然大怒,伸手就将那幕僚叠放在案几上的书稿朝空中一扬,字纸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黑白相间,像是怪异的雪片。“此书一印,这个张友士,立即天下闻名。”
“是了,往后不用科考,也可以用这种法子扬名,写事无巨细、连篇累牍的报告,然后说自己是‘实证’,是格物致知,也是经世致用……”
三皇子越想越恐惧:这甚至可以不经科举考试,便直接提携……这不就,不就是和庆王当年主政时一样吗?
最要命的是,这份文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交由书坊刻板印刷,不正是出于龙椅上那位的授意?
三皇子忍不住喃喃地问:“父皇……爹!您老人家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以后,又要开始捧庆王的理论了吗?”
“这是……杀了人家,又要用人家吗?”
当晚,在老牌士林之中最有影响的如意居清谈会宣布取消,原因是这如意居的主人,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
因为“血防”的缘故,贾放在稻香村里“闭门读书”的时间越发得多,也曾多次发生府里来找人却找不到的情况。多亏了双文机智,每每帮贾放遮掩过去。
贾放对她十分感激,找了个机会亲自相谢:“双文,多谢你信我。”
双文脸上没什么笑意,抬起脸看着他,语调平平地问:“我信你什么呀?”
贾放伸手挠头:“信我……在稻香村是有紧要的正事要做啊!”
贾放身边的人,双文待在大观园里的时间最多。她甚至比贾放或是赵成还要擅长管理大观园内的小工们,而且还颇有威信,只要她一声咳嗽,都会有人钻出来问“双文姐姐你有啥要我们效劳的没有”。
贾放心知肚明,双文早已猜到自己绝对不会是在稻香村里“读书”。
但双文从来也不问,这时她听贾放说起,终于扬了扬嘴角,脸上有了点笑模样,温和地道:“三爷在那稻香村里究竟能做什么,岂是我们做下人的能问的?”
话虽这么说,双文自打认得了贾放,便知道这个年轻人说话行事的态度与风范,是从来不会往邪路上去靠的。
但是每天贾放待在稻香村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候甚至是入夜才归。双文虽说会时不时地帮贾放遮掩,但她心里多少还是存了些好奇。
这时贾放干脆把话挑明:“双文,我在稻香村里的时候,并不是在读书,而是在忙旁的事,无暇分|身,甚至有时你叫我我都全然听不见。但是我是在做一些重要的事,有益的事,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事。总之我并没有平白蹉跎时光,我在做我该做的。”
双文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好啦,三爷,晓得啦!以后还这样帮您遮掩着就是了。”
贾放大喜,冲双文作揖。
“三爷,您若是想谢我,就把您之前画的那些线稿都借给我看一遍,可以吗?”双文提出了要求。
“你肯赏脸看我的画作,是我求之不得才对。”贾放一揖到底。
最近双文的画技进步非常快,简直一日千里,连他都刮目相看。而双文绘图有一种超乎人想象的耐心,她能够面对画板思考很久很久,但一下笔就是精准无比的笔触。贾放有时都自愧不如。再加上这个姑娘的算术确实很好——贾放图纸上一切尺寸都是按照比例尺计算过的,而双文画出来的图纸,上面的尺寸都合规合矩,没出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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