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贾大人还是年轻,见识短浅,”刘名化说到这里多少有点儿得意,“他责我没有鱼鳞册,盲征瞎缴,我就顺水推舟答应帮他丈田。”
“他哪里想得到,这正是送了一笔天大的横财给我刘家。”刘名化终于按捺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
叔祖说的这些,刘立兴根本就不信:贾三爷见识短浅,那桃源寨只得五千人,怎地就眼见着人家盖房子盖厂,原本没什么钱的土著和移民都肉眼可见地富起来的?
因此刘立兴觉得,贾放把这丈田的事交给刘家——一定是故意的。
“你等着看吧,”刘名化依旧难掩得意,“回头等丈田的消息一放出去,咱们刘家的门槛,怕是就要被县里的粮户踏平了。”
他掂一掂手里的鱼鳞册,笑道:“而这本鱼鳞册,让他们的田地无所遁形,还不是任咱们搓扁揉圆?”
刘立兴是个聪明人,这时听叔祖一说,已经全明白了:刘家原本声称没有鱼鳞册,实际上却对全县的土地了如指掌。这时贾放点头让刘家主持丈田,那些大户们为了不受损失,只有来求刘家,给刘家足够好处,就可以决定他们在新的“鱼鳞册”上占了多少田。
给刘家的好处越多,往后交的田赋越少;而那些蓬门小户,等闲上不了刘家门的,大户们少交的田赋就都摊在他们头上。
这……这难道不正是以职务之便谋取私利?
刘立兴顿时想起父亲去后,随新寡的母亲上刘氏宗族来拜见族长。当时他见到一名前来拜会刘家的客人,这人满脸堆笑地一直退到刘家门外,等到刘家大门一关上,那笑容就倏忽消失,然后狠狠地冲刘家门板上吐一口吐沫。那人得知刘立兴也姓刘之后,便也骂一句“小崽子”,这才离开。
刘家看着高门大户,实际在乡里之间名声极坏,旁人耻于与刘家为伍。
刘立兴又想起早先贾放在县衙的新吏员“宣誓”之后,曾经单独对他们这些新入衙门当差的年轻人讲话。
当时贾放曾说:“我知道你们多因族中的安排,来到这武元县衙里当差。但在武元县里当县吏,已经与以往大有不同了。你们是通过自己的本事,拿到文凭,又是由朝廷正式任命的基层公职人员,朝廷给你们发放俸禄,足够让你们全家都过上好日子,你们理应为自己感到骄傲……但如果你们只顾着维护你们族中之利,那么对不住,这些以后就都没有了。”
“想一想,为了你们各自族中的那些人,值得牺牲这份前程吗?”
刘立兴登时陷入沉思,良久才听见刘名化在唤自己:“立兴,立兴……在想什么?”
刘立兴猛地醒悟,赶紧垂手道:“叔祖,要侄孙做什么,请您吩咐。”
刘名化刚刚一脸兴奋地交代过,就遇上了这个无动于衷的侄孙,兴兴头上被浇了一腔的冷水,终于又恢复了冷漠脸,轻轻一摆下巴,道:“罢了,你先去准备准备吧!等具体开始丈田了,我再叫你。”
刘立兴一去,刘士林从刘家祠堂后头转了出来。
见到刘士林,刘名化也赶紧行一礼:“士林叔,您老怎么来了。”
刘士林眯着眼望着刘立兴离去的背影,缓缓地道:“你将这小子拉进此事,有些太草率了。”
刘名化连忙道:“但此事必须要把他拉进来,否则侄儿在县衙里独木难支。”
刘士林闻言咳嗽了两声,终于说了声:“罢了……听说他又个寡母,还有个小妹?”
刘名化应是,刘士林便道:“你那口子是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去,去把立兴的老娘和妹妹,都接到你家里住。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紧了,不要让她们有离开的机会。”
刘名化知道厉害,躬身道:“侄儿这就去办。”
“还有,赵家现在如何了?”刘士林问。
刘名化向来对那粗俗无礼、只晓得带着一帮衙役横行乡里的赵家没有好感,这时更带了几分幸灾乐祸,道:“赵家这次大伤元气,赵老爷子正闷在家里生闷气。”
刘士林却道:“这次丈田,对赵家客气一些,能给好处尽量给,而且要让赵家知道。”
刘名化惊讶了,张大嘴没说出话来。
刘士林继续说:“必要时给赵老爷子捎句话,就说刘家和赵家是站在一起的。”
刘名化知道这个叔叔是族里最有远见的人物,这时恐怕是想到了什么可能的状况,现在正在埋先手呢。他连忙点头应是,然后再与刘士林商量了几句,看该如何安排此次丈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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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放却已经不在武元县了,他回到桃源寨,除了主持办公楼的兴建之外,另有一件事要问桃源村的陶村长。
“我听说三十年前此地曾经有过匪患?”
陶村长一听见这个,就鸡啄米似地点头:“三爷真是神机妙算,什么都知道。”
贾放:……
话说,近来陶村长成日和新移民的四个村长混在一处,也难免被传染了一些言语奉承的习惯,贾放心想,这个风气可不咋好。
谁知陶村长却振振有词:“三十年前,贾三爷还没出生,连这都知道,可不是神机妙算吗?”
贾放更加无语,只能引导陶村长回忆:“当时是怎么回事?匪徒有多少人?有官军来缴吗?”
陶村长便掰着手指头道:“三爷,其实那时不是匪,是七洞十三寨的叛乱。这七洞十三寨的‘十三寨’,咱们桃源寨也被凑数算进去了,算是其中一寨。但那时咱们真没多少人,只有九百多人口,当时又没有这许多往山外去的路,咱们只管缩在自己的地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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