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只得道:“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不过是什么钱粮、田地之类的。”
“孤这个弟弟,跑去南方之后,先是撺掇当地的县官裁去了县里那些不够格的县吏和衙役,让他们经过了考试之后才能任职……”
“之后又让县里丈田。你知道那些诸如‘隐田’、‘诡寄’、‘飞洒’之类的手段吗?用来逃避赋税与劳役的?”
阮云晴出身乡里,年幼时听说过这些,便点了点头。
太子兴致勃勃地继续解释:“贾放便使了些手段,把这些不缴税赋的田全都找了出来。然后借父皇的名义,将这些田全部‘征用’,然后在当地‘就地分田’,说是谁肯为这些田交赋税便把田给谁种。你说,他这够不讲理的吧?”
阮云晴惊讶道:“这么厉害?”
太子“是呀”了一声,接着道:“但是京里的那些言官却看不过眼,都察院那拨人上书弹劾,说他是僭越。”
贾放原本无权代替皇帝陛下“征用”土地的,在都察院眼里,这就是天大的罪过。
“孤说他这哪儿是僭越呢?他不过就是扯了父皇出来当大旗,让那些躲避赋役的人一个个都重新把粮赋交起来。你要是不肯交,对不起,这田就不是你的了,自有旁人排着队想要等着要向朝廷纳粮……”
太子说得诙谐,阮云晴忍不住掩口而笑。
“孤就说京里这些御史怎么就这么不开眼,贾放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能够让国家多收些钱粮,小户人家平民百姓的负担也轻些,这些御史却偏偏只抓着‘僭越’两个字不放。”
“要孤说啊,凭父皇对贾放的宠爱,大可把整个南方都封给他。到时候随他怎么折腾,都是他一个人的事,这样也免得御史为他吵到孤耳边来。”
太子的口气有些酸,但是面上的神情却是很得意的。
阮云晴便忍不住笑,说:“殿下对这个兄弟还真是维护。莫还不是因为他生得好吧?”
太子便也笑,笑声畅快,自信地道:“孤这些兄弟里头,又有哪个生得不够好的?”
天家几个皇子,相貌都不错,走出来都是似模似样的小郎君。但大家都听说过一个传闻:最像皇帝陛下年轻时候的那一个,却不是在宫中长大的。
然而传闻归传闻,如今皇帝反正也还没有将让贾放认祖归宗的心思说出口。太子口头上叫贾放“亲弟弟”“老六”,但心里还只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比较特别的臣子。
“孤只盼望,老六在南方,步子可别迈得太大,给孤真闹出什么乱子来才好。”
“万一真要出了什么乱子,平南大营那些兵,老六可指望不上。”
*
贾放坐在他节度使府署的花厅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心想:这天气还不冷,显然不是得了感冒,这谁在惦记我呀?
他已经同袁化、郑伯宜、李有为等人一道,将此次借丈田的名义,清理武元县治下土地权属种种乱象的过程,复盘一遍,然后写了下来,编成了一份“内部参考”,发给永安州知州,并由知州下发永安州下各县。
武元县的主要经验是依托县内原有的鱼鳞册,展开将现有土地权属与农户们现场确认的工作,核对鱼鳞册与实际情况的差异,核实之后进行纠正。
隐田部分的处理原则是在鱼鳞册之外就直接没收“征用”,借由群众力量发现这些隐田,承诺缴赋之后便发给土地所有权凭证。
诡寄土地的处理方法,则是为所有拥有优免特权的人员增加一个上限,对上限之外的土地予以征用,但如果实际拥有者能够承诺缴赋,那么依旧能够获得土地所有权凭证。
这样一份“内部参考”发到永安州,想必又会在永安州下辖各县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土地重新分配的运动。
但贾放在“参考”上强调了要“因地制宜”,也就是视当地的具体情况,调整方法手段。最重要的,是在开始清理土地归属之前,需要完成对县衙吏员和衙役的改造,提拔新人上来,给他们发放薪俸,并灌输廉洁自律的观念——有这样一群基层办事人员作为基本盘,土地的问题才能得到解决。
毕竟现在南方乡里基层工作最大的问题是,乡绅阶层垄断了基层事务的所有话语权,如果不把他们与县一级行政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切断,就没有解决真正的“痛点”。
具体各县能否完成这些艰巨的任务,贾放就不得而知了。他在这个时空只有单枪匹马的一个人,只能靠他建立起的“样板”,一点点地影响周围人。
“样板”的好处显而易见,难度和短时之内的弊端也基本上可以一望而知。
至于周围人见到他的“样板”之后如何选择,贾放心里没数:他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袁化一样,坚定地站在了自己身后。永安州之中,别的地界如何反应,就只能等待时间给他答案了。
此时此刻,太子太傅夏省身就坐在贾放对面,手里拿着那一份“内部参考”嘟嘟哝哝地给贾放挑刺:“你这法子也未免太过无赖,因此看起来有些儿戏。”
贾放也不生气,老太傅顶着一头雪白的头发在他面前各种挑毛病,其实并没有恶意,多是关心与爱护。贾放对此已经习惯了。
“记住,以后你要坦坦荡荡的,对方要,你就给,这才是王道。”夏省身还一面做手势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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