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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崇文问道:“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呐?”
    洪迪珍把木箸放在桌面上,爽快的说道:“那还能如何,唇亡齿寒,我平户想不参战也不行了,我们包打海上两路。”
    崇文皱了皱眉,说道:“即使你们打退了海上的岛津氏和大友氏,松浦党那几个兵恐怕也抵挡不住陆上的三路围攻,到时候怎么办?”
    席上一时沉默了。平户商帮心中暗想,我们要知道怎么办,何必在你面前垂首低眉的做小。大老远把你请来,多方巴结,不就是希望你看在华族一脉指条明路么。
    良久,崇文命人把下村良四请上来,把浓姬的书信双手交给崇文。崇文看了一眼蜡封无损,迟疑了一下,才扯开这封无比珍贵的书信。
    信上并无机密情报,只是用娟秀书法写着一首和歌:
    纵有思君意
    此身不可分
    我心君不见
    唯愿永随君
    日夕篱间望
    高岭黑且荒
    关山难夜越
    留此亦何妨。
    席面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崇文的神色。因为谁都知道,这封来自和歌山城、历经万水千山来到平户的情报,很可能决定着在座每一个人的身家性命。所有人都想看到一丝吉凶的征兆,却没有发现崇文脸上发现一丝肌肉的抖动。
    崇文拿着这封信,感受到了浓姬的深情,也明白了浓姬要告诉他什么。如今,他对这场松浦之战已经了然于胸,困扰他多日的迷雾终于拨开了。
    他吩咐伺候笔墨,花子展开一张雪白的信笺,用镇纸压好,磨出一台松香墨。崇文提笔在手,略一思索,写下了一行五言诗:
    远看山有色
    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
    人来鸟不惊。
    把书信封好,交给下村良四,说道:“把这封书信转交和歌山城富田详二即可,你退下吧。”
    小海贼躬身退下,众人看见崇文写了一首诗,大家都是海上粗人,就算柴德美也只能算粗通文墨,谁也不知这是千年前的伟大诗篇,更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情吟诗作赋。他们哪里知晓,崇文对浓姬要说的所有话,都在此诗之中。
    崇文想了想,说道:“涩川满赖这个几路进兵,大家看出些什么没有?”
    洪迪珍拿过舆图,用木箸在图上反复比划,最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茫然的看着崇文。
    崇文饮了一口酒,说道:“九州探题府的五路进兵,其实很有些奥妙。大家来看,先说东路太宰府这一路,这一路集中了筑前、筑后和大内氏的兵马,兵力不小。那么太宰府是在谁的治下呐?当然是大内义弘。
    再说南路这一路,佐贺的龙造寺氏本来就是大内氏的家臣,他要不要进攻伊万里山,其实也全看大内义弘的意思。而西路肥后国的两支兵马,要进攻松浦郡也必须经过佐贺,龙造寺氏若有意刁难,肥后军也不可能深入。”
    林国显点头道:“大出海是说,三路兵马进攻松浦郡,粮秣军资全靠大内氏?”
    崇文说道:“正是。再看海路,丰后国的大友氏从九州东海岸到西海岸,如果要走海路,就必须要走马关海峡,这道仴国的门户也在大内氏的控制之下。大内氏若不让大友家的人马过,他就是2万兵马也到不了松浦郡。”
    林国显看着舆图,说道:“那么岛津氏呐?他们从南面的海面来,可不需要大内氏。萨摩国的2千多武士一旦到达松浦郡,也很不好对付。”
    崇文笑道:“岛津氏也很难北上。因为岛津水军的主要船只都在桦山氏的坊津水军中,而桦山资久手中就有一面滚海龙王旗,他的儿子桦山义政正是我龙王岛兄弟。如果龙王岛不愿意桦山氏参战,幕府的命令在萨摩国就形同虚设。”
    崇文一指另一桌的刀痴少年,桦山义政起身向大家颔首为礼。
    徐唯学说道:“我明白了,大出海的意思是这次九州讨伐松浦党,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其实取决于大内氏一门而已。如果大内氏遵从幕府,一心剿灭松浦,那么松浦党凶多吉少;如果大内氏三心二意,这次讨伐就是做做样子。”
    崇文意味深长的笑:“不错。这也是涩川满赖聪明之处,他知道他指挥不动九州的国人众,幕府的敕命又不得不执行。于是他部署了一个海陆五路进兵的方略,要紧处都推到了大内义弘头上。
    如果赢了,自然是九州探题之功。如果输了呐?当然是大内义弘不卖力气,幕府也怪不到他头上。入娘的,谁说这位涩川满赖傻来着?他身边必有高人指点。”
    徐唯学想了想,又问道:“那么我们怎么知道大内义弘想什么呐,他可刚刚杀了松浦信韦的儿子,难道说他要下死手?”
    小尾佬林国显却若有所思的说道:“若是他一心要灭松浦和平户,又为何只派遣3百人马呐?”
    崇文说道:“走进这座龙王轩之前,我也不知道大内义弘怎么想,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就是这封和歌山城的书信告诉我的。”
    柴德美问道:“浓姬说大内氏不会全力进攻么?”
    崇文说道:“浓姬当然不能明确的告诉我,她是大内义弘的女儿,也是大内氏的家臣,如果书信不幸落在不相干的人手里,她岂不是危险。但是她的和歌已经写的很明白了:关山难夜越,留此亦何妨。
    她意思是说既然局势复杂看不清,不如什么都不做。那自然是告诉我,一切尽在大内氏掌握,他不会动手,我们不必惊慌。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大内义弘和幕府貌合神离,又怎么会自耗实力,为幕府做嫁呐?”
    林国显问道:“莫非大内义弘和幕府不和么?”
    崇文摇头说道:“岂止是不和,他们随时可能开战,只是迫于形势,勉强达成了一个脆弱和议。我已经跟五峰先生说过此事,奈何他不信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席上陷入了沉默,吴直这次看走了眼,多少会在平户商帮中落下埋怨,有损声望。
    洪迪珍问道:“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崇文想了想,反问道:“一旦平户危急,你们能有多少敢战之士?”
    洪迪珍说道:“各帮大约能凑出2千青壮,虽说人数不多,可不是仴人那些身无寸铁的足轻,个顶个都是经过风浪的好汉子。”
    崇文失神的说了一句:“2千海盗,足够了。。。”
    洪迪珍没听清楚,问道:“大出海说什么?”
    崇文大笑起来,说道:“我是说,我们等。很快仴国就要大变,那时候才是我们大显身手之时,现在嘛,就让松浦信韦和九州探题府捉几天迷藏吧。”
    众人迷惑的看着崇文,徐唯学迟疑的问道:“是。。。什么大变呐?”
    崇文笑而不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有了崇文的一番道理,压在平户商帮心头的大石算是落下了,这酒也就喝的十分畅快,一直喝到月上三竿,这才尽欢而散。崇文自然心情也不赖,虽说有些波折,与平户商帮算是正式结交,这些人的支持对于龙王岛活下去至关重要,是多少金子也买不来的。
    送走了客人,小百合安排了一场奢华木桶浴为他解乏,可惜崇文怎么也感觉不到竹林苑中的温婉风流,是因为这花花世界缺少一颗火热的灵魂么?
    换上燕居服饰,浑身清爽的崇文走进专门为龙王岛大出海设置的书房,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铺满船灯的平户湾,清爽的海风吹来,带着微微的咸腥味。
    随手拿起一卷《石室秘传》翻看,这是一本棋经。崇文来了兴致,摆上棋盘,默默打起了棋谱。寂静的冬夜,一灯如豆,棋子在大漆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让人想起遥远大康小巷中的隐隐更梆。
    花子蹑手蹑脚的走进书房,轻轻剪掉灯花,低声问道:“天色不早了,大出海还不安歇么?”
    崇文放下棋经,伸了个懒腰,说道:“睡不了啊,我在等人。”
    花子不解的问道:“这么晚了,谁会来呐?”
    崇文叹道:“是啊,实在是个恶客,也不管别人舟车劳顿。”
    花子不明白崇文说什么,索性也不再瞎猜,她轻轻拿起一件长袍披在崇文身上,才默默退到外书房,摆弄着一副骨牌琢磨这大康神器的奥妙。
    果然,半夜时分,门子通报五峰船主吴直来访。一切如崇文所料,小侍女花子却颇为吃惊,大出海料事如神,竟奇妙如斯么。
    其实此事也很简单,吴直的莽撞损害了他在平户商帮中的威信,也威胁到了平户和五峰堂的安全。最好的挽回办法,就是赶紧和龙王岛大出海达成谅解。崇文今天说的话,徐唯学叔侄一定连夜回禀给吴直,他还能坐得住么?
    花子领着吴直进入书房,奉上一盏清茶,然后悄悄退下了。
    见花子退出,吴直站起身来,掸了掸长袍就要给崇文行跪礼,崇文疾步上去拉住他,说道:“五峰先生,你这是做什么,这是要折煞晚辈么?”
    吴直说道:“我是老糊涂了,误会了大出海一片赤心,恩将仇报,万死难辞其咎啊。”
    崇文把吴直按在官帽椅上,看着他说道:“遇上这仴国乱世,轻信就是覆灭的开始,也只有五峰先生这样的人,我才信得过。”
    吴直默默把四仙桌上一个青布包袱打开,说道:“大出海大人大量,可是我曾经跟明美掌家说过,若我误会了大出海,我愿破家给大出海赔罪。此物之贵,我所有家产加在一起也不足万一,如今属于大出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