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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内持盛岔开话题,问崇文道:“那么在大出海殿下心中,未来的仴国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崇文沉思片刻,说道:“浓姬曾经问过我,什么是天命,我说天命就是人心,就是德惠于万民,使民少有所教,老有所养,贫有所依,难有所助。
    我梦中的大康就是这个样子,就是圣人心中的大同,也是我希望的仴国。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如此才有余钱购买货物,我东海商团才能永远发财。”
    他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如今的仴国,百姓连大米都吃不上,还谈什么生意。这就是东海商团一定要改变仴国的原因,我们可不想败了性命换来的产业。”
    崇文说的随意,却让两兄弟心中震动。仴国武士也是自幼读论语、孟子这些圣贤书,但是仴人的忠孝仁义只是对家门,并不是对天下。一个武士可以毫不犹豫为家门赴死,也会毫不犹豫当街斩杀一命秽多或者商人,名曰试刀。
    如今崇文说到了天下人心,让二人有些耳目一新。
    大内持世问道:“以你看来,我仴国百姓贫苦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权贵。古今中外,大康仴国,所有百姓贫苦的原因,都是权贵。所谓汉之豪强,晋之门阀,唐之藩镇,宋之士大夫也。财富,天生就会向权力集中,所以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到了百姓吃不上饭的地步,国家如何可想而知。”
    大内持世皱起了眉头,良久才说道:“如此说来,要改变仴国怕是不容易,我们自古就是一个豪族权贵之国,大出海心中的仴国虽好,却无法实现。”
    崇文说道:“是啊,众生皆苦,好东西都不容易实现,可这不是不努力的理由。豪族为何成为豪强,掌握广大土地人口,时刻怕人吞并,又想吞并别人,自然就要养兵。手中有了强兵,就要与人争竞,夺取更多的土地人口,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自古以来,仴人就是这么争来夺去,浮浮沉沉。不知道多少家族倏忽而起,倏忽而灭,有哪个能得善终?就算是平清盛、源赖朝这些豪杰,也没有2百年武运。不管曾经多么荣耀,都逃不脱子孙灭绝的结果,所谓幽魅是也。这真是何苦,错了,路走错了,就必然是这样。”
    大内持世不解的问道:“那么什么是对的呢?大康上国与此有什么不同么?”
    昏黄的灯火下,崇文有些微醺,跪坐长了双腿有些酸麻,他索性放浪形骸踞坐起来,朋友之间也算不上什么失礼。他松了松衽领,说道:
    “其实过去华族也是这样,杀来夺去,苦了黎民,权贵也一个个不得好死。大约在4百年前,大康出了一位圣君,他看透了世道人心,明白了所有人痛苦的根源,他说的一些话,我跟你们说一说,也许你们能悟出些什么。
    他的部下和现在的仴国豪强一样,拥有土地人口和军队,君臣互相猜忌,至交好友也只能互相提防,每个人都很苦恼。你们看,像不像角根幕府诸公?
    有一天,这位圣君把他的部将们请来,请他们喝酒,大家边喝边聊天。圣君说,人生如白驹过隙,十分短暂,所谓富贵,不过是多积金银,厚自娱乐,使子孙不贫苦罢了。可是你们都手握重兵,君臣能相安么,最后大家都难得善终。如此哪里有富贵之乐,只有富贵之苦。
    圣君说你们不如释去兵权,买些肥美的土地宅邸,为子孙置下产业。再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享受人生。我再和你们结成儿女亲家,子子孙孙,永为亲戚,那么大家还会反目成仇么?
    部下一听,这话实在是有道理,就纷纷上表解除兵权,回家享乐去了。从那以后,华族之国都明白了这个道理,多兵招灾,养士招祸,中国再也没有了拥有一国一城的豪强。”
    大内持盛一拍大腿,喜道:“妙啊,这位圣君了不起。”
    大内持世点点头,沉思着说道:“这位圣君,就是华族宋太祖,了不起的大英雄。可是在仴国,怕是没那么容易,即使是尊氏公也做不到。”
    崇文沉吟良久,才说道:“归根结底,大家养兵就是为了自保,你若能够让天下人再没有攘夺侵渔,谁还会辛苦养兵?争夺土地,也是因为仴国实在贫瘠,除了土地人口,谁也想不出富贵的法子。只要你们眼睛盯着土地,就早晚出现豪强。”
    大内持世问道:“莫非除了土地,还有别的什么财路么?”
    崇文想了想,说道:“我给你举一例,大康松江府已经出现了千人、万人的织场,所谓买不尽的松江布,收不完的魏塘纱,就是如此。
    1斤棉收购价不过15文,可织布1匹,售价65文,除去场地织机人工,织场主1斤棉净赚40文。一个千人织场,每日可产布8千匹,就是说每日净赚纹银320两,每年盈利近12万两!持世我问你,若你有纹银万两,是买田地还是开织场?”
    大内持世目瞪口呆,磕磕巴巴的说道:“若是。。。若是万人织场,岂不是。。。岂不是年获利百万!”
    崇文笑道:“那是自然,不仅如此,你想想,织场又养活了多少织工?养活了多少织机场木作?又养活了多少大小行脚商人?如此布匹会越发便宜,人人有衣穿,而官府又能抽取多少赋税?这才是真正的德惠及万民。
    不仅是织场,天生万物,哪里不是财源?矿场,船场,丝场,酒场等等等等,都是获利巨万的大财路,哪怕是修路建屋的贱业,坊场河渡的经营,哪个没有大利可图。
    你只要让大家把眼睛从土地转到这些财路上,大家不再争夺土地和人口,而是用尽心机争夺金钱,仴国就会出现成千上万的财东,还有更多的徒伙,人人安居乐业。你们也不会再有坐拥土地人口的豪强权贵,幕府安如泰山。如此之人,可称为仴之宋太祖,这是圣君的伟业。”
    大内持盛喃喃说道:“大出海殿下。。。说的。。。是真的么?人间竟有这等之国。”
    他兄长叹一声,拍着膝头说道:“除了你大出海,恐怕也无人能把仴国领向大同。”
    崇文却摇头说道:“仴人的事,终究还是要靠仴人自己,我只能把道理讲给你们,再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可是知易行难,你仴国人分几等,商贾和工匠就是贱业,武士可以随意勒索抢夺,就算是身家巨万,商人又能享受几何?谁还会去拼命创造财富,毕竟全仴只有一个琾城。
    一个大出海,改变不了仴国,一个大内持世也不行,能够改变仴国的是千千万万的商贾。他们也许奸诈粗鄙,却是仴国唯一的希望,你待他们以公平,他们就会还你富庶。大宋之所以伟大,抑制豪强,鼓励工商而已,明白这一层,你就能辅佐幕府,成就伟业。”
    大内持世呼吸粗重起来,他饮了一口酒,平静了一下心情才说道:“明白了,话说到这个地步,哪一个正直武士不愿为未来之仴国尽力。不仅仅是为了大内氏的生存和荣耀,也是为了不负平生。
    我也知道改变仴国离不了商团,我们需要棉花种子,甘蔗种子,需要织机和织工,需要寻脉矿工,需要种牛种羊,需要船匠,我们需要太多的东西。没有你们,仴国什么也改变不了,还是无休止的内乱和痛苦。可是。。。你们要什么呐?”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只要一样东西,钱。我可以跟你讲交情,因为我是人,可是东海商团是一个为利润而生的怪兽。她只认钱,不讲感情;只讲交换,不讲帮助;只要结果,不讲手段。任何人在她面前,都无能为力。
    我们愿意襄助大内家,愿意襄助仴国,但必须保证我们盈利。仴局契东要为他们付出的每一两本银,每一滴血汗要求回报。这会让幕府痛苦,但这也是仴国必须付出的代价。
    你们现在就站在十字路口,要么回到过去,在自相残杀中循环,不断重复前人的命运。这样的仴国,不配成为东海商团的生意伙伴,我们会把你们一点一点吞噬干净。
    要么,你们低下头颅,丢掉自尊,去忍受痛苦,去经历重生,走向富饶之路。这样的仴国,才有资格跟我东海商团一起,跨越五洲,征服四海,一直到日月尽头。”
    大内持盛神往的重复了一句:“日月尽头啊。。。真想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