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灯光先是暗了暗,随即亮起一道追光,落在门口。
音乐声中,方逸华穿着一袭纯白的长裙,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踏着光环走进大厅,跟坐在宴会厅的一角钢琴前弹奏的郁青遥遥对望了一眼,相视一笑,心底的那些紧张消弭于无形之中。
刚才还打扮成各种小动物的孩子们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都换上了相同的白色体恤和黑色裤子,两两一组,手拉着手跟在方逸华的身后,走上台前。
舞台上早已换上了高矮不同的画架,上面夹着的却不是常见的画布,而是各种各样的半成品布料。
有和他们身上同款的t恤,也有大小不一的帆布包,其中最大的一个画架上面,赫然是跟方逸华先前穿的那条火凤裙一模一样的长裙。
家长们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拿起画笔,似模似样地开始调颜料,下笔时毫不犹豫,比他们这些大人还要干脆利落,都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这样画法能行吗?不会是在乱画吧?”这是要面子担心孩子们画不好的。
“只要他们肯画,敢出来画就行,已经进步很大了啊!”这是知足常乐,不求一鸣惊人但求平安无事的。
“咦!我看出来了,那最矮的小男孩在画海豚吧!”
“海豚?是大鱼吧?”
“是海豚,我见过水族馆的海豚表演,拍下来照片差不多就这样的!”
“那个小姑娘画的是蝴蝶吗?还真有些像呢!”
“不错不错,他们这才学了多久啊,能画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多亏有小方老师和齐院长啊,要不然我家小妞连门都不敢出呢,现在居然敢登台表演画画了,还画得似模似样的,真不错!”
齐思悦特地在舞台和观众席之间留出足够的空间,让台上的孩子们听不清下面的人在说什么,就是怕影响了他们的情绪,现在看来,他们表现的? 比自己所想象到的最好的情况更好!
摄像头将舞台上每个孩子绘画时的模样录转下来? 投影到他们身后的大屏幕上,让家长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方逸华带着他们画画时的情形。
她并没有强制要求每个孩子画什么? 而是让他们选择一个合适的画布? 然后把刚才看到的小动物表演里,最喜欢的一个小动物画上去? 也并不需要完全写实,可以随心所欲地按照他们自己的理解和想象绘画就可以。
于是? 孩子们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郑方觉得小飞象的大耳朵不如孙小蝶的蝴蝶翅膀好看? 给自己画的小飞象背上又插了一对巨大的蝴蝶翅膀,搭配如此诡异,瞧着竟也有种丑萌丑萌的喜感。
安然却在画一棵树,从树干到树叶? 细细地描绘每一条纹路? 甚至每一片树叶,每一根叶脉,小脸板得紧紧的,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仿佛完全沉浸在他笔下的世界里? 却不知每次摄像机将他投影在大屏幕上时,给大家带来的惊叹。
更不用说孙小蝶和其他大一点的孩子? 每个人笔下的画,都能引起观众们的欢呼? 让他们忍不住拿出相机来,对着大屏幕一个劲地拍照? 生怕漏下了最精彩的画面。
而在方逸华的笔下? 从炙热的火焰? 到华美的羽翼,画笔有如行云流水一般,游走在裙面上,在裙摆上绽开的火花,在腰身间盘绕的羽毛,在身后展开的羽翼,肩头扬起的头冠……
“真不愧是老师啊,这画就是放出去展览也肯定有人买,反倒是画在裙子上有些可惜了……”
“人家小方老师本身就是香港有名的青年画家,自己还举办过画展的,孤陋寡闻了吧!”
“不是说她也有自闭症吗?居然还能当画家办画展?这么厉害啊!”
“所以大家才想办法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啊,你看,不光是小方老师,还有穆老师、郁老师,他们原来都是有自闭症的,现在能当老师,也不愁养老,就算没亲人照顾,也一样能自己养活自己。”
“听说他们都是孤儿啊,还真是不容易……”
方妈妈和丈夫坐在前排的坐席上,能十分清楚地看到台上的人。他们两人都是医疗世家出身,自然比其他人更能看出方逸华的表现,她先前也有些紧张,甚至一开始还拿错了画笔,可随着渐渐投入地画画,就完全忘了台下的这些人,沉浸在自己笔下的世界里。
儿子看上这样一个女孩,还真不知是好是坏。
虽然他们也不是那种非要儿子结婚生子继承家业的老古板,可一个孩子对于家庭来说,是黏合剂,也是未来的希望。毕竟两个人相处,恋爱时只会看到好的一面,可结婚后则要接受对方的全部,有日久生情的,是在婚前,而日久生厌的,大多是在婚后。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嘴甜心硬花花肠子不少,哄人是有一套,可若是他现在追人的时候什么都答应了,将来时间长了,厌烦了,想要孩子而不得的时候,又会怎样对她呢?
这年头可不比他们年轻的时候,谁都不敢许诺一生一世,因为太多诱惑太多变化,人们在匆匆膨胀的物质生活和追求中,太容易迷失自己。
而她看得出来,这位小方老师绝对不是那种可以随意糊弄的人,或许是因为她的病,让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多了种坚韧和执着,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从一个被人抛弃的自闭症婴儿,成长为一个能写会画的才女。
她的单纯和执着,若是遇到儿子的背叛和冷淡,将会怎样?
方妈妈一直盯着方逸华看,看得一个劲叹息,让方爸爸都有些不满了。
“人你不都见到了,你一个劲叹什么气啊!”
“唉,我咋觉得,咱们儿子,有点配不上人家小方老师呢?”方妈妈戳戳自家老头,“你看,人家小方老师人长得漂亮,又有才华,这画的水平,一年随便卖几幅都够用的了,而咱家那混账呢?好好地工作不干,追人追到人家康复中心去……要我是齐院长,早把他用大扫帚撵出去了。”
方爸爸一梗,“这话别让你儿子听到了,他得怀疑你是不是他亲妈了!”
方妈妈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我不就跟你说说,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等会她画的这条裙子,你可一定得拍下来。”
“唉,我怎么就越看越喜欢这孩子呢?可惜当初咱家就要了一个臭小子,要是能再要一个女儿该多好啊!像小方老师这样的女儿,又温柔又漂亮,多贴心啊!肯定比那个成天气我的混小子好!”
方妈妈惦记着方逸华正在画的这条裙子,却不知场上的好几位女士都盯上了这条裙子。
郑英华为此特地让高助理把齐思悦请了过去。
“能不能帮我问问小方老师,这裙子的版权卖不卖?我们新星集团也有个服装品牌,这两年业绩不大好,正想着找个突破口呢!”
“好啊,等晚宴后我问问小方老师。”齐思悦当然乐意帮她和方逸华搭这个桥,正如林翔宇帮穆矩联系动漫游戏公司做原型一样,都是想给他们找到更能发挥特长的方向。
他们能站得更高,过得更好,对于更多的自闭症患者家属来说,都是一种心理安慰和激励。
有他们作为榜样,让他们更加相信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他们的孩子,只要坚持下去,将来也能像这几位老师一样,找到合适自己的工作,而不是被这个社会遗弃或遗忘。
毕竟,他们不能陪孩子一辈子,后面的路,还要靠他们自己去走。
在他们作画期间,方舟接过齐思悦的话筒,做为主持人,开始介绍这次向安然康复中心捐赠的个人和公司,并将各家捐赠的物品推出,进行了第一轮义卖。
开场的第一件义卖品,就是郑英华捐赠的一套钻石首饰。当时她交给齐思悦时,齐思悦还不大愿意收,因为那明显是她过去那段婚姻里的结婚纪念礼物,上面还刻着她和于树林名字的首字母zy,却被郑英华毫不客气地鄙视了。
“你以为这玩意儿还有纪念意义吗?他的东西,我一样也不想留,那对于我和浅浅来说,不是纪念,而是伤害。你若是不要,我就捐给别处去。”
齐思悦只能无奈地收下,钻石恒久远,因为它经过千万年的时光雕刻才变得如此纯净璀璨,可人心却是易变的,随着时间、金钱、地位的变化,分分钟都会有让你无法想象的变化。
方舟还在介绍这套首饰的价值,“大家可以看到,这套钻石首饰出自意大利名家之手,分为项链、耳环、头冠和手链五件,养护的趋于完美,也是郑总的珍藏品之一,今天肯捐出来义卖,所得款项将全部捐给自闭症儿童关爱组织,用于帮助家庭困难的自闭症儿童治疗和康复,在此,我代表所有的患儿,衷心感谢郑总的慷慨捐助!谢谢!”
哪怕出席的众人都知道郑英华和齐思悦的关系很好,大多也是看她的面子来的,却也没想到她一出手竟是如此大的手笔。
有跟郑英华相熟的,一看到这套首饰,就认出是她在离婚前曾经戴过的,只是后来跟于树林闹翻了,就再也没见过这套被称为爱之光的首饰。
“我出一千万!”
“一千五百万!”
“一千六百万!”
……
叫价的速度很快,能跟得上郑英华的人,也都不是一般人,自然看得出这套首饰的价值远高于起拍价的一千万,还能够趁此机会给郑英华一个开门红,让她面子上有光,自然积极踊跃地加价抢拍,立刻就把气氛炒热了起来。
至此,齐思悦才稍稍松了口气,对郑英华自是感激不尽。
有她开了个好头,场面热闹起来,后面的普通拍品和孩子们的画也不会逊色太多,基本上能够筹齐中心明后年的运营费用,而不用她再绞尽脑汁地去想其他开源节流的办法。
自然,少不了要投桃报李。
“郑总,当初我们为了给中心找个合适的地方,曾经去清溪村看过,在那租下了一片地方,我觉得很适合做养老院或是疗养院,不知您有没有兴趣抽个时间去看看?”
“哦?怎么突然对养老疗养感兴趣了?”郑英华有些意外,却从不拒绝赚钱的机会。
齐思悦笑了笑,看看前面坐着的那些家长,轻叹道:“那地方风景很好,空气也好,就是目前交通还不是很方便,离市中心也有五六十公里,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些孩子就算长大了,能独立生活,也未必能照顾得了自己的父母,而现在越来越多的老人也需要一个完善的环境疗养。所以我觉得,那里做民宿酒店,不如做疗养公寓。”
“这主意不错,”郑英华点点头,说道:“回头你提交个方案给高助理,让他做个市场调查,这些事,让他们去做就行。”
“好,那就多谢了!”齐思悦见她肯借出高助理,基本上等于答应参与进来,又跟她聊起这些自闭症儿童以后的学习、升学乃至将来的就业前景,两人都是久经市场考验的专业人士,眼光和思路相仿,谈起来十分融洽,让周围一众想要跟新星扯上关系的人看得眼热不已。
郑英华并没有跟人竞拍自己捐出的首饰,很是大方地恭喜了拍下的买家,并答应对方在新星娱乐城建好之后为对方留一席之地。
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参与其他捐赠品的喊价,而是忙于应酬那些应邀而来的嘉宾,毕竟,他们肯来,肯参与捐赠和拍卖,都是看在她得面子上。
一直到最后,方逸华和孩子们完成了所有的画作,她才毫不犹豫地对着方逸华的凤凰裙喊出了第一个报价。
“一百万!”
方妈妈捂着心口,一把拉住了正准备喊价的方爸爸,“别拍了!一条裙子……一百万……你儿子看上的人,果然不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