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的领地深藏海底。他们在这一片领域竖起了范围广阔的结界,一是用来隔绝海水,二是用来防御。
领地是一座古老的城池,沿着中心一条长路分成均等的两半,格局谨严,规划也十分精准。龙族内部还要划分三六九等,血统越是高贵的,就越集中于中心。不同区域的住民,不能随意地跨越区域界限,否则就要受到惩罚。严重的,还会被驱逐到城外。
因为如此严苛的规定,导致族人如非必要,不会轻易出门,连小孩子也被父母牢牢地看管在家中。
整个龙城死气沉沉,唯一在动的,是那些像白练般于城中飘荡游走的东西。
这些蜿蜒飘游的,是银龙族人死后残留的精魂。银龙在死后,肉身化尘,消散不见,而它们的魂魄会返回到故土,以这种形式继续存在。再过百年千年,在任何人都不知晓的情况下,彻底消失。
傅谦双手戴着沉重的镣铐,反负于身后。他望着这片沉寂的城池,只觉得不适。
他想,就算当初没有被遗弃,那他迟早也会逃离这里,逃离他所谓的故乡。
司尧作为族长走在最前,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身穿黑衣的银龙侍从,之后才是傅谦。在傅谦其后,又有两个举着兵器的侍从。
这只人数不多的队伍缓慢地在龙城中穿行,旁边有过路的族人,在看见司尧的那一刹那,他们都放下手头的事情,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颅,双手交叉搭在肩上,向他行礼。
对于傅谦的出现,他们不敢表现出太多的好奇,更是不敢出声议论。
司尧一路直行,直到进入龙城的最中心,也就是宫城所在的地方。
他要带傅谦去见大祭司。
在宫城脚下,司尧挥退两边的侍从,只剩下他和傅谦。
“你将接受何种处罚,由大祭司定夺。”
傅谦垂着眼帘,没有表情,俊雅的面容在幽蓝色的光线映照下,如同无悲无喜的玉雕像。那一瞬司尧在他的脸上捕捉到故人的痕迹。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但也只是转瞬即逝的情绪。
司尧转身推开宫城的门,背对着傅谦说:“走吧。”
宫城的门敞开的那一刻,黑暗泼墨般争先恐后地翻滚而出。两人迎着它走去,渐渐地被隐没了身影。
……
傅款还在跟霍屿斗争。
这里是祠堂,身后列祖列宗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傅款,因而他也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只能隔着门跟霍屿喊话。
先来硬的。
“霍屿你关我做什么!狐焰你想给就给不想给就算了,我不要了还不行?!”
霍屿还在门口,没走,但也没说话。
傅款知道他在外面。大哥没说话,看来硬的不好使,又开始说软话。
“大哥,我知道自己有错,这么些年都在外面东奔西跑,也没什么时间来看你和大嫂。这样,我保证,忙完这次,我就回家。怎么样?”
霍屿才不信他的鬼话。本来狐的本性就多狡,他这个弟弟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承诺没一句能信的,谁信谁傻子。
霍屿一直不说话,这倒把傅款给搞得一头雾水。他们兄弟之间的相处方式就是拌嘴、打架,难得有霍屿不接他话茬的时候。
他都有点怀疑霍屿是不是还在外面了。
“大哥?你还在吗?”傅款试探地问。
这次霍屿回话了。
“我早就该把你关在祠堂里,让你好好反省了。霍峥,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作为赤狐一族的族人,你有为族里做过什么事吗?你身为霍家的子孙,你有为霍家出过力吗?”
这话说得傅款不乐意了。
“大哥,我怎么就没有为族里为霍家出过力呢?上一次黄泉的兵马把三界闹得天翻地覆,如果仙界不出面抵抗,我们赤狐一族也绝无可能安于一隅的好吗?”
“你还是不明白。”
霍屿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傅款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
傅款急了。
“霍屿,你不是真把我关在这儿吧!喂,你这就不太地道了啊!你这是骗!你居然骗你亲弟弟!大哥,大哥你听见了吗?你别真的走啊!”
霍屿是真的离开了。他锁好祠堂外院落的门,余光瞥见树下站着一道人影。
“别想为他求情啊,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松口。”
敬霜走到霍屿的身边,仰头凝视着对方,好看的眉眼点染轻愁。
——你打算关三弟多久?
“关到他清醒为止。”
——这样不是办法。
敬霜看得明白,这两兄弟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霍屿想要关傅款,傅款未必会安安分分地任由他关。真把他惹急了,就算不拆祠堂,估计也要扒掉一面墙。
而且万一这次傅款又从族里逃出去,那他们两兄弟之间的矛盾,相当于半点进展都没有,只是和原来一样罢了。
霍屿也感到十分疲惫。他揉了揉眉间的位置,一只柔软的手代替他按摩着。霍屿闭着眼睛,叹了声气。
“我没指望能够让他彻底死心,我只是希望,他能够稍稍改变一下想法。之前因为他小,很多事情不与他说。后来他长大后又常常在外面疯跑,很多事情又来不及与他细说。现在他也能独当一面了,我想,是时候让他,意识到一些事了。”
霍屿和傅款虽然是同辈,然而他却要比傅款年长许多。在父母双双离世后,霍屿一直是以当家人的身份,管理霍家,管理整个狐族。
他和傅款,能够像兄弟一样相处,但他们之间有着巨大的隔阂,这也是不可忽视的。
“先晾他一晾吧,”霍屿有些无奈地说,“等傍晚的时候,我再去看看他。”
敬霜点了点头,又向祠堂的方向担忧地望了一眼。傅款还没有放弃,坚持叫着霍屿的名字。
“我们回吧。”
霍屿牵着妻子的手,缓缓离开。
傅款在祠堂内装模作样地喊了一会儿后,喊累了。再加上霍峥的脚步声彻底走远,喊也没有用。于是他保存体力,在祠堂里寻找出去的办法。
霍家祠堂在建造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有数不清的牌位、长明灯,还有香火。
傅款对这个地方,其实很熟悉。他从小就不是一只老实狐狸,经常要被亲爹关祠堂,还跟他大哥一起被关过。关祠堂其实很无聊,傅款没事可做,就数这里的牌位,看上面镌刻的名字。霍家的先祖们,都快成他老熟人了。
尽管祠堂的正门被霍屿封住了,但傅款并非没有任何出路。他在童年的时候,就发现过一条密道,能通往外面,不晓得是哪位被关在这里的前辈搞出来的,总之是造福后人了。
傅款根据记忆寻到这一条密道。密道的入口隐藏在一个狐狸石像的后面。他在石像后蹲下身子,用手敲了敲那面墙壁,敲到某一块砖的位置时,声音不一样。傅款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砖挪出来。
在砖的后面理应有一个机关,傅款伸长手臂要去够。然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反而碰到了一个类似符纸的东西。
傅款奇怪地把它拿出来,只见上面有一行熟悉的自己。
——别忘了当初是谁跟你一起关在这儿的。
落款是霍屿。
傅款气得把纸条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