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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奋勇争先
    “使心骄意大,岂有餍足时。”————————【明史·万国钦传】
    杨儒有些不高兴了,认为刘繇在无意间贬低了他,对此说道:“你这是什么话?老夫掌兵多年,麾下精兵,如何也比陇上屯兵要强。”
    刘繇语塞,深知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补救道:“杨公、杨公!护羌兵马骁健,谁人不知?只是韩遂部将成公英驻兵襄武,麾下羌汉诸军计二万有余,我等纵要进击,也得多聚兵马才是。”
    他这话其实是默认了他陇西郡的兵马不强,可世上总是很难做到两面讨好,刘繇为了不得罪性情急躁的杨儒,主动忽视了随他一同从陇西逃至汉阳的典农校尉马宇。
    马宇当初身为侍中、又是曾经重臣马日磾的族亲,在朝中以前也是极有分量的。若不是马日磾被罢黜闲置,马宇又哪里会沦落到雍凉、陇西这种地方?又何至于因为不擅兵事而灰头土脸的战败逃窜、最后被上官刘繇轻忽怠慢?
    他语气里不免带了几分怨气,道:“我麾下不过是陇西屯兵,算不上久经操练。即便与杨校尉合兵,也是兵不满万,守御冀城已是不够,哪里还能再图进取?依我之见,还是在冀城坐等皇甫将军派来援军吧!听说马、盖二位将军已经在路上了,彼等战胜之师,兵力逾万,何不静待其至,再做合击?”
    马腾好歹也算是马日磾亲口承认的扶风马氏成员,想到今后马氏复兴,还得靠在自己与马腾身上,曾经瞧不起马腾的马宇此时也转变了观念,想着要为马腾多争取一些立功的机会。
    作为皇甫嵩的姻亲,汉阳太守射坚此时也不赞同钟繇、刘繇等人急于进兵的想法:“皇甫公当初的军令仅是虚作声势,以恫吓成公英不敢进兵,实则调安集将军返军攻陈仓。如今右扶风虽屡传捷报,然军令未下,援军未至,我等岂能擅自动兵?”
    别驾阎温此时也跟着附和道:“城内空虚,近日里我等小心戒慎,唯恐泄露风声,为成公英所探知。如今马腾、盖顺等军未还,我等理应坚守以待,为何反是要示弱于敌呢?”
    以射坚、阎温为首的关西士人都不同意主动进攻的主意,这让钟繇大感为难,他也觉得此事冒进,但又耐不住刘繇等人的苦苦催逼。他皱了皱眉头,抬眉看向末座的位置,呼唤道:“陆君、陆君!”
    坐在末尾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英俊男人,他容貌雄壮,身上带着江东士人特有的平静温和,此人正是冀城令陆儁,吴郡陆氏出身,已故平南将军、会稽太守陆康之子。因为陆康远在江淮,却时时不忘向长安朝廷输送贡品及孝廉,深得皇帝赞许,在几年前便诏拜其长子陆儁入朝为郎中,以示优待。陆儁为人沉默寡言,低调谦逊,担任郎中没多久便调任冀城令。
    虽说是州治、郡治之长,但在一众二千石面前,身为县令的陆儁还不够格。他也不通军事,每次集会,都知趣的在末座充数,偶尔附和几声,散会后便与州从事、郡功曹们筹措军需,也算是任劳任怨、不惹是非。
    陆儁这回也以为不会有什么事落在他头上,他刚才正在想当初江东孙氏作乱,父亲死了也没能回去居丧服孝。如今江东归附,自己或许可以在打完了韩遂之后请几天丧假,回吴郡祭扫亡父坟茔,连带着看望家中的叔伯兄弟们。
    他记得来长安的时候幼弟陆绩还只是个爱吃柑橘的孩子,离别送他的时候陆绩也是抱着橘子不撒手,直到陆儁上车后才恋恋不舍的将橘子送给他。陆儁想到当时那温馨又逗趣的时刻,忍不住轻笑一声,恍惚记得陆绩今年应该虚岁十岁了吧?还有那个年纪比陆绩大,辈分却比陆绩小的侄子陆逊……
    “陆君!”
    见对方没有反应,反倒发出一声轻笑,钟繇不禁皱了皱眉。离陆儁最近的是负责记述政令的汉阳郡吏姜冏,他将众人都将好奇的目光投过来,便放下笔,轻轻拉了下陆儁的袖子。
    “喔。”陆儁这才回过神来,既尴尬又惭愧的向众人告罪一通,继而看向钟繇:“使君有何吩咐?”
    “关乎进军之策,座中诸君各有争论,我实难抉择。陆君沉静有智,不知意下?”对陆儁的集会走神,钟繇视而不见,他谦和的垂询着,真真像是一个从谏如流的贤明上官。
    陆儁根本不擅兵家之事,他经常在这种会议上装聋作哑、藏拙掩晦,旁人对此心知肚明,见他不争风头,也没那个闲心故意让他出丑。如今被同样深知情况的钟繇将其提了出来,旁人就有些捉摸出滋味了,因为陆儁的回答几乎是显而易见的,那么提问者钟繇的回答——也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
    果然,陆儁面露难色,他还做不到老实坦诚的揭自己的短处,直言不擅军事。“以少胜多,古来鲜有,如今韩遂大败,消息正该传遍雍凉。我军可边做整顿,边待成公英军心动摇,倘或有变,再议进兵不迟。”
    他的想法是在等待观望的过程中,马腾等军都早已经来了,那时候双方军队数量上的优势一旦逆转,出兵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听到这个答案,钟繇自以为事情算是解决了,就连不知兵事的陆儁都认为可以相机进军,又遑论其他呢?
    于是钟繇不顾射坚等人顾虑重重的反对,下令让人散播韩遂大败的消息,鼓舞汉阳、陇西等地豪强,扰乱成公英的军心,最好能做到让其众不战自散。而与此同时,钟繇不忘扩大自己的实力,以免以后论功行赏的份额太小,在私底下特意寻到了州从事杨阜,希望他能召集汉阳等郡豪强提供家兵部曲,暂时归刺史府统一调度。
    杨阜误以为钟繇心里仍未打消在马腾等人来之前先夺此功的危险想法,同时也不愿白白将自家部曲贡献出来。若是危急存亡的关头倒也算了,偏是即将大获全胜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帮钟繇这个关东人出力,出口拒绝自然是应该的:“骠骑将军事前未有军令许我等趁势出兵,依在下看,既然皇甫公遣派了平狄、虎威二将军前来,可见是未有许我等独自进兵之意……使君何必执着于此呢?”
    钟繇心里着恼,自从他到雍凉以来,可以说是举目无亲故,而这些征辟的幕僚都是雍凉名士,彼此相处并不算很和谐。相比之下,汉阳太守射坚因为关西士人的缘故在雍凉如鱼得水,许多政令对钟繇来说不便于行,但经过射坚的从中转圜却能顺畅无阻。放在以前,钟繇还不明白为何地方郡守与豪强往往矛盾不可调和,现在设身处地,他才深有体会。
    “如今西北各军乘大胜之威,追击穷寇,朝廷百年无数先贤费尽心力,平羌大功就在今日。”钟繇转了话锋,心里冷笑着,不怀好意的蛊惑道:“朝廷大军分路进击,各郡岂有不群起响应的道理?眼下有不少羌贼离群四散,骚扰乡里,若是各地有豪强起兵为大军扫清道路,也不失为大功一件。”
    杨阜似有心动,皱着眉头考虑说道:“各郡各县倡义举兵,彼此相隔难以呼应,又无统属,则该如何?”
    他是想着若钟繇故事重提,还想借机掌握各家私兵,那这个功劳不争也罢。怎知钟繇此刻改了话头,语气稳稳地说道:“先将韩遂败亡的消息传遍雍凉,大可诈称韩遂已死,彼等羌胡失却贼首,安有不就地离散之理?一旦分散,便只能有赖于各地豪强分而击破,统一部署,却是不便……如今马腾等军未至,正是雍凉各家建功的时候。”
    杨阜沉稳多谋,没有当即答应下来,也没有出言反对。但钟繇的意图显然已经达到了,杨阜回去后与从弟杨岳、杨谟等人商议了一番,都认为无论如何,先散播韩遂殒命的流言,看看成公英麾下兵马的反应再说。消息传出去后不久,成公英麾下的羌胡兵果然惊慌失措,当夜便逃散数千,就连成公英也不敢继续留在汉阳郡,而是带兵移驻襄武。羌胡逃兵给地方上造成了极大的隐患。与此同时,杨阜的同乡、雍州从事尹奉、赵昂等人纷纷开始赞同钟繇的意见。
    没过多日,汉阳豪强姜隐、姚琼、孔信,南安豪强赵衢、庞恭等人接连起兵响应,在地方上与逃散的羌胡游勇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钟繇暗地里吃惊于雍凉豪强部曲极其剽悍的实力,桓、灵以来,各地盗贼蜂起,郡县往往无力征讨,导致各地豪强自建坞堡、编练家兵自卫。虽然钟繇也曾看过中原的坞堡成片,但关东用来防范普通山贼盗匪的坞堡尤其是常年防御羌胡的关西、雍凉坞堡可比?更别说雍凉人天生就是剽悍强健的勇士,钟繇早知道这些平日不显山露水的豪强们实力强劲,但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凭一己之力剿灭散落各郡的羌胡逃兵。
    这样的实力就连钟繇都深感忌惮,又何况是皇帝呢?
    各郡战事进行的如火如荼,看得刘繇、杨儒等人眼红不已,他们等不及马腾与盖顺缓慢的速度,再度请求出兵。而这时成公英麾下兵马已不足一万,数量上的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连办事谨慎的钟繇也动摇了心思。
    再等了一日,据探子称马腾等军已到了望垣,距冀城不过数十里之遥,一日可至。钟繇心里想着现在出兵还算妥当,马腾、盖顺都是关西人,若能让刘繇、杨儒建得军功,既能保障自己人、又能向杨氏示好。于是在当天的集会上,钟繇力排众议,以建威将军的身份下令支持刘繇、杨儒的进军计划。
    马宇因为谏拒不得,又不愿坐失良机,也要求带着屯兵随军。
    一时间汉阳郡现有的兵马都被集结起来,交由陇西太守刘繇、护羌校尉杨儒统率,汉阳郡实行军屯最早,屯兵最多,当下也被抽调了不少。只是射坚仍维持保守的主张,只是供给兵马粮草,没有跟着参与这项军事行动中去。
    这举措让他身边的亲近都感到奇怪,汉阳郡农曹王昶、汉阳郡典农司马杨昂特地过来造访:“据闻,钟使君想在马腾等人来援之前,先立此殊功,不但四处调集兵马,就连从长安新来不久的门下督秦谊也被指派到军中去了。我等还若无动静,真让彼等立功了,岂不是坐失良机?”
    射坚身着燕服,在自己府邸的厅堂中端坐着,他看了一眼杨昂,又接着看向王昶:“文舒,你也是这样以为的?”
    在王允这棵大树倒后,王昶作为太原王氏子弟,很是落魄了一段时间,所幸皇帝并没有忘记给王氏加恩。看在王允诛董的份上,王昶在河东平定后没多久就被拜为汉阳农曹,负责汉阳郡的民屯,一做就是五年。
    这五年的时间里,王昶比以往愈加历练,不仅督劝百姓务力农桑,更是亲自带领屯户开荒,使汉阳一郡的垦田为雍凉诸郡之冠,收获的丰厚粮草支持了好几次大的战事。射坚已经几次向皇帝称赞王昶出色的治民能力,希望能对他进行提拔,但奏疏呈上去后都杳无音信。
    对于射坚的照顾,王昶感激于心,却没有因为得不到结果而灰心丧气,反倒更加勤恳的在劝农事上。两人的关系因此也越加亲近,在外人眼中,这两个常被世人相提并论的同族兄弟,似乎各自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在下来此,只为了与府君说一句话。”王昶话是这么说,其实眼睛却看向了跃跃欲试的杨昂:“不得贪功。”
    杨昂顿时遭受打击,垂眉不语。
    王昶继而说道:“府君在雍州筹措一方粮草,主持此战的皇甫公又是府君姻亲,既有此功,封侯足矣,又何必再争其他?何况,即便要争,上有钟使君,下有刘府君、杨校尉,就连马德衡也不过追其末尾,府君又如何争得过呢?”
    “奈何使君之意难违,尹、赵几位州从事起先也是不愿出兵,但见到各地豪强起兵大有斩获以后,也纷纷改了口风。”射坚以手抚膺,无奈道:“有利如此,人皆逐之。我也只能将此事报与陈仓,有功则罢,倘若万一……我等也能撇清干系。”
    “这是如何一说?”杨昂莫名其妙的问道:“府君好像不看好此战?”
    射坚似乎不想在背后说人是非,砸了咂嘴,闭口不言。
    王昶接话道:“府君是不看好他们。安集将军带兵走后,汉阳无良将,竟也只能让杨校尉带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