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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十九章 翰林
    大明翰林院,原本为鸿胪寺旧址,淳端元年,鸿胪寺搬迁走之后,先帝命以鸿胪寺旧址为基础,修建了至今还没有修缮完整的翰林院。
    国朝规定,翰林院品秩为正五品,在成治皇帝之前、太宗永乐皇帝之后,数代帝王一般很少打破翰林院的品秩,也就是翰林院学士、侍读学士等品秩并不高,不会出现以正三品的尚书兼任翰林院学士的事情。
    成治皇帝权术高明,登基以后,以内阁挟制诸王贵勋并文臣武将,又将基本上已经脱离翰林院的詹事府分离了出去,却严格遵守了“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反过来又用翰林院挟制内阁,直到秦王被立为太子,暗中屡次谋逆终于把自己玩死,成治皇帝基本上算得上是一个通过各部相互挟制,保证帝王权限无上的君王。
    可现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内阁尚且被限制甚至剥夺了军权,文臣武将诸王贵勋们无不在西军铁蹄下战战兢兢,堪称人人自危,翰林院自然也就失去了原本的超然的地位,甚至立足朝廷的根本。
    今日大雪不去,燕山风卷过清冷的院子,翰林院前后院落中无人走动,偶尔有缩着脖子走廊里匆匆跑过的庶吉士也比平日快走了十分还多。
    侍读学士孔从周端着茶杯,靠着椅子,拥着火炉,目光中一片迷离,手边的诸子百家经史子集已经没心思读了,他满心指向一个问题,西军的马蹄到底要踏到什么地方。
    门外轻咳一声,侍读学士杨墨函掀开厚厚的门帘探进头。
    “子香兄有事?”孔从周呆滞的目光里泛起一点活光。
    杨墨函干咳一声,踆进门,笑吟吟道:“立政兄,有茶叶么?”
    孔从周呼的一声险些笑出来,这里有着实蹩脚的很呐。
    “风雪连天,正有《书》一事颇多不解处,子香兄请来,”孔从周起身去取茶,笑道,“围炉读书,倒也清静。”
    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人笑道:“两位大人好兴致,下官也要叨扰一杯茶,可乎?”
    门帘掀开来,外头走进两个红袍官儿,原来是侍讲学士两人。
    他们四人在翰林院本就地位最高,学士王华之下便是他们四个从五品官员,但往常往往很不对付,很少有坐在一起喝茶读书的闲情,今日都聚齐了。
    孔从周哑然笑道:“诸位不在自己的班房内安享自然,跑到下官这里来做什么?”
    那两个侍讲学士都笑道:“风雪大,满京师都是西军的茶叶,很少能找得到原本的茶香味道,孔大人这里有的是好茶,下官们来分润一些,莫怪莫怪。”
    孔从周心里遂有底了。
    “诸位所言不假,如今的京师,处处是西军的踪迹,到处都是他们的货物,要想找大明京师的味道,下官这里还真有一些。”孔从周笑道,“请坐,雪天漫话,倒也算一件风雅。”
    那三人才坐下来,孔从周开门见山:“三位此来,下官亦知其意。王德辉父子,一个权倾朝野,一个带兵于关外,按循例不可以留守翰林院。三位此来,为人为己?”
    杨墨函迟疑着道:“不瞒立政兄,下官此来,既不为人,也不为己,倒是有一句话,是昨晚上老妻说的,下官颇以为有理,然不知如何自处,正要请教立政兄。”
    那两个侍讲学士互相对视,脸上都有一抹会意笑容。
    “你两位年少有为,此来怕不是有‘急流勇退’之意罢?”孔从周沏茶过去,端着椅子过来围着火炉坐定才道,“昨日傍晚多有人前去‘示货’于某人,两位似乎既没有拦挡,也没有训诫,毕竟何意啊?”
    杨墨函愣了,他的打算是果真退出如今这暗涌疯狂的朝政漩涡,这既是他家里人的想法,也是他的决定,没想到孔从周这狡猾的老儿居然看懂了。
    “莫非,你也有此意?”杨墨函惊喜道。
    他们二人是在淳端时代中进士的老人,四十余年的翰林院生涯早已磨平了他们的棱角,对待有些事果然看得很明白。
    “是有此意,不过,如今只怕不适合。”孔从周一言道破,“秦国公带兵入京师的,厂卫都在他手里面,如今你我身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一旦你我今日请辞,不亚于平湖微澜,只怕要更引起此人的注意,这不是上策。”
    那两个侍讲学士一时大喜。
    他们是成治元年和成治五年入选的庶吉士,四十来岁正是渴望做出些事情的大好年纪。
    倘若这两个七老八十的上司主动退下了,这可就空出了三个位子,一旦他们能从侍讲晋升侍读,那就掌握了一些大内机要,对他们的前程是极其有好处的。
    到时候,王华辞翰林院学士的职位,翰林院学士就算各方争夺的厉害,天子也有意要拔擢别人掌握翰林,可次一级的总不能不给翰林院内部人吧?
    这是他们的机会。
    杨墨函并未把这两个棒槌放在眼里,他们的文章或许比他们做得好,但他们的心性近几年之内也别想赶上他和这个老对头,老朋友,老同年,以及,以后的老朋友。
    “立政兄所言极是,老夫也正为此而发愁。”杨墨函叹息道,“如今的翰林院鱼龙混杂,有静心修炼内功的,有放眼四海寻找出路的,如昨日那些败类。更有甚者,五经博士里竟有人与内侍相勾结,意图与西军与虎谋皮,世风日下,翰林院再也不是简单的翰林院喽。”
    孔从周哈哈一笑竟并不在意,目光只闪了闪瞧了那两个年轻的令他羡慕的同僚。
    那两个一脸茫然,谁勾结内侍与西军勾结?
    他们不要清白门楣了么?
    “此事要从长计议,”孔从周笑道,“你们两位在这里可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了。”
    这话是对两方说的,前者是对杨墨函。
    后者是对那两个连翰林院里发生的事情都不掌握的棒槌。
    孔从周从桌上拿起一道劄子,递给那两人看,说道:“这是老夫昨晚写的翰林院的庶吉士们外放,调动,授官的劄子,你二人拿回去也看一下,若是没有意见,近几日天子召见,老夫便将着劄子递交上去了。”
    “仔细看,有些你们二人不太满意的人选,可要趁早说。”杨墨函提醒。
    这话令那两人心中大喜,这可是给他们提前插手安排他们的人的大好时机哪!
    “也好,我们不打扰二人老大人了。”那两人立即起身拱手告辞道。
    门帘一起一落之间,两个七老八十的老翰林相视而笑。
    他们呐,差的远着呢,这翰林院学士落不到他们身上去,侍读学士也落不到他们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