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一边等人,没想到玩着玩着,他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三章 宝山石头城(四)
据慕容府里的下人们说,那一天絮儿小姐跟着空桐族长出去后,到了第二天才回来。
慕容絮儿回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哭得红肿,脸色憔悴,神情恍惚。慕容老爷担心宝贝女儿在外受了委屈,连声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但慕容絮儿只是摇头不语,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再也没有出来。
慕容老爷联想到女儿一夜未归,猜测是空桐雪祈对宝贝女儿做了什么不轨之事,虽说两家已经订下了亲事,但婚前有染也是有伤风化的,更何况慕容絮儿一直落泪伤心,可见并非两情相悦之事。
于是慕容老爷怒气冲冲地来到空桐府邸兴师问罪,一进门便发现府里气氛有些不对,下人们一个个都穿着素衣,低声软语,神色悲戚。
慕容老爷问管家:“府上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们族长前几日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十分喜静,所以府内下人们都不敢再大声喧哗。”
慕容老爷恍然大悟,又一想,生了重病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女儿做什么不轨之事,其中也许另有隐情。于是缓和了脸色,问道:“族长现下可在府上?老朽有些事情想问问……”
“真是不巧,”管家赔笑道,“我们族长一个时辰前出府去了,说是前往神木峰拜见尊主,有要事相商。”
慕容老爷更觉奇怪,按照芒宿的规矩,前往神木峰议事的是各族长老,族长通常都是留在当地管理辖内事务的。空桐雪祈此时前往神木峰,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与尊主商量?
随即他想到一件事情,族长婚配是一族大事,虽不至于必须征得尊主同意,但出于礼节,邀请尊主大驾光临,喝杯喜酒,却是有的。难不成……这空桐雪祈是迫不及待地向尊主通报喜讯去了?
慕容老爷想到此处,不禁脸上喜笑颜开,试探着问道:“管家可知族长要和尊主商量什么事?”
管家垂首敛目道:“在下不知。”
慕容老爷意识到自己有些兴奋过头,越了规矩,忙又打着哈哈揭了过去,又与管家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回到慕容府内时,他发现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恢复了精神,不仅一日三餐照吃,还开始偷偷缝制自己的嫁衣了。
果然是好事近了吗?慕容老爷心下大喜,但慕容絮儿不说,他也就配合着装糊涂。至于慕容絮儿为何一直闷闷不乐,他就理解为是空桐雪祈大病初愈,絮儿过于担心所致了。
这几日,神木峰上一直很不平静。
端木花嫁自请废后的事情已经让皇甫风音十分伤神了,而诸位长老趁机推波助澜更是让他焦头烂额。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矛盾一触即发之际,倒是侍女繁茜趁着四处无人时,低声给风音提了个醒:“尊主,其实真正能陪伴在您身边的,未必一定是尊后啊。”
风音初时有些迷惘,当看见繁茜冲他眨了眨眼时,突然醍醐灌顶,不错,说起相伴无间,这个从小就侍候着他的侍女繁茜,就是极好的例子啊!
于是这一日在银琅殿上,风音当众宣布,废去端木花嫁尊后之位,改封为神木峰谏言长老。
众长老听闻这个决定时,皆是一怔。
在芒宿历史上,被封为神木峰谏言长老的人不多,因为根据规定,谏言长老必须长期居住在神木峰,陪伴在尊主身侧,既是尊主的幕后军师,又是监督尊主言行决策的一面镜子。
如此一来,要封一名谏言长老的先决条件,首先尊主对此人要无条件信任,才能让对方形影不离地随侍左右,同时这位谏言长老也将终身无法成家,必须全身心效忠尊主。
风音的这一决定,可谓是目的昭然既然无法通过婚姻关系将花嫁留在身边,那就通过职务任命将花嫁留在神木峰名分不同,但实质却是一样的。
众长老在参透其中奥妙自后,不由一阵唏嘘。风音的这种做法,完全合乎法度,他们也不好再继续反对下去了。
此时,不愿就此善罢甘休的濮阳良遂又上奏道:“既然前尊后已废,还请尊主考虑重新选妃封后事宜。”
风音不耐地挥了挥手道:“选妃之事以后再说。”
但濮阳良遂十分坚持:“尊主,此事事关重大,关系着言灵一脉的子嗣承传,更关系着芒宿的未来……”
“濮阳长老。”风音沉下脸来,不悦地打断了他。
“臣在。”
“听说十年前尊夫人不幸病逝,但你今尚未续弦,这是何故?”
“这……”濮阳良遂噎了一下,老脸一红,道:“臣与亡妻感情深厚,短期内不宜……”
“原来如此,”风音一脸真挚地点了点头,“对于感情深厚的夫妇,一方不在了,另一方为其单身十年,时间的确不算长。”
濮阳良遂意识到自己入了套,忙道:“尊主,臣的情况与尊主您有所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哦,有何不同?”
“臣是守鳏,而尊主只是废后;臣的亡妻去世之前已诞下二子,子嗣问题无忧,而尊主至今尚无子嗣,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风音道:“不论是守鳏还是废后,都是夫妻分离,令人痛心,需要时间来疗伤。至于子嗣问题,请问濮阳长老何时得子?”
濮阳良遂想了想,答道:“似乎是二十五岁那一年……”
风音笑了:“二十五岁啊,对我来说似乎还挺遥远的,那我就以濮阳长老为目标,争取在二十五岁那一年解决掉子嗣问题吧。”
“这……”濮阳良遂被风音这一手太极拳打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而众长老则全都向他投去了怨念的目光。
直到众长老都离开银琅殿,端木花嫁都站在角落里没有说一句话。
风音毫无瑕疵的面具一点点脱落下来,眼神中泄露出沉重的疲惫与无奈。他转身向花嫁走去,歉声道:“事先没有与你商量,是因为害怕你再次拒绝我。花嫁,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花嫁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我没有生气……”
“不要这样笑。”风音伸手抚了抚花嫁的嘴角,神色忧伤。
“我真的没有生气。”花嫁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低声道,“谏言长老也挺不错,至少……比尊后好。”
风音叹了口气:“这几日,我总是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自从回到神木峰之后,你又变回了以前的花嫁了,对我毕恭毕敬,什么情绪都藏在心里,虽然人站在我面前,心却不知飞去了哪里。这样的你,让我很惶惑,可我越是惶惑,就越是想牢牢地抓住你,想天天都能看见你,这样我才能安心。”
花嫁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一脸郑重地道:“对不起,风音,我以后不会做让你不安的事情了。既然你封了我做谏言长老,我便永远呆在神木峰上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真的?”
“真的。”
“……你发誓?”
花嫁被风音脸上执拗的表情逗笑了:“我发誓。”他的声音轻柔却很坚定,望着风音时眼中的笑意也是发自内心的,终于让风音有了一丝久违的舒心感。
“真想抱抱你啊……”风音轻轻叹息着,然后张开双臂环住了花嫁的腰际,下巴自然而然地搁在了他的肩窝里,鼻尖嗅着独属于花嫁的气息,不再像阿错那般张扬恣意,却多了一份沉敛与包容。
花嫁没有料到风音居然说抱就抱,一时间有些无措,推了推他,小声提醒道:“这可是在银琅殿……”
“反正又没有别人。”风音闭上眼睛,撒娇般地低声咕哝着。
花嫁仿佛也回到了之前与阿寻在一起无忧无虑相处的时光,笑着调侃道:“你就是这么对待谏言长老的吗,我尊敬的尊主陛下?”
风音也笑着反问:“你现在就开始履行监督进谏之职了吗,我亲爱的谏言长老?”
“咳咳……”殿外传来繁茜的咳嗽声。
风音立即放开了花嫁,整了整仪容,转身正色问道:“繁茜,什么事?”
繁茜从偏门走了进来,一直一本正经地垂着双目,装作没有看见方才那一幕。她走到风音身边,低声耳语道:“尊主,空桐族长在偏门外求见。”
“空桐雪祈?”风音一怔,“他怎么来了?”
“说是有要紧事相商,看上去神色焦虑。”
按照神木峰的规矩,不论是族长还是长老,若是有要事上奏,必须从银琅殿正门进入。而此时空桐雪祈却是在偏门外等候,说明这件事不宜对外宣扬。
风音略一沉思,对繁茜道:“你引他至茶室稍候,注意避开殿外耳目。我换身袍子便过去。”
“是。”繁茜躬身退了出去。
风音向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了下来,转身对花嫁笑了笑:“花嫁,怎不随我一起去呢?”
花嫁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从今往后,除去休息时间,只要有尊主在的地方,他必须随侍左右,不论是正规议事还是私人会晤。
看来,自己要尽快进入角色才行。花嫁深吸一口气,振作起精神,扬声道:“来了。”
第三章 宝山石头城(五)
风音与花嫁一踏入茶室,便见空桐雪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风音吃了一惊,忙道:“空桐族长这是做什么?”
空桐雪祈伏地道:“臣……是来向尊主请命的。”
“请命?”风音怔了怔,“请谁的命?”
“所有芒宿子民的命。”
风音一愕:“空桐族长,此话怎讲?”
“芒宿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日被灭国,并在九玄大陆上彻底消失。”
风音听得心头一跳,他与花嫁对视了一眼,此时的花嫁也是一脸惊讶与不置信的表情。
风音镇定了一下心神,沉声道:“空桐族长,此事不可儿戏,你有何凭证?”
“空桐家族的预见能力,便是最好的凭证。”
“是你亲眼所见?”
“是臣亲眼所见。”
风音渐渐蹙起了眉心,视线在空桐雪祈身上逗留了片刻,语速放缓:“空桐族长,你确定……这是你亲眼所见?”
“臣确定。”
风音再度望向花嫁,花嫁也正从空桐雪祈身上收回视线,向风音望了过来。两人视线接触的瞬间,花嫁微微摇了摇头。
风音心下了然,将双手背在身后,侧过身去漠然道:“空桐族长,我说过了,国家存亡之事,切不可戏言。但眼下空桐族长的这番作为,实在很难取信于人。”
“尊主?”空桐雪祈抬起头来,迷惘地看向风音,不太明白他话中含义。
“据我所知,空桐家族的现任族长空桐雪祈,其预灵能力的特点是只能预见到短时间之后的事情。至于家国命运此类渺远的事情,似乎不在你的预见范围之内吧?”风音说到此处,目光落回到空桐雪祈身上,“还是说,其实你根本不是雪祈,而是雪烙?”
风音说这番话时,每说一句,雪祈的脸色便苍白了一分,当风音说出“雪烙”这个名字时,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溃,眼泪瞬间倾泻而下,伏地失声痛哭。
风音原本心中只是怀疑,便故意拿话试探他,见他如此反应,便越发确定了心中猜测,眼中神色逐渐软化,声音也柔和了起来:“雪烙,真的是你么?”
雪烙早已泣不成声,他摇了摇头,却没有答话。
花嫁在雪烙面前蹲下身来,低声问道:“雪烙,你以雪祈的身份出现在神木峰,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雪烙犹豫了一下,依然摇了摇头。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和风音么?若有什么苦衷,但说无妨。”
雪烙这才缓缓抬起头,看了看花嫁,又看了看风音,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从此以后,空桐家族将再也不会有……空桐雪烙这个人了。”
花嫁和风音皆是一怔,但他终于愿意开口了,这是好征兆。于是花嫁耐着性子将他扶起来,握住他冰凉的双手,柔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给我们听。”
雪烙拭去脸上泪水,哽咽着道:“自从珑山一役归来之后,我哥就一直卧床不起,到了前一日,终于支撑不住……”
却说当日,雪祈在病榻上握着雪烙的手道:“我另一个对不住的人,便是你。”
雪烙笑着宽慰道:“哥,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
雪祈定定望着他:“雪烙,你可知道,我这族长之位,其实是从你那儿偷来的。”
雪烙脸色一变,垂下眼去,没有接话。
雪祈细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怎么,你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雪烙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什么‘偷’呢,族长之位,原本就是哥比我更适合,如果老族长说候选人是我,我才感到惊讶呢。”
雪祈目光里带了一丝了然:“这个秘密,原本只有我和老族长两人知晓,老族长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外泄的,同时他也让我发了重誓,绝对不可以对第三人说出真相。而你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没错,”雪烙深吸了一口气,坦然承认道,“那天老族长将你召去他房里谈话的时候,我就躲在外面,你们所说的一切,我一字不漏全都听见了。”
那一日,年逾古稀的老族长突然造访他们府邸,父母诚惶诚恐地接待了老族长,并将一干闲杂人等悉数屏退,他们兄弟二人也不例外。
老族长的到访,让他们全家上下都神经紧绷,不知是福是祸,虽说被屏退在外,却是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大声喧哗。
唯独雪烙一人照样自顾自地玩耍,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关他什么事。雪烙一个人在这沉闷的气氛中戏耍了片刻之后,甚觉无趣,便打算偷偷翻墙出去找小伙伴们玩。
他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经过庭院时,却瞧见父亲正领着雪祈神色匆忙地向会客室走去,一边走还在一边低声嘱咐:“一会老族长不论问你什么话,你都要据实作答,切不可有任何欺瞒之心,明白么?”
“儿子明白。”雪祈恭恭敬敬答了一句,随即又问道:“父亲,您可知老族长召我过去,是为了什么事?”
“老族长若要召见谁,必定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更何况他老人家此番亲自驾临我们府邸,可见意义重大。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咳,没什么。”父亲摆了摆手,便带着雪祈转入了拱门。
雪烙躲得并不远,正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纳闷地想:“老族长召见父母倒也罢了,怎么连哥哥也要召见呢,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这好奇心一起,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当下便打消了翻墙出去的念头,蹑手蹑脚地尾随着进入了拱门。
此时父亲已将雪祈送入房内,然后与母亲一起退了出来,并将伺候在外的几个下人全都撤了出去。
雪烙躲在拱门之后的草丛中,待众人都走得不见了踪影,他才从草丛中钻出来,一溜烟跑到了会客室窗台之下,蹲着身子竖起耳朵,凝神偷听屋内谈话。
只听老族长问道:“雪祈,我听人说,你比较擅长预见片刻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且从未有过失误,可是真的。”
雪祈谦虚道:“是旁人谬赞了。”
老族长淡淡道:“有便有,没有便没有,这一点在我面前不需要遮遮掩掩的。”
“是。”
“那么对于长远未来的预灵能力呢?”
雪祈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一点,我不如胞弟雪烙。”
老族长没有再言语,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半晌之后,他才长长喟叹了一声:“雪烙的预灵能力,使用得频繁么?”
雪祈想了想,道:“雪烙每次使用预灵能力之后,都会消耗较多元神,所以不能像我这样频繁使用,并且他自己似乎也不太热衷于修炼自己的能力,总之很少听他提及预灵之事。”
“哦……”老族长不知为何,似乎略略松了口气。他又沉默了片刻,说道:“雪祈,接下来我要与你说的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不可再对第三人提起,明白么?”
“我明白。”
“光是明白还不够,我要你发重誓。”
雪祈虽然不解老族长为何如此紧张,但还是依言发了重誓。
然后老族长道:“雪祈,我命不久矣,也差不多该选定自己的继承人了。然而我在预见到下一任继承人的同时,也预见到了我们空桐家族的尽头,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所以我猜测,也许这样的不祥,与下一任族长继承人有关。”
雪祈迟疑问道:“族长,你所预见的继承人,跟我有关吗?”
“虽与你有一点关系,但却不是你,而是你的弟弟,空桐雪烙。”
雪祈一怔。
“你很意外吗?老实说,我也十分意外。”老族长无奈地笑了笑,“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定是雪烙呢,如果是你,也许我能放心不少。更何况,雪烙若是继承了族长之位,将成为空桐家族最后一任族长,预示着我空桐家族命运的终结。”
老族长说到此处,伸出自己的一只手,五指微微收拢:“身为一族之长,我岂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在我手中诞生?”
雪祈心头一跳:“族长,莫非……您想改变命运?”
“曜神既然赋予了我们预言的能力,让我们预见到未来之事,却又毫不作为地坐等悲剧发生,这对我们预灵一脉,简直是天大的酷刑。”老族长神情专注地凝视着雪祈,“孩子,你愿意与我一起,改变这样的命运吗?”
雪祈垂下头去,沉默地思考着。从情感上来说,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弟弟会成为家族命运的终结者,他很想问一问族长,凭什么就断定雪烙的继任会导致整个家族走向灭亡之路。
但是他也知道,就算他追问老族长,为何会断言雪烙会成为家族命运的终结者,老族长也无法给他满意的答案。
长远未来的预灵者与近未来的预灵者,对于事件的预见方式不一样。
近未来预灵者比如他自己,对近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预见的方式是比较直观的可视图像,但雪烙所预见的东西,往往是一种比较模糊抽象的概念,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坚定不移的直觉,无法用具象化的东西去描述。
所以当老族长告诉他这样的答案,并与他推心置腹地商谈这件事时,他只能选择相信,并决定是否答应老族长的请求。
沉思了半晌之后,雪祈才缓缓抬起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点了点头道:“我愿意。”
如果能让雪烙避免走上家族命运终结者的道路,就算让他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他也愿意。
第三章 宝山石头城(六)
回想起当初与老族长的一番谈话,雪祈眸色黯然:“雪烙,你心里恨我么?”
雪烙笑了笑:“哥哥,我倒想问你一句,当初我们兄弟二人同在一个娘胎里出生,我是健健康康没病没灾,你却从小泡着药罐子长大,府中下人们都偷偷在说,孪生子同在一个娘胎,就开始了最原始的竞争,结果是我夺走了健康,将病痛留给了你。对此,你心里可曾恨过我?”
雪祈缓缓摇头:“我从未恨过你。小时候每当被病痛折磨地生不如死的时候,我心里也会抱怨,为什么我要受这些常人不必承受的痛苦,但每次想到,我一个人重病缠身,总好过兄弟二人一同受苦,我心里便宽慰不少。只要你能健健康康的,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雪烙含着泪笑道:“你是这样想的,我心中又何尝不是与你一样的想法。既然是一族之长,自然是要选一个全族最优秀、最能干也最有责任心的人来当,在这一点上,哥你可比我靠谱多了,就算没有老族长的那些顾虑,你也是当之无愧的人选。”
雪祈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真的只是为了去追寻你想要的自由吗?”
雪烙沉默了一下,道:“虽说不至于憎恨,但那时候毕竟还小,偷听了你和老族长的谈话,要说心里一点儿也不难过,那是假的。就像以前母亲独独守着你,却把我丢给奶娘抚养一样,我总觉得自己事事不如你,心里憋屈得慌,所以便有些自暴自弃,自我放逐。
“但是在外游荡久了,眼界渐渐开阔了起来,心胸也不那么狭隘了,很多事情,也是事后才慢慢想通透的。而一旦想通了之后,我便更加不愿意回到这个牢笼里来了,反倒有些自私地想,既然家族里已经有了一个称职的族长,还要我空桐雪烙做什么呢,不如再外面自由自在地过完一生吧。”
雪祈叹了口气:“你能这么想,我原本能减少一些内心的愧疚。但如今,我对你的愧疚却越发深了。”
雪烙不解地看着他。
雪祈道:“你知道的,我们预灵一脉的族长选择继承人的方式与别的家族不同,族长只有在大限之日临近之时,才会预见到下一任继承人。当时老族长预见的人是你,只是因为你那终结者的宿命,才暗地里换成了我。他原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改变我们家族的命运。但现在看来,却是失败了……因为,我所预见到的那个继承人,依然是你。”
雪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当初我答应族长帮助他一起改变空桐家族的命运时,也曾想过,就算改变不了这样的命运,但至少能避免让你卷入这样的是非洪流之中。但事实证明,人为的力量在命运面前是何等渺小,就算我们处心积虑地想要改变命运的轨迹,却依然无法改变它的终结点。”
雪烙听到此处,默默垂下双眼,沉默不语。雪祈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他无可反驳。
雪祈说了这么多话,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但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只稍微休息了片刻,便有急着开口道:“我们空桐家族的实力,在各大家族中原本便是最弱的,时局稳定时我们还能自欺欺人地平安度日,一旦时局动荡起来,我们空桐家族绝对是最容易分崩离析的一个。”
雪烙不解道:“时局动荡?我们不是刚战胜了血魔么?虽然空桐家族的弟子伤亡惨重,但其他几大家族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休养生息么,何来动荡之说?”
雪祈苦笑了一下:“血魔的出现,只是动荡时期的开始罢了。血魔虽然已被我们剿灭,但芒宿的内在平衡已被打破,今后可能会有更多未知的劫难在等着我们。可以说,我们空桐家族的命运是与整个芒宿的命运息息相关的,空桐家族即将面临的悲剧,极有可能会扩大为整个芒宿的悲剧。”
雪烙听得心惊肉跳:“哥,你……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难道这也是老族长当初告诉你的?”他明明记得当初在窗外偷听时,老族长只提到家族的命运,却未提及整个芒宿的命运啊。
雪祈微微勾了一下嘴角:“雪烙,其实每个预灵者的预见能力都有擅长的一面,和不擅长的一面。我虽然不太擅长预见长远未来的事情罢了,但并不代表我就一点也不会,只不过需要消耗比你多出数倍的元神罢了,就好比你虽然不擅长预见近未来的事情,但偶尔也会为之,只不过准确率不高罢了。”
“这么说来,这是你自己预见到的?”
“我想着,反正我也命不久矣,不如就多耗费些元神,好好看一看我们空桐家族的未来吧。结果,我所预见到的未来,竟比老族长所预见的更为严重。
雪祈说到此处,紧紧握住雪烙的手道:“雪烙,我有一事求你。”
雪烙吓了一跳:“哥,你有什么话,直接交代给我便是,说什么求不求的。”
“我想请你接下族长之位……”
“我接!”雪烙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雪祈话未说完,他便痛快答应了下来。
雪祈却道:“不仅要接下族长之位,还要以我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做得滴水不漏,鬼神不知。”
雪烙哑然,雪祈的这个要求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琢磨了片刻,才道:“哥,你是担心我在家族中威望不足,无法让大家信服么?”
“那还是其次。”雪祈摇了摇头,“如你方才所说,我们刚经历了一次大战,家族元气大伤,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此时若是传出族长亡故的噩耗,对于整个家族来说,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许多年轻的弟子有可能会因此而对自己的家族失去信心,如果一个家族连自信都失去了,那真的是距离崩溃不远了……”
雪烙脸色大变:“哥,难道你想让我隐瞒……”
“不错。”雪祈望着雪烙的目光带着乞求,却又坚定不容置疑,“你要让大家相信,雪祈依然健在,你会带领大家继续走下去,直面命运与劫难,因为,你是整个家族的精神支柱。”
雪烙听得手心出汗,脸色苍白:“哥,我……我做不好的,我根本没法变成你……”
“你可以的。”雪祈紧紧捂住他的手,仿佛生怕他抽出手去再次逃离这个家一般,加重语气道,“雪烙,你若是想让族人树立信心,首先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直以来,你都在有意无意地藏匿着自己身上的锋芒,其实我心里清楚,你身上藏着巨大的潜力,远不止你所表现出来的这些,我相信我的眼光。”
雪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番夸赞之词,他有些受宠若惊:“哥,你不会是唬我的吧?”
“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这样唬过你?”
“……倒也是。”雪烙想了想,突然问道,“可是这件事,母亲和絮儿小姐那里怎么办?总不至于连她们也瞒着吧?”
“母亲年岁大了,失去一个儿子,对她来说打击太大,能瞒,还是尽量瞒着吧。至于絮儿……”他失神了片刻,低声喃喃道,“我想见见絮儿……”
“哥你稍微休息一下,我这就去慕容府带她来见你!”
雪烙说着便欲冲出去,雪祈忙唤道:“雪烙等等!”
“怎么?”
“穿上我的袍子再出去。”
“不是吧?”雪烙两条眉毛都纠结了起来。
“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这么快忘记了?”
“可是你现在不是还……”
“族长受伤之事,外人已有所耳闻,若在这个时候,族长的弟弟急匆匆跑去找族长的未婚妻,你说他们会如何猜想?”
“……好吧。”雪烙只得乖乖走到铜镜前,照着雪祈的摸样穿上外袍,束起长发,然后转身看向雪祈:“哥,这样像么?”
雪祈打量了雪烙片刻,又对他的言行习惯做了一番指点,才微微露出宽慰的笑容:“去吧,雪烙,辛苦你了。”
雪烙说到此处,擦了擦眼泪道:“我原本只是为了却我哥的心愿,便急急带着慕容絮儿去见他,不料他见了絮儿,开口第一句竟是要与她废除婚约,劝她另觅良人。”
风音问道:“慕容絮儿答应了?”
“她自然是不肯答应,我哥去了之后,她在病榻前哭了整整一宿,然后对我提出婚期照常的请求。”
风音与花嫁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婚期照常?难不成她想结冥婚?”
“表面上是与我成亲,实则是与我哥结冥婚。”雪烙道,“她有她的理由,既然雪祈让我假扮为他,那么他的一切我都必需承传过来,包括婚约。有她在内帮衬着,我才不至于露出太多破绽。”
风音叹息道:“想不到,慕容絮儿竟也是个女中豪杰。”
雪烙接着道:“我哥故去之后,我想着他所说的关于芒宿未来命运的预言,一直不能释怀。于是我自己也施了一次预灵术,得到的结果竟与我哥所说的完全一致。所以我才想到来神木峰向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