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才幽幽叹出一口气:“月刹,你之前的理智都跑哪里去了?”
月刹一怔:“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你是慕容絮儿,自己的未婚夫被胞弟所害,族长之位也被他人顶替,你能咽得下这口气?”
月刹道:“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但因为之前慕容絮儿多次帮助雪烙演戏瞒骗众人,所以我怀疑慕容絮儿从一开始就已经被雪烙收买了。”
花嫁无语了片刻,苦笑道:“月刹,你真是关心则乱。”
他顿了顿,又道:“虽然你这一次判断得十分冒失,但好在奏折递交的渠道还是比较谨慎的,风音已经将事情压了下来。他原本是打算亲自过来的,无奈神木峰诸事缠身,他走不开,只好让我代替他过来跟你好好谈一谈。”
月刹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辩护意味,斟酌着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老实说吧,其实关于这件事情,我和风音早在他成亲之前便已经知晓了。”
月刹大惊:“什么,你们一早就知道了?”
“雪烙顶替了雪祈的身份不假,但雪祈却不是被雪烙所杀,他是病逝的。”
月刹又是一怔:“病逝的?雪祈是什么时候生的病?我怎么不知……”他话未说完,便生生顿住。
仔细一想,在空桐族长大婚前一个月,的确有过族长病重,所以要娶慕容絮儿来冲喜的传言。他当时也的确信以为真,所以才会提着药材在空桐府外等候很久,只为能见雪祈一面。
只不过后来却无意间撞见雪祈没事人似地出门去找慕容絮儿,让他以为关于雪祈病重之说,不过是坊间谣言,更因为他的满腔赤诚却一再遭到雪祈冷遇,以至于他心有芥蒂,之后发生的诸多事情,也早已将这件事冲淡了。
此时听花嫁旧事重提,他才恍然大悟:“难道说,那时候雪祈重病的传言是真的?”
花嫁点了点头,于是将当初雪烙登上神木峰,被风音识破身份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番,叹道:“也许真的是因为当局者迷的缘故,风音如此轻易就能分辨出这一双孪生兄弟的真伪,你却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月刹听完原委之后,在椅子上呆坐了半晌,才喃喃道:“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雪烙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花嫁摇了摇头:“你别看雪烙平日里性子活泼开朗,其实他骨子里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傲、执拗。他心里越是在意你,便越不想在你面前低头服软,又怎会因为你那些先入为主的猜忌而低声下气地向你解释原委?
“更何况眼下这身份掉包的事情,是预灵族内绝不可外泄的秘密,他既然答应了雪祈会将身份隐瞒到底,便绝对不会食言。当初若不是风音看出了他的破绽,只怕连风音和我也会被他严严实实地瞒个彻底吧。”
月刹越听,心中便越不是滋味,那天晚上,他因为一时愤怒,差点就拔剑杀了雪烙,好在最后一刻他及时拉回了理智,才没有铸成大错。但那一剑,还是将雪烙刺伤了。
想到之前见到雪烙的时候,雪烙看起来十分虚弱,明显就是重伤未愈,偏他又独自一人走了这么多路,亲手将预言书交到自己手里,可自己当时却依然对他冷言冷语。
月刹几乎有些坐不住了,他蓦地站起身,便要往外冲。
花嫁一把拉住了他:“你去哪里?”
“去找雪烙,他应该……应该还没走得太远。”
“什么意思?”花嫁狐疑地看着月刹。
于是月刹三言两语地将之前雪烙孤身前来的事情解释了一下。
不料花嫁在听闻这件事之后,却脸色大变,脱口道:“什么预言书,让我看看!”
这反应似乎有些激烈了,月刹怔了一下,刚要去取,随后想到那是关于他们灭灵一族的预言,之前雪烙亲手交给他,就是为了防止被外人窥见,如果现在他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拿给第三人看,会不会有些不妥?
月刹这一丝犹豫,看在花嫁眼里,反倒让他稍稍冷静了下来。
“抱歉,是我失言了。”花嫁平复了一下心绪,道,“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月刹皱眉问道:“什么预感?”
“其实就在昨天,雪烙曾独自登上神木峰,呈给风音一份关于芒宿命运的预言书。这是一种非常正式的呈递方式,正式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花嫁缓了缓情绪,继续道:“其实上次我们之所以会在小镇上碰面,是因为我私下里拜托雪烙,请他再仔细卜算一下芒宿的未来。雪烙说,这样施法比较消耗元神,需要伴华铃来提升元神,我不知道伴华铃是预灵族的禁药,便跟着他一起去采药,后来便意外遇见了你。”
月刹点了点头,这件事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因为当初就是他帮着雪烙一起采摘的伴华铃。
只听花嫁继续道:“因为这件事是瞒着风音进行的,所以在回程的途中,我与雪烙说好,如果卜算出了什么结果,先跟我通个气,但是事后他却并未这么做,他直接以预灵书的形式呈上了神木峰,这让我大吃一惊。”
月刹听到这里,基本上有些明白花嫁吃惊的原因了。雪烙呈上神木峰的那份预灵书,关系着整个芒宿的命运,那分量与自己手中的这本预言书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在芒宿的历史上,预灵书都是由预灵族的族长或灵力高深的长老在预测到重大天机之后记录下来的,因为泄露天机是重罪,很有可能会触怒曜神,所以历代预灵族长或长老,一旦写下了预灵书,便要以己之身接受天罚,以免曜神迁怒全族。
由此,月刹终于恍然明白过来,雪烙在向神木峰呈上预灵书之前,恐怕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他之前交给自己预言书时那令人感到异样的言行,其实是在向自己交代遗言!
第四章 咫尺天涯(五)
当想明白这一切之后,月刹再也镇定不下来,拔腿冲到门口,直接就上了之前花嫁乘坐的马车。花嫁怎么放心让月刹一个人去追,叫着“我跟你一起去”,便也钻进了马车。
月刹不断甩鞭狂追,一路上却没有看见雪烙的身影,直到他们抵达空桐府邸。
“难道雪烙这么快就回到家了?”月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明明记得雪烙来的时候没有乘坐空桐府的马车,他或许是徒步走来的,也有可能是在中途乘车,但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到家。
即便如此,月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跳下马车向空桐府的大门奔了过去。
此时已经将近亥时,天空中星光黯淡,守门的两名侍卫没能立即认出月刹,当即便将他拦在了门外。
“我是濮阳月刹。”月刹顾不得自矜身份,直接报出了姓名,“我找雪……我找空桐族长有要紧事,麻烦通报一下。”
两名侍卫初听月刹这名字好生耳熟,仔细一想,这不是濮阳家族的新任族长么。但见此刻他们不得不谨慎地打量起月刹来,总觉得堂堂一位族长,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实在有失体统。
此时花嫁也已经跟着走了过来,见月刹被侍卫拦下了,便知道如此纠缠只会让月刹越发失态。他干脆从袖中掏出令牌,用居高临下的口吻道:“让你们族长出来见我。”
两名侍卫觉得花嫁有些眼熟,似乎以前曾经来访过,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是哪一位,再仔细瞧那令牌,上书“谏言”二字,顿时睁大了眼睛这是谏言长老的随身信物!
谏言长老在神木峰,乃至在整个芒宿,是地位仅次于言灵尊主的存在,这样一位大人物到访,他们如何还敢怠慢,立即飞奔着进去通报去了。
不消片刻,便见中门大开,慕容絮儿步履匆忙地出来接驾,却在见到花嫁和月刹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
“空桐夫人,又见面了。”花嫁抬手冲慕容絮儿打了个招呼。
絮儿还在纳闷:“听说谏言长老大驾光临,不知……”她的视线在花嫁和月刹只见扫来扫去。
月刹她是认得的,这是濮阳家族的族长没有错;至于花嫁,她清楚地记得,这位模样俊俏丝毫不比女子逊色的年轻男子,之前曾经来找过雪烙,看样子与雪烙十分熟稔,勾肩搭背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身份尊贵的谏言长老。
“咳,不好意思,谏言长老就是我啦。”花嫁亮了一下令牌,又很快收了起来,“本来是不想拿这玩意儿招摇过市的,但是事出紧急,看两位守门的小哥似乎有点尽责过了头,怕耽误正事,所以……咳。”
花嫁虽然说得含蓄而客气,但两名侍卫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慕容絮儿横了他们两人一眼,然后十分恭敬地请花嫁和月刹随她进去。但整个过程中,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了花嫁身上,总是有意无意地冷落着月刹。
月刹如何觉察不出这其中透出的微妙敌意,若不是事关雪烙,他也不想再这样与慕容絮儿见面。此刻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跟在花嫁身后,尽量不与慕容絮儿眼神交汇。
花嫁跟着絮儿进入内院,左右环视了一下,问道:“空桐族长可在府上?”
慕容絮儿略略一皱眉,道:“实不相瞒,雪祈自昨日出门之后,至今尚未归来。”
花嫁心里突了一下,若说雪烙昨日出门,那必是因为去了神木峰,今日又直接去濮阳府邸找月刹,可见这期间他不曾回过家。他看了看一旁的月刹,而此时月刹的神色比他更焦虑。
花嫁问道:“他在临走前,可曾说过什么?”
慕容絮儿认真想了想,道:“没有特别说过什么,不过是寻常的家事交代。”言下之意,家事就不方便为外人道了。
月刹着急道:“你再仔细想想,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反常的话。”
慕容絮儿原本便对月刹有成见,此时见他言语冒失地逼问,心中越发感到不爽,忍不住就冷下脸来了。
花嫁此时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于是暗中伸手按了按月刹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他转向慕容絮儿道:“空桐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絮儿因顾忌花嫁的身份,又因曾经见雪烙与花嫁在一起有说有笑,似乎关系不错,对待花嫁时,脸色便缓和了不少,引着花嫁走到一旁道:“端木长老但说无妨。”
花嫁压低了声音道:“慕容姑娘,实不相瞒,其实我们此次是为雪烙而来。”
慕容絮儿心头一震,当花嫁改称她为“慕容姑娘”开始,她便意识到花嫁可能知晓了什么。她脸上惯有的淡定从容出现了一道裂缝,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花嫁,却故作镇定地道:“不知……端木长老找我家小叔,是为何事?”
花嫁见她依然防备心很重,心下也是一叹,眼前这位女子,看似柔弱似水,实则心防坚不可摧,只怕雪烙在这方面还比她要逊色许多。
他正了正色,开门见山地道:“话已至此,我也不兜圈子了,其实雪烙昨日上神木峰,是为了向尊主呈递预灵书。”他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留意观察慕容絮儿的神色。果然絮儿眼角跳了跳,脸色已经变了。
花嫁继续道:“想必慕容姑娘应该知道,空桐家族的人,一旦将自己的卜算结果记录到预灵书中,就相当于是在记录自己的遗言了。雪烙不但向尊主呈递一份,同时还给了濮阳家族送去了一份,可见他此举的决心有多坚定。
“濮阳族长最后一次见到雪烙,是在今天下午,之后我们一路追赶,便再也没有找到雪烙的踪影,我们担心……”花嫁说到此处,没有继续再往下说,因为他看见絮儿早已脸色大变,陷入了慌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慕容絮儿心急如焚地来回走动,口中喃喃自语道,“昨日他临走前还笑着跟我说,他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当时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不对,他好像染了点风寒,说话的时候经常会停下来咳嗽……”
月刹听见这话,心里又揪了一下,那不是风寒,恐怕是剑伤引起的并发症。看来雪烙受伤之事,连慕容絮儿也给瞒住了。他若不是一心求死,远不至于如此放任自己的伤势不顾。
慕容絮儿喃喃自语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抬高了音量道:“修行阁!”
“什么?”花嫁怔了一下。
“雪烙临走前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是,如果三日后他还没有回来,记得让人打扫一下修行阁。”
“去修行阁看看!”月刹立即意识到这其中必定暗藏了什么玄机,于是先一步拔腿向修行阁的方向奔去。
花嫁和絮儿忙也跟着奔了过去,絮儿一边跑,一边心里还在纳闷,这濮阳月刹怎么对他们空桐府邸的布局如此熟悉?
三人进了修行阁,一楼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月刹便又第一个奔上二楼。此时用于打坐的蒲团已经收了起来,而原本只用来放置烛台的柜子上,多出了一封信。
月刹才刚拿起信,便被絮儿一把夺了过去。面对絮儿越来越不加掩饰的敌意,月刹内心也只有苦笑的份。
絮儿打开信笺,发现这是一封雪烙写给她的信
“嫂嫂亲启:当你见到这封信时,也许我已经不久于人世了。自从我决定记录下预灵书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没能完成我对哥哥的承诺,我原本答应过哥哥,会像对待自己的亲姐妹一样善待嫂嫂,如果嫂嫂一生不愿改嫁,我便一生陪伴着嫂嫂,直到其中一个先死去。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的陪伴竟然如此短暂。
“但是在家族使命上,我想我尽到了最大的努力。我和哥哥一样,始终坚信只要通过努力,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虽然芒宿将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但芒宿并不是历史的终结,在这一点上,我看到了更加遥远的希望与奇迹。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拥有一位勇于肩负使命、承担责任的尊主。相信在尊主的领导下,芒宿人一定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命运、实现奇迹。希望哥哥泉下有知,也能认同我所付出的努力。雪烙绝笔。”
信的内容并不长,但慕容絮儿未能读完,便早已泪流满面。
月刹再也顾不得礼节,迅速从絮儿手中将信笺夺了回去,但粗略扫了一眼之后,他也有内牛的冲动了他以为雪烙至少会在遗书中交代一下去向,但这通篇看下来,他妈全是废话。
眼下稍微还算冷静理智的人,只剩下花嫁了。他拧眉思忖了片刻,当机立断:“在这里等估计是等不到雪烙回来了,我们必须分头去找找。”
絮儿抹着眼泪茫然道:“要去哪里找?”
花嫁没有立即回答,却将视线投向了月刹。
月刹怔了一下:“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从他亲自给你送预言书的举动来看,雪烙心里最在意的人,还是你啊,月刹。”
这一刻月刹快要给他跪了:“现在不是讨论他在意的人是谁的问题吧!”
花嫁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雪烙,当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之后,我会选择在哪里结束自己的生命,比较有意义。”
第四章 咫尺天涯(六)
月刹将信将疑:“你的意思是,雪烙很有可能又回到那个小镇上了?”
“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是当初我们邂逅的地方,也许,是我们留下最多回忆的地方。”
月刹没有再说话,陷入了沉思。
慕容絮儿将二人送出门外时,一再恳求花嫁,请务必将雪烙寻回来。花嫁看着这个泪眼婆娑的女子,也只能尽最大努力去安慰她。
两人上了马车之后,花嫁道:“我想去那镇子的附近看看,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雪烙。你怎么打算?”
月刹沉默了片刻,道:“我去曲丹镇。”
花嫁似乎并不意外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提醒了一句:“曲丹镇自从被血魔肆虐过之后,已经变成了荒无人烟的废镇,你确定要去那里?”
“按照你的逻辑来推断,雪烙如果存心想避开人群去寻觅最后的安身之所,将曲丹镇作为目的地的可能性也不小。但为保险起见,我们最好分头去找,免得错过。”
花嫁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于是在抵达下一个驿站的时候,月刹下了马车,雇了一匹马朝着曲丹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他抵达曲丹镇的时候,发现这里并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废镇,正相反,这里随处可见残留于人世的怨灵,漫天的怨气几乎将整个镇子笼罩其中。
这些怨灵,原本都是镇子上的百姓,被血魔一夜屠尽之后,整个镇子怨气冲天,需要祭灵族人通过不断地施法渡化这些怨灵。
但祭灵族在之前的血魔之战中元气大伤,本身也需要一段时间来修生养息,哪里还顾得上为满镇的怨灵渡化,于是曲丹镇的祭灵事宜也就日复一日地被搁置了下来。
月刹站在镇口,看见这番景象时,他略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他畏惧这些怨灵,而是因为他对自己之前的推断产生了怀疑,以雪烙低微的自保能力,有可能孤身一人进入这满是怨气的镇子么?
但怀疑归怀疑,既然来了,没道理就此半途而废。月刹伸手抽出腰间的幽蓝剑,大踏步向前走去。
迎面而来接连不断阻路滋扰的怨灵,月刹手起剑落毫不拖泥带水,就这么一路杀了进去。
不久之后,他反应到了微弱的灵气,他循着灵气传来的方向走去,远远望见了一座残破简陋的神庙,而那股吸引了月刹的灵气,正是从这座神庙中散发出来的。
他对这座神庙有些印象,庙中有一座姻缘神像,据说在几十年前,这里曾是善男信女们祈求姻缘的风水宝地,只要在这座姻缘神像下祷告,大多都会成真。
后来因为年久失修,神庙和神像都渐渐破败了下来,有些人开始抱怨自己的祷告没能灵验,越来越多的人对神像的灵验度产生了质疑,于是神庙渐渐门庭冷落,直至最后落得无人问津的境地。
当初他和雪烙、风音、花嫁四人一起隐居在这镇子上的时候,就听闻过这样的传言,雪烙当即就对这座神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多次怂恿大家一起去神庙中祷告看看,可惜没有人响应他的号召,他觉得一个人去没什么意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到这座神庙,月刹心中一动,雪烙有可能藏身在这神庙中吗?
他缓缓走向神庙,越是靠近,便越是能够清晰地辨识出那股灵气的熟悉感这的确是预灵族特有的防御结界所散发出来的气息。
这点防御能力相比祭灵族的防御结界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但要以此来杜绝周边微小怨灵们的无端侵扰,还是绰绰有余的。
月刹越发笃定雪烙就在这神庙中。在踏入神庙门槛的这一瞬间,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难言的恐惧,之前他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雪烙,但到了此时此刻,他反而有些退缩了,不知该如何面对雪烙。
但月刹终究不是个轻易退缩的人,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鼓起勇气面对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如此想着,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了门槛。
因为天空中弥漫着浓郁得不见天日的怨气,整个曲丹镇都处于一片荒芜昏暗之中,以至于神庙虽然破陋不堪,采光度却不甚理想,踏入神庙之后,越发感到阴森幽暗。
月刹敛住心神,迂回着前进,尽可能避开预灵结界的锋芒,以免惊扰到雪烙,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当他小心翼翼地踏入主殿之后,一眼便看见一个孱弱的身影匍匐在姻缘神像前,用最虔诚的姿势伏地叩拜。
“雪烙!”月刹脱口唤出声来,同时疾步奔上前去,却在接近雪烙的瞬间,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挡了回去。
他一时不备,被反弹之力震得向后趔趄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顿时心下懊恼,他怎么就忘了雪烙设下防御结界这回事了?
雪烙听见月刹的声音,先是浑身一震,然后直起身,缓缓回过头来望向他,脸上惊诧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月刹竟会在此时此地突然出现。
但在经过最初的惊讶之后,他很快镇定了下来,淡淡看着月刹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专程来找你,”月刹说着,却不敢再贸然靠近雪烙,只能在距离他两三步之外的地方驻足,放低了姿态柔声道,“雪烙,我有话想跟你说,你……你先把结界撤掉好不好?”
雪烙却没有动,只是淡淡看着月刹:“有什么话,现在便可以说。”
月刹知道雪烙的执拗劲又上来了,心下十分无奈,却又不能对雪烙来硬的。他思忖了片刻,在与雪烙并肩的地方,面向姻缘神像跪了下来。
“其实,我是来忏悔的。”月刹低声说着,眼神却注视着神像,不知这句话是在对神像说,还是对雪烙说,“我不该不信任雪烙,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雪烙,更不该一时冲动刺伤雪烙,如果能求得雪烙的原谅,不论让我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毫无怨言。”
他说着,解下随身佩剑,双手递了出去,见雪烙没有要接的意思,便将幽蓝剑搁置在地,神色肃穆地等候雪烙发落。
雪烙听他说完这番话,只是略略惊讶了片刻,便很快猜到,或许是风音在收到月刹呈上去的奏折之后,向月刹解释了其中的原委。
他瞟了一眼幽蓝剑,又看向月刹,轻轻笑了一下,语出调侃:“这里可是姻缘神庙,你对着姻缘神像忏悔自己的过错,可真是有些不伦不类了。”
月刹怔怔看着雪烙,他原本是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来忏悔的,就算雪烙发怒起来拔剑刺他个千疮百孔,他也绝对不会出声求饶。但此时雪烙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北。
雪烙见他这副模样,又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并没有对你生气。也许在最初的那一刹,我的确对你有些失望,觉得你不够信任我。但是事后仔细想想,也许是因为你有过被亲人背叛、夺权的经历,导致你不敢再轻易用善意去理解他人。
“所以在那样的境况下,你会对我产生误会,也是人之常情。反倒是我自己,因为一时负气而对你言语挑衅,如若因此而命丧在你剑下,导致预灵书无法及时完成,那才是天大的罪过了。”
月刹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这样理智冷静、胸襟坦荡的雪烙,实在让他感到万分陌生,难以应对。
雪烙歪了歪头,看着月刹道:“所以呢,你还要在这里跪多久?”
月刹这才想起此次前来的初衷,于是对雪烙道:“如果你愿意原谅我,那就现在跟我回去,好么?”
雪烙渐渐垂下了眼眸:“月刹,你该知道记录下预灵书的后果。”
“我知道。”月刹急切地道,“但我相信一定有办法可以让你逃过此劫,你不需要独自承担这样的后果啊,雪烙。”
雪烙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什么,却突然蹙了蹙眉,按住心口,露出痛苦的神色。
月刹心中一紧,问道:“雪烙,你怎么了?”
雪烙隐忍地闭了闭眼,没能张口回答他的话。片刻之后,便见一丝鲜血缓缓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雪烙!”月刹大惊失色,下意识地起身扑了过去。
此时雪烙的元神已经耗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之前所设的防御结界也早已薄弱得不堪一击,在月刹近身之时,便被冲撞得支离破碎。
结界瓦解的瞬间,雪烙立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微微晃了一下,便向后栽倒下去。
好在月刹眼疾手快,飞扑的同时长臂一揽,便将雪烙接入怀中。
他低头一看,发现雪烙的脸色早已苍白如纸,他下意识伸手去探雪烙的脉息,这一探更是让他心底一阵冰凉从雪烙的脉象来看,他体内吸收的伴华铃的毒素,早已超过了身体所能承受的临界点,而他胸口的剑伤,更是加速了伴华铃毒素的蔓延,致使他的身体更加急速地衰败了下去。
原来之前雪烙在月刹面前神色自若、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是他在勉力强撑罢了。
望着怀中意识越来越模糊的雪烙,月刹心急如焚,他只知道伴华铃有毒,却不知该如何解毒,亦或有没有方法可解。
更何况此时的雪烙明显已经命悬一线了,他甚至不敢保证,这种状态下的雪烙,究竟还能不能撑到他带着他出镇求救的那一刻。
第四章 咫尺天涯(七)
但不论如何,坐以待毙不是月刹的风格。就算知道可能性十分渺茫,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想要试一试。
“雪烙,再撑一下,我这就带你出去。”月刹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的雪烙背在身后,并用布条将他的身体与自己紧紧缚在一起。
然后,他抽出幽蓝剑,大踏步冲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经入暮,黑夜的到来,让整个曲丹镇的怨灵们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但这些怨灵已经完全无法阻挠月刹前进的脚步,月刹一手护着身后的雪烙,一手挥剑杀开一条血路,朝着镇口的方向急速狂奔。
不知过了多久,伏在月刹肩头的雪烙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但望着眼前的一切,他的脸上依然是平静无波的沉寂。
“月刹。”他轻轻开了口。
月刹动作微微一滞,随即又毫不犹豫地举起长剑,将迎面而来的一只怨灵劈成了粉末。
“我听着。”月刹一边微微喘息着应道,一边分神环顾四周,提防着随时可能再度蜂拥而上的怨灵们。
“月刹,不要为了我……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我不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月刹咬了咬牙,“总之,我不允许你放任自己在这样的地方自生自灭。”
雪烙也许已经意识到无法劝服月刹,沉默了片刻后,又道:“其实我来这里,并不是自暴自弃地等死……我只是想用剩下的最后一点时间,为你做一些事情。”
月刹皱了皱眉,脱口问道:“什么?”
“你知道,刚才我在神庙中向姻缘神求了什么吗?”雪烙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如果还有来生,我请求姻缘神能再给你一次机会,一次……能够接近哥哥的机会。”
月刹脸色微变,踏出的脚步顿了顿,怔在了原地。
雪烙继续道:“虽然他们都说,这座神庙里的姻缘神已经不灵验了,但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我在神像面前磕了那么多次头,许了那么多次愿望,总该有一次,能够传达到姻缘神的耳朵里吧……也许,就有那么一次,会灵验也说不定……”
“雪烙!”月刹一把握住了雪烙的手,急切地打断他,他不想再听下去。
可是雪烙仍伏在他肩膀上,叨叨絮絮地说着,那呢喃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我又担心……万一到了下一世,你这傻子又把我和哥哥弄错了该怎么办?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我和哥哥不在轮回中相遇就好了,就像乘坐马车一样,你和哥哥坐上的那一辆车,我绝对不去坐,这样就能……完全避开了吧?”
“雪烙,别再说了!”月刹几乎在低吼。
下辈子是否还能遇到雪祈,这一点他已经不再奢望。但是当听见雪烙说出轮回中不再与他相遇的愿望时,月刹只觉得一阵阵寒意涌遍全身,冻得他浑身发颤,他紧紧抓着雪烙的手,生怕一不留神,雪烙便会从他眼前消失。
“雪烙,”月刹的声音逐渐哽咽了起来,“你就……就这么恨我?”
雪烙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恨你,真的。但你就像是我的克星,自从遇到你之后,我的整个人生都好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