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伤筋动骨最是难治,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现在不注意,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嘴里说着责怪的话,却没有半点要放任不管的模样,又从随身带着的小木盒里翻找出几味药材来,嘀咕:“这个应该能行。”
说完匆匆下了马车,“你好好休息,阿妈再去长老那儿要些药。”
车帘捞开,马夫身边一个小身影坐立不安地等着。
“阿笙?”女人推了推他的小脑袋,“在外头坐着作甚?进去陪你提摩哥哥。”
得了指令,亓笙才兴高采烈扑进车内,一头冲到景昀身边,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打量。
“提摩?”
“嗯?”
“……痛吗?”亓笙转了转眼珠,两只爪子抓在一起小心翼翼地问:“要呼呼吗?”
景昀勾起嘴角,伸手捏了他肉嘟嘟的脸一把。
恩,手感真好!
“不用。”景昀道:“要吃东西吗?木盒子里还有羊奶糖。”
“阿妈说不能吃多了。”亓笙一副小大人模样,一屁股墩儿地盘腿坐下,一手捏了捏布偶兔子耳朵,歪了个脑袋道:“不然要揍屁股。”
景昀点头,听着亓笙这么慢悠悠的说话,困意还真就涌了上来。他打了个哈欠,亓笙见他困了也不吵闹,自己坐在一边玩儿,懂事得很。
景昀便不再管他,闭上眼想起自己的心思来。
八岁时发生过什么大事,他不太记得了,记忆里自己为了救龙翎而伤了手骨应该是在十一、二岁左右的年纪。现在想来要么是凑巧,要么就是那些即将发生的事和自己记忆里的时间对不上了。
如果自己手腕受伤的事提前了,那么之后的两族之战是不是也会提前?虎族派来的奸细是不是已经在族里了?还有……他和龙翎成婚的事……
龙族不忌讳同性感情,历史上也曾有过族长和男祭师成婚的例子。只是那时候祭师的权利很大,在族里占据着相当重的分量,为了更好的发展族群,族长和祭师成婚显然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了,如果接任祭师的人是一位女性,两者的结合就更加完美。
龙族无论男女成婚都很早,女子一般十三岁出嫁,男子则在十五到十七岁左右娶妻。虽然也有例外但并不普遍。龙翎十五岁那年被长老们逼着成婚,对象是从另一个小部落里找来的部落公主,长得分外可人。那一年景昀十岁,阿爸误入猎人陷阱被砸断了双腿,被救回来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景昀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新一任祭师。
想起往事,景昀觉得脑子有些发涨。那些仿佛已经成了上辈子的事纠缠不去,让他对眼下存在的自己产生怀疑。
该不会……他真的在做一场分辨不了真实和虚幻的梦吧?
还有两年,若是能救回阿爸,他就不用在接受祭师继任大典上戴上那串象征身份的火曜石,不带上那串火曜石,长老就不会发现他竟能让石头发光。
火曜石是祭师的身份象征,每一代祭师在继任大典上都会为自己的族人祈福,火曜石若有感应,便会发出淡淡光华来回应祭师的愿望。在祭师还拥有强大能力之时,使火曜石发光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可自从两百年前祭师失去了能力之后,再也没人能让火曜石发光了。
可能连长老们也分不出那些火曜石是否还真的是火曜石,或许它们已经成为了普通的石头,没有人能让它们发光,自然也就无从辨认。
可景昀在十岁那年做到了,火曜石发出刺目的光芒,染了一地落霞般的赤红,仿佛是要将两百年未曾释放的光芒燃尽似的,照亮了整个龙族上空。
那之后龙翎的婚事就突然叫停了,再之后,龙翎迎娶的人变成了他。
十岁的景昀并不懂感情之事,只当龙翎是好兄弟,既然当初承诺要做他的左膀右臂,那成婚与否并不重要,不如说,成婚以后会更加方便保护他。
大红喜服,红蜡烛红灯笼代表不了什么,唯一让景昀动心的只有那一场盛大的宴席,景昀只在长老大寿时碰到过这么大排场的宴席,摆流水线似的围了整个族群一圈,所有人都可以免费来吃,从早上到晚上菜都没有断过。
成婚那日是景昀遇到的第二次流水席宴,他拉着亓笙将每种菜品都尝了一遍,浑然不顾自己一身大红新郎服被弄得油腻腻,最后龙翎找到他们时,他和亓笙两人已经吃得一步也走不动了。
“出息。”龙翎哭笑不得,已渐露英朗眉峰的面容上带着温和地无奈。
景昀偷喝了桑葚酒,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最后亓笙被大人接了回去,龙翎则背着自己的“新郎”回了新房。
红烛下龙翎的面容带着一些彷徨和茫然,他对晕乎乎的景昀说:“我娶你到底是不是对的呢?”
景昀回给他一个酒嗝。
“若你日后有了喜欢的人,要我怎么办才好?”
景昀清醒了一点,一脸严肃地拉着龙翎的手,“执子之手嗝!与子……嗝!偕老!”
……
“提摩?”亓笙有些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小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你怎么……你怎么哭了?哪里会痛?”
景昀用没伤的手遮住眼睛,哽咽了一下,“没,做恶梦了。”
“你最近怎么总是做恶梦。”亓笙有些担忧,“要多吃蔬菜,阿妈说了,多吃菜长得高,嗯……不会做恶梦。”
最后一句显然是自己瞎掰凑上去的。
亓笙为自己的“智慧”得意,奶声奶气道:“提摩你一定挑食了。”
景昀顿时被他逗笑。
深夜。
阿妈去挤别人的马车睡了,她怕挨着景昀会不小心碰到他的伤手。
马车连夜赶路,一路颠簸晃晃悠悠,景昀被晃得脑壳发涨,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车顶。
他做了一个决定,若是自己不嫁给龙翎,他往后能做得事将会更多。
因为龙翎对自己行动的限制,直到死他都只能为他守在族群里。若非是这样,龙翎就不会被人趁虚而入,博得了信任然后狠狠地被背叛了。
他并非是不相信龙翎身边的保护者,可若是换做自己来……若是换做自己,应当更加将他的一切放在心上,珍而重之。
马车突然一晃。
景昀瞬间睁眼,一手已摸到枕边放着的匕首上,车门边传来低低地说话声。
随后车帘被小心挑起,月光从外头洒进来,照亮了龙翎微微躬身的模样。
“……”这么晚了,他来干嘛?
景昀收回手,重新闭上眼睛。
龙翎小心走到他身边,先是打量了一会儿,大概认为他正熟睡,大着胆子探过身体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流氓!
裹在手腕上的衣服被轻微撩动,手背有温热触感拂过,景昀一愣,反应过来那人是来看他伤势的。
这人白天一面也没见着,他又被阿妈勒令不能离开马车,没想到晚上对方却偷偷摸摸过来了。
景昀心生感动,想要假装被吵醒睁眼,却发现那人轻轻叹了口气。
“……”错过睁眼的时候了。
“不管发生什么都有你在吗……”龙翎自言自语,“你做事如此莽撞,随随便便就让自己受伤,让我怎么放心?”
景昀心里咯噔一下,复杂的情绪在胸中涌动,无法平息。
“……傻子。”龙翎做了这一晚上偷窥的总结,又为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轻手轻脚下了马车。
撩起的帘子带起一阵清风,景昀睁开眼,突然想起成婚那晚龙翎对自己说的话。
――若你日后有了喜欢的人,要我怎么办才好?
仿佛也是这般无奈又温柔的声音,可惜自己当年迟钝,完全无法理解其中深意。
景昀抬手摸摸脸,若是龙翎突然折返回来,大概会看到自己满脸滴血似的红吧。
☆、第四章 探路
翌日是个阴天。临近清晨的时候下过一场绵绵细雨,泥地散发着雨后的清香,沿路的枫叶被雨水浸湿后更显红亮,马车经过时一片枫叶缓缓飘落,却没落地,被从窗口伸出的小手接住了。
景昀将手收回来,手指转着枫叶下细细的叶杆沉思着。第一次察觉到族内有细作正是从外头狩猎回来时,那一次龙翎虽然也像这样躲开了暗箭,却被马儿踩了腿,养伤养了半个月。
那时候的自己虽然跟在旁边,反应却远没有现在这般快,所以迟了一步,自己也受了手骨之伤。
若是同一个细作,自己大概一回族内就能认出来,可问题是……要怎么证明?空口说白话别管龙翎信不信,其他族人以及长老那里却是过不去的。
更何况自己眼下不过八岁年纪。
他边想着,边用袖子将枫叶表面的湿漉擦干,然后抬手放到了蜷缩在身旁睡得正香的亓笙脑袋上。
亓笙是早上过来的,他的父亲是龙翎的贴身护卫,一大早几人似乎有事要商量,亓笙的阿妈便将他抱到了景昀这儿来。
亓笙长大后是很有精气神的小伙子,可眼下却是个永远睡不饱的小鬼头,被他阿妈一路抱过来居然眼都没睁一下,好在景昀起得早,便将被褥让给这小子睡,自己靠在窗口想事情。
亓笙的阿妈临走前还道:“若是过了巳时还没起,提摩便将他叫醒吧。”
顿了顿又补充,“揍屁股也是可以的。”
景昀哭笑不得。
亓笙脑袋上被放了片枫叶,扭了扭脖子嘟哝了一句什么,又睡过去了。
他脑袋上的毛很是滑稽,这里一块凸的,那里一块凹的,后脑勺的位置还有大片的无毛之地,露出粉白的头皮。
景昀却记得是怎么回事,那是亓笙吵着要理个像男子汉一样的发型,他阿爸和阿妈没空搭理他,于是景昀亲自抄刀,结果剪成了这么一副鬼样子。
好在孩子小,看起来也不觉丑,顶多算个丑萌罢了。
当时亓笙一照镜子哭了个惊天动地,把长老和龙翎也惊动了。龙翎一进门就先笑起来,这下算是火上浇油,闹得亓笙只把自己往狗洞子里钻。
还是他阿妈泼辣,拉着他一条腿把他从狗洞子里拖了出来,二话不说按在膝盖上揍屁股。
亓笙又伤心又委屈,被揍屁股还被惨无人道地进行了围观,一张小脸哭得都快肿了。景昀登时就有些愧疚,在族里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亓笙,其次才能算上龙翎。
毕竟他是族长,按照祭师的规矩,祭师是族长的左膀右臂,是要保护他的。哪怕后来二人成了好兄弟,但比起兄弟关系显然代代相传,已经成为习惯的“守护”情绪更浓一些。
这也就造成了后来二人的相处模式非常近似家人。而亓笙对自己的意义又是特别的,亓笙自小习惯的依赖更是让他无法对对方置之不理。
于是小景昀忏悔了自己的错误,并承诺在亓笙脑袋上的毛没长齐之前谁敢笑话他,他就揍谁。
小阿笙比景昀小两岁,是个傻乐呵的性子,哭完了又被景昀给他抓来的河蟹几下哄得眉开眼笑,脑袋上的毛也就不算个毛了。
他阿妈还给他做了顶小帽子,边缘插了只鸽子羽毛,阿笙就觉得自己又恢复了往日“英俊”,再不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了。
以“现在”的景昀来说,这应当是才过去不久的事,很可能就在狩猎季之前,可对于眼下的景昀,这些被翻找出来的回忆却让他格外怀念。看着亓笙流口水的侧脸,他忍不住觉得好笑,这小子大概因为从来不把事往心里放,成天吃得好睡得好,造成他长得也好,才六岁年纪居然跟自己差不多高了。
伸手将那枫叶又从他头上拿下来,在他脸侧比来比去,又在身侧比来比去,景昀考虑着把这个小装饰放哪儿会比较好。
他几乎能预见,这小傻瓜醒了之后发现身上多了一样东西,一定会瞪大眼睛惊喜地叫起来。
正琢磨,那头马车突然停了。景昀收回手,将枫叶放到亓笙怀里,转身从窗口往外看。
车队前头有人骑着马过来,是龙翎。
少年今天穿了一身精干武服,袖口用红绳束了,裤腿套在牛皮短靴里。腰上围着小半截虎皮,挂着匕首和一把小弹弓。
他的黑发全束了起来,在脑后用牛皮绳捆了,额前刘海被刀削短了好些露出饱满光滑的额头,衬托的那张青涩的面孔更显英气。
他很快到了景昀的马车边上,道:“前面的山路塌方了,我们得另选路走。”
“塌方?”景昀皱起眉,才八岁年纪面上却不由地浮出和年纪不符的成熟来,“怎么会塌方的?”
眼下不是夏季洪涝时候,亦未有过地震,为何会无端塌方?
龙翎:“长老们担心是有人故意为之,回族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这里,另一条得绕去山谷一侧,那里……”
他皱起眉,话没说完,景昀却明白了。
景昀:“那里紧邻悬崖峭壁,多毒蛇异虫,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危险。”
“长老们也正为此担忧。”
“……”景昀手指在窗框边敲了敲,面色平静道:“让我先去探路吧。”
“你?!”龙翎被惊了一跳,面色却古怪起来,“你别胡闹。”
“不是我胡闹。”景昀似笑非笑地看他,“是长老们让你来找我的吧?身为祭师后人,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祭师拥有强大的力量,可预知吉凶,可另山间走兽不敢近身。不过这些都只是传说,就连景昀自己也从未见过阿爸显出什么特别的能力,他连第二天是天晴或是下雨都观测不出,更别说是预知吉凶了。
相反景昀则不同,自小聪敏过人,功夫身手虽差上一些却也勉强能唬唬人,又因他喜欢看书,祖上留下的书籍被他翻阅得差不多了,虽无法预知吉凶,更无法另山间走兽听从号令,观测一下雨晴,根据土地情况和上一年秋收的成果算出下一年种什么最合适却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了,这毕竟是他活了二十余载后的经验之谈,现在八岁的他应该是不懂这些的。
只是由于他身份特殊,加上山谷另一侧道路狭窄,若是成年人去探路若真有埋伏很容易打草惊蛇,其次则是族里现在已经不能再损失年轻人了,他们都是龙翎和龙族的保障,是未来;而要在孩子堆里选一个人,要么是太小不宜探路,要么是不够聪明,探了路或许也发现不了什么,左看右看,论身份论能力可不是只有景昀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么?
龙翎有些怒气冲冲:“我可以告诉长老,你的伤还没好。”
景昀看着他这模样,又是感动又是无奈。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是被长老催促着出来找人,可心里其实是老大不愿意的。
抛开什么身份责任不提,他景昀又何尝不想问一声:族里的年轻人是新生力量损失不得,自己却是说扔就能扔的吗?
他清楚长老们怎么想,真正的祭师已经两百年没有出现过了,面对拥有身份就算不做活也能享受纳贡的景家来说,就算自己没了,阿爸阿妈还能再生一个,他们不是不可替代的存在,所以生死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龙翎就算有再多不满,可现在的他还太过弱小,少年族长还有许多需要向长老们学习的东西。
景昀看他那吞吐的模样就知道对方心里有疙瘩,正在矛盾边缘挣扎着。他舍不得让他为难,只好先一步说出对方的意图。
景昀说:“这点伤昨晚上就没事了,探个路而已,没什么关系。”
龙翎脸色变了变,有些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沮丧之际更是对自己的弱小深感无力。他眉头蹙起,从腰上解下匕首来递给景昀。
景昀双手接过,仰着脸靠着车窗,笑得一脸无辜,“族长,喏,笑一个呗。”
龙翎见他这模样就想揍他,手指捏紧了缰绳恨道:“上杆子去找死,没见过你这样的祭师。”
景昀抿着嘴角,双瞳在晨光里仿佛被雨水洗刷过一样清透,道:“我不会有事的。”
他话音很淡,风一吹好像就要散了。可旁人听着却莫名觉得这几个字藏着巨大的力量,重到能将人一颗忐忑的心猛地拉下地,不由自主的就平静了下来。
龙翎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崩不住一张恼火的面皮,神色缓和下来,道:“一切小心。”
“嗯。”
“有危险就立刻逃走,别逞英雄。”
“哦。”
“只能去半个时辰,时间到了不管前面有什么都得回来。”
“好。”
“不然你把这弹弓也带去吧。”龙翎又不放心地将弹弓取给他,又抬手摸了摸衣服,大概只要他身上还带着点东西,都想塞进景昀怀里去吧。
景昀笑着接了,半点不耐烦也没有。龙翎见他听话得很,脸色总算好看起来,“收拾一下过来,长老还有话说。”
“好。”
龙翎正要离开,就听窗口里传出另外的声音。
亓笙醒了,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然后习惯性地叫阿妈。
景昀回头揉了一把他的脸,亓笙还在犯迷糊,眯着眼睛扑到景昀怀里蹭蹭。
景昀是无所谓,他现在把亓笙当亲弟弟养,由着对方乱蹭还觉得可爱得紧。
龙翎却有些愣住,见马车里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之前这两人关系也好,但似乎没好到这种程度。
他不由自主打量景昀表情,景昀一边揉亓笙一边抬眼看他,“我把阿笙叫醒了就来。”
龙翎表情复杂,目光又在那混小子身上转了一圈,鼻子里喷出个单音节,“嗯。”
这才哒哒骑马走了。
景昀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心里软了一片。
这表情这眼神,简直跟以前吃亓笙的醋一模一样。
景昀低头又看怀里的小家伙,挑了挑眉,一巴掌打到亓笙屁股上,“起来了!找你阿妈吃奶去!”
亓笙这才捂着屁股坐起来,一脸茫然,“提摩?阿妈呢?”
景昀帮他穿好衣服,又给他戴上那顶有羽毛鸽子的帽子,这才牵着他去找他阿妈,然后去找长老们。
这次随行出来的长老有三位,年纪不算太大,不过胡子头发都已花白了。景昀以前总觉得他们是操太多心,现在倒是有些懂了这些长辈的用心良苦,脾气自然也好了许多。
“长老。”他恭敬地微微低头。
龙翎坐在中间,低头看着泥地。
长老们大概说了一下探路需要注意些什么,又说了他们猜测的担忧。
景昀一一记住了,护卫递上来三只烟火。
“有危险就放。”长老道。
景昀点头,龙翎有些憋不住,加了一句,“躲到安全的地方再放,放完立刻离开原地。”
景昀露出一个笑容,点头。
要交代的交代妥了,景昀离开前阿妈一脸焦虑,却奈何什么也不能说,只是紧紧抓着他没伤的那只手。
“一切小心!”
“放心吧阿妈。”
“……你的手……”
“不疼了。”景昀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这只手的。”
阿妈点头,又帮他换了一次药,小心又谨慎地包严实了,发呆似地盯着手腕看了良久。
景昀知道她心里苦,微有不忍,上前搂了搂她的腰。
“不会有事的,只是探个路。”他轻轻说。
阿妈点点头,揉了揉他的头发,亓笙被他妈抱在手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地问:“提摩你要去哪儿?”
提摩笑着看他,“去给你摘野果子吃。”
“好吃吗?”
“好吃。”景昀将身上的东西检查好,又看了龙翎一眼。
龙翎目光微沉,与他隔着许多人遥遥相望。
两人皆是无言,却又似说了许多。
景昀对他笑了笑,又跟长老行礼,护卫牵来一匹小马,景昀便翻身坐上去顺着山谷小路哒哒去了。
☆、第五章 危机
绕过光线昏暗的林中小道,尽头是豁然开朗之景。
蓝天白云,有雄鹰展翅盘旋而过,景昀却无暇欣赏风景,因为前路陡然变得狭窄崎岖,往上紧邻悬崖峭壁,往下则是逼仄山谷,景昀站在不过并排能行四个成年人的山路上往下看,山谷下河流声隐约能听见,一股凉气从脚下往上窜,若是恐高之人站在此处指不定就要一阵头晕眼花。
紧邻的峭壁上覆盖着大片藤蔓,偶有树枝横亘伸出,枝桠上还挂着空空的鸟巢。
景昀从马上下来,拍了怕小马脖颈,轻声道:“这下就靠我们俩了。”
小马晃了晃脑袋,也不知听懂没听懂,漆黑的眼睛里倒影出景昀瘦小的身子。
“上面总不会有埋伏。”景昀自言自语,站在路口往上看,山崖很高,从这个角度几乎无法看到山顶。
他不认为敌人拥有如鹰般的视力能够瞄准自己,就算能,也做不了任何事。
用箭矢?别说有没有准头,光是山谷里穿堂而过的风,那箭恐怕还在半空就已经不知道被吹去了哪里;用落石?这山崖并不是直上直下,如此高的距离下坠途中但凡遇到阻挡就可能直接落进山谷里,想砸到人?有几率,但几率太小了。
不用担心上面,另一边是幽深山谷自然也不用担心有危险。
景昀定了定心神,牵着马哒哒地踏上了山路。
足够四个成年人并肩行走的路,对于一个八岁孩子来说还是略显宽敞的,但若是大队人马过来,光是马车的行进就很有难度,若前方再遇到阻拦就没有回头路了。
景昀牵着马尽量靠近山脚走着,纠缠的藤蔓在秋风中萧索,大半叶子已经枯萎,枯黄的叶子落到地上一脚踩下去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景昀一边走一边四下观察,马儿听话得很,也不闹腾,跟着慢悠悠地晃着大尾巴。
偶有山间飞虫跑出来,转悠一圈,又藏进藤蔓之间。
气氛稍微有些压抑,景昀总觉得自己站在看不见的高空绳索上,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小心,这山路还没走到一半,就已经累得他气喘吁吁了。
“身子弱了,走几步路都喘。”景昀皱眉,“小时候还成天自以为是得很,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
他自言自语,又似在跟身后马儿搭话,小马儿歪了歪头,往前几步靠近他,嘴巴一张咬住了他的头发。
“诶……”景昀停下来,翻着眼皮往上看它,“怎么了?”
马儿晃尾巴,却是不松口。
景昀想了想,知道动物的警觉性和危机感向来比人类好,“前面有危险?”
马儿松开口,拿脑袋顶了顶景昀的肩膀。
景昀的小肩膀被它顶得有点痛,头发尖也被咬得湿哒哒地,无奈说:“只有这一条路啊,也没别的地方绕去。”
马儿傻愣愣地看着他。
景昀便摸摸它的脖子安慰,“没事,有我在,不怕。”说着又试探性地拉了拉小马的缰绳,对方这次没再阻拦,一拉就跟着走了。
于是又徐徐朝前走了一段,到得三分之二处停下来,景昀对着前方已能看见的幽暗树林发出了几声十分逼真的鸟叫声。
龙族的人自小便跟着长辈学习打猎,无论大人小孩都十分擅长模仿一些动物的叫声,类似鸟啼,小鹿受伤的哀叫,野猪的威胁声等等,景昀最擅长的便是模仿鸟鸣。
叫声传进林子里的同时便有小鸟跟着叫了起来,里外一应一合几乎无法辨别真假。
景昀却是松了口气。
既然有鸟儿应和,便说明至少靠近山路的地方是没有人的。
否则人类的动静会将附近的鸟儿吓走。
这都是景昀的经验之道,断然不会有错的。
他微微松了点缰绳,因为紧张手心里甚至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设想过若是前方没有任何回应自己该怎么办,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运气不好附近刚好没有鸟群,那么用这个方法是识别不出来危险与否的,还有一种便是那里真的有埋伏。
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得不到回应的自己也必须上前一探究竟,那若是遇到后者了呢?
景昀动了动喉咙,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解决的办法。
跳下山谷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料想对方也不会为把一个孩子怎么样,可被俘虏之后会遇到什么,那就是他无法预料的了。
他翻身上马,一手紧紧握紧了匕首,催促马儿几步跑过了山路进了树林。
马儿刚一踏进林中小路,立刻有被惊到的鸟儿从树丫之间惊惶窜出,树叶一阵沙沙抖动声,然后又安静下来,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景昀扯着马缰转头四望,从这里沿小路一直往前,到得三路分叉口往右拐,再走两天的路程便能到达龙族的外城。
只要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就是不知道虎族的人会埋伏在哪个路段?话说回来,如果山路口没有埋伏,特意炸毁大路的山石又有什么意义呢?
景昀轻声驾了一声,马儿小跑着迅速在林中穿梭而过。
这附近树林并不茂密,不至于咫尺距离也看不到人影,景昀很清楚这附近并没有任何埋伏。一只野兔子受到惊吓突然从马儿脚边窜了过去,小马一时惊惶,抬起腿来差点将景昀甩下背。
景昀刚要安抚,却见前头追着野兔子窜出三只黑色身影。
它们皮毛黝黑,脊背上浮着淡淡青灰,远远看着很像四处生长的野草,极有隐蔽性。
待他们从树干影子后转出来,景昀的冷汗霎时爬满了脊背――
竟是三头成年的野狼!
景昀比谁都清楚这条路上有些什么,说有毒草毒花和蟒蛇他相信,狼?
这里离人类居住的地方不算远,它们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单独走失的可能有,成群结队的出现?不可能。
刹那间景昀心念电转,难道所谓的埋伏就是……狼?
身下马儿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并时不时抬起腿来示威,三头狼放弃了追逐野兔,慢悠悠地围着它打起转来。
景昀想,既然是圈套,那定然不止这三头,莫非虎族的人赶了一群狼来?
若是群狼,就算他们人多也半点捞不着好处。狼性凶狠狡猾,抓捕猎物时尤其懂得分工合作,他们一行人还带着老弱妇孺,对上这群畜生就算能逃回去,也必定有所损伤。
景昀眯起眼,手中匕首在掌心里转了一圈,反手握住,受伤的手则紧紧拽住了缰绳。
马头一晃,牵动手腕隐隐刺痛,可他现在顾不上这些,他一边控制马儿缓慢地朝后退,一边警惕地注意脚下动静。
一头狼突然绕到后方,发力扑上马屁股,一口咬了下去。
“咿――!”
马儿发出嘶鸣,猛地抬腿,景昀一把抱住马脖子,小马身量本就不高,这一吓非同小可,狠命甩头踢后腿想要摆脱。
那狼却是十分狡猾,一边弓起身子躲开后踢,一边用爪子拉扯。
尖利地爪子顷刻就见了血,小马吃痛,发疯地朝前奔跑起来。
另外两头狼左右跟随,并不立刻上前,其中一只还仰头嚎叫起来。
景昀的心瞬间凉了,果然有狼群!
且不说虎族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将狼群赶到了这里,景昀也顾不得思考这些个为什么。他将缰绳缠在自己腰上,小小的身子努力前倾紧紧挨靠着马脖子,空出的手则是摸到弹弓,从小包里掏出石子就朝身后的狼打去。
这么短的距离,景昀不可能打不中。
石子命中野狼一只眼睛,野狼顿时吃痛松了口,被小马一踢腿踹飞了出去。
景昀眼看它在地上滚了两圈胡乱挣扎,另外一头狼也停下了脚步,他顿时坐直了身体一扯马缰掉头朝来路往回跑。
再往前很可能遇到群狼,这匹马不可能跑得过它们,就算跑得过,也撑不到回龙族外城。
何况他必须回去报信。
“回去!”他一声叱喝,只是尚未变声的音调凶悍起来也没什么威力,马儿不管不顾甩着脑袋继续往前。
“回去!!”他抽出马鞭,狠狠甩打在马头前方。
空气中响起噼啪一声。
马儿吓了一跳,猛地停住脚步,下意识后退。
“回去!!!”景昀顺势一扯马缰,马儿掉头,朝来路跑去。
被打中眼睛的狼依旧趴在地上打滚,鲜血染满了它脸上的毛发,同伴的血腥味稍微震慑住了另外两头狼,但它们不想放弃,或快或慢地追赶在景昀身后。
景昀狠狠地一甩马鞭,啪地一声空响,两头狼不由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马鞭不是八岁的孩子随手能甩起来的,为了不被马儿甩下马背,景昀只能用未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拽着马缰,而挥舞马鞭的重责自然落到了受伤的手上。
每甩一下,手腕仿佛都要断掉,骨头里是火辣辣的痛感。
景昀咬牙催促马儿,眼看到了山路口,对面却哇呀呀地哭喊着冲进一个人来。
前后夹击?!
景昀下意识将马鞭挥向了前面的人。
“提摩啊啊啊啊――”
那人发出奶声奶气地哭喊,显然乱了方寸,声音都因恐惧而激烈颤抖着。
景昀的心脏一下缩紧了。
就算差点被群狼围攻,他也没紧张到这个地步。
“亓笙?!”他又惊又怒地吼道:“你怎么跟来了!!”
亓笙正紧紧扯着马缰,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了也亏得他没从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