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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慈,你以为傍上迦南就是个人都敬你叁分了?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告诉你,在国企这淌深池里早几年我捏捏拇指就能弄死你,轮得到你今天骑我头上?还真把迦南当成上帝了?呵呵。”岳鸣越说越解恨,笑得面目狰狞得意,像条扭曲的蠕虫。
邬慈还以为宁崆真就容不下他要对他动手,没想到却是反手给了岳鸣。这也是宁崆作风的高明之处,杀人染血的事从不自己做,谁来做谁能做又求之不得,他暗中估摸得一清二楚。
岳鸣是从淤泥里往上爬出来的,手段只会更下作。
邬慈也没有那么多力气去与他争执什么,没有意义,反倒增长他的暴戾,让他得意。
果然。
见他沉默,岳鸣的愉悦感消减,给了身旁手下人一个眼神的示意,后者了然,将枪口对准邬慈的手臂,果断地开出一枪。枪声在地下室里回旋一阵,烟消云散地快,脑中嗡嗡的,身上各处都是伤,一处比一处叫嚣得更卖力。邬慈昂首拉长脖颈,汗渍顺着脉络往下流,混入满是血渍的衣角,无声地消失。
他的痛苦,是岳鸣的快乐。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在你之前,迦南身边也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以为什么事都有迦南撑腰,胆子大得包天,什么人都敢惹。”
“你知道,他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
“实不相瞒,邬慈,错就错在你横插一脚,跟了不该跟的人,和迦南宁崆这类人为伍,等于是把自己送到魔鬼嘴边,最后嚼完了连血都不剩。你跟就跟了,还天真上了,给迦南出头那事倒不是我介怀,只是每当想起来就觉得可笑啊,邬慈。什么时候轮到你?”
“迦南的事,你拿命冲在前面。结果呢?”
“宁崆一句话,要我手上的市农项目。迦南还不是二话不说,不带犹豫地把你送给了我。”
“你自己说说,可笑不可笑。”
“我没说错,是不是?”
岳鸣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掀盖,吹凉,品味。而后才又回到“聊天”的主题上。
他恨一个人,便不会让他死得太畅快。
要让他临死前都带着最痛苦的情绪,死也不瞑目。
“不过也不怪你,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不是迦南,即使死十个名字叫邬慈的人,我都不会动半分眉毛。”
岳鸣欣赏着他脸上浮现出的每一分痛苦,冷冷地从胸腔泄出一笑:“想死么?”
邬慈睁眼,整个人被吊在空中,四肢都被种了子弹,身体上的伤重反而令他意识清醒,猩红的双眼从湿透的额发间蹦射出凛冽的视线。
岳鸣偏头,讥诮:“怎么?现在才开始恨我?”
岳鸣终于找到他的痛处,身体上的折磨对邬慈来说不算什么,撕毁他一路走来坚持的认知才是。
手指点在轮椅扶手上,似有若无地敲击着,欣赏着。
替他假意抱不平道:“可惜了,愚忠一场丢了命,哦,听说今晚宁总组了庆功宴,请了局里几个领导去吃饭,邀了我,我不想再掺和,给出去的东西我其实也心疼的。但你的命,我又太想要了。”
“邬慈,你该庆幸,最后你的价值,不低的。”
“未来宁氏的光鲜有你一份功,呵呵。”
“前提是,还有人记得。”
邬慈不想再听下去,咬着呀,头重重前倾,拉出紧绷似断的后颈,他喊:“闭嘴。”
如困兽,在最后进攻前发出冲天一哮。
只是这道令人惊悚的叫声传不出这间密室。
他扭动着手腕,挣出更多血,毫不觉痛。有一股嗜血的冲动在他身体深处作祟。
岳鸣如愿以偿看到邬慈的最痛苦的模样,笑声回荡,响亮的声音和束缚住邬慈的铁链撞击声交杂一起,比不清谁更胜一筹。
岳鸣看着自己的腿,笑僵住,眼眸覆上阴霾,转动轮椅,出了地下室。
要说邬慈冤,要怨就该怨和迦南狼狈为奸。所以,最后他该恨的是迦南,而不是他岳鸣。
出了地下室门,手下人立即抬起他上去,问他怎么处理邬慈,岳鸣说:“杀之前,断他一双腿。”
*
迦南眼睛看不见,听力变得分外敏锐,宁崆来了,她能听出来,他来了没走,她也知道。
告诉邬慈死了的那天,迦南昏过去了。邬慈急着叫来了医生,说是情绪崩裂,身体状态太差,也说眼睛得抓紧治疗。
宁崆有数,沉声道:“在准备。”
医生当然也知道换一双眼睛不是想换就换的,尤其是在着急的情况下,你不丢点什么,时间根本不会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
“关于饮食,可以适当摄入一些清淡的食物,我拟了一份食谱可以先调整着来,”医生把纸条撕下来,见在场的只有宁崆,本想还是下楼的时候交给保姆。但宁崆伸手接了过去,浏览了一遍,是认真的一行一行看下去了的那种。
医生针对饮食又嘱咐了几句 ,又说迦南的情绪不太稳定,身体上的折磨最容易影响一个人的心智状态,再强大的心理素质,说不定崩溃的时候就有多心如刀割。要警惕。实在不行,就让心理医生来看看。
宁崆捏着那张纸条,视线笼在迦南苍白如纸的脸上,唇紧着没说话。再资深的心理医生在她面前也只是个过场。
真要有个什么问题,就绝不是看医生能解决的。
他轻声,透着不忍心,又极度地克制,问了句,“心如刀割?”
医生哑口。这还真不好展开细说,他不主攻心理方向,所以下不了定论到底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只能给出这么个建议。要是没有就还好,有征兆的话就要注意,平时多留心。
医生建议的时候只是出于好意,他并不知道对迦南而言,失去了眼睛的同时又失去了什么。
宁崆说好。
视线在迦南微微蹙起的眉心上定住,走近。抬手覆上去,轻轻抚平。
医生见状便告辞了。
“你会吗?”宁崆的声音轻得好似生怕惊扰了沉睡中的她。
明知不可答,他才会问的:“因为他,心如刀割。”
*
迦南不是个任性的人,相反在任何时候她的内在情绪都守得很严实,以前就是,现在更是。即使宁崆能够平视她的脸,也无从看到半丝踪迹。
醒来后的迦南像个机械人。
端上去的食物有人盯着就吃,水也喝,没人在的时候,她就坐在露台,无论白天黑夜。对她而言都是一样。
她甚至连时间都没问过。
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仿佛没人再顾着,这条命就这么消陨也行。
宁崆每次按医生开下的清单备好餐带上楼给她,都会看着她吃完,他不说话,她或许知道是他但她也无所谓。
他不走,也不赶。
对他连一个字都没有。
邬慈死后的第五天,这是迦南衡量时间的唯一基准,残忍而令人清醒。
端给她的只有水,没有食物,这挺反常,而且与人久了之后会发现,即使是灌满怨恨与愤怒,但是刻进感知里的了解依旧存在,比如不远处传来的注视很沉重绵长,他有话要说。
是一个拖了很久的决定。
迦南很清楚,这一天迟早回来,早或晚,看他心情,也看她的表现。她无意与他重修于好,他亦没必要对她一再迁就,瞎都瞎了,还有什么用。
可也就是在看不见的这段时间,她却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昨天梦到了邬慈,在梦里,她说,“看不见了反倒好,看不见也就不心寒。”
看不见丑恶是好。
看不见杀戮争夺是好。
看不到他最后一眼也好。
“迦南。”宁崆终于在绵长的注视中打破寂静,很温柔,一贯如他斯文高雅的身份地位。
“你恨我吗?”这个问题在他沉默的时间里占据主要原因,难以启齿。不想听她说恨,也不想听她说无所谓。
迦南觉得这个问题不切要处,省去他没必要的虚假情感做铺垫。她扬头,没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而是直视着前方,发问:“想好怎么做了吗?”
宁崆身体微怔。
她一直好似是他肚子里面的蛔虫。
但是她真的知道吗。
她脸上平静的神情,他倒是终于看清楚,她想到的是他在犹豫怎么处决她。
他紧了紧拳心,“我舍你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这话令迦南意外了。
但很快。
迦南也不觉得意外了,“那看来是我还有用。”
觉得可笑,自嘲道:“真想不到,一个瞎子还能有用。”
“迦南。”宁崆透着愠怒,他不喜听她这样说自己。
迦南偏向他:“不是吗?”
“你知道吗,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模样,就是一片永无止境的漆黑。”
宁崆迈出一步,手欲伸出。
听她说着,他心皱得厉害。
好一会儿。
“明日手术。”他哑声艰辛地说出这几个字,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灌满了紧张,如果她拒绝,他绑也会绑她上手术台。这双眼睛,他赔给她。哪怕怎样她都会怪他。
迦南凄凉地扯唇,哦,原来如此。手术前禁食物。无动于衷地从他的方向扭过头。
她知道,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没有眼睛的她就是一个废物。
既然不杀她,宁崆又怎么会容许自己身边养着一个废物。
她没得选。
若真有的选,她心里也很清楚,不会选死那条路。
她吐出苍白的一个好字。
宁崆松下一口气,如果他能够看到自己,那他一定会看到此刻他眼中甚至超出了紧张,闪过片刻的释怀。
再开口的嗓音也变得柔和了些,“你先休息。”
他知道她能察觉他在,也不喜欢他在,便转身往外走,临至房门前。
床那边传来迦南淡然无色的话音,“习惯了。”
刚才他问,恨他吗。
比起无所谓更有过之。
她习惯了他的算计,他的利益至上和无所不用的运筹帷幄。
*
进手术时前,宁崆一直都陪在迦南身旁,寸步不离。其实这些天的照料,也都是宁崆在亲力亲为。
迦南换眼角膜,他比其他人都紧张。
他搂着她的肩带路,步子缓慢的走在白色走廊里,一个僵硬机械,一个无微不至。
送她到门口,护士从宁崆手里接过她的手臂,牵她往里,她头也没回。面前是谁都无所谓。
宁崆叫了她一声,顿了两秒,开口:“我说过,你在我身边会一直安全。无论发生什么。”
后半句是他旧日没说,今日迟来的。
迦南听到了,但这不重要。径直往里走。
麻醉剂夺取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的眼前浮出邬慈的脸,漫不经心中带着点似痞似顽的笑。
“邬慈。”
“可是我们活着凭什么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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