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王皇后挥了挥手,佩春便点头离去了。
郑玉衡从宫中归家时,落日已经过去,夜幕幽凉如水。
他下了马车,郑府迎上来的侍从小厮提着灯,连忙上前来:大公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小的听说其他医官早就归家了,很怕大公子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郑玉衡叹了口气。
太后娘娘亲口点了他照顾慈宁宫,在旁人眼里,这是天大的机缘,那是一颗可供攀援的参天巨木,能够让寒微之人盘伏而上。但在一贯正直的老师眼中,他逮住了那只猫太子,就是存了出风头、争荣宠的冒险之心,所以出了慈宁宫后,老师将他叫到府中,警戒提点了一番。
郑玉衡轻轻扯了一下袖口,手心还火辣辣的,充斥着烧灼感。
大公子受委屈了?小厮提着灯看了看他的神色,宫中发生什么事么?
郑玉衡抬手捂了一下脸颊,隔着宽阔的袖口,那股发烫的热意和痛感贴在双眼上,当他垂下手时,神色又变得端正温文,浑然挑不出一丝错来。
他道:没发生什么,父亲回家了?
小厮陪着郑玉衡进入府中,面露苦涩:老爷他正等您呢
郑玉衡愣了一下,迈进门槛的脚步停了一瞬,跟小厮对视了片刻,只觉得不光手心发烫,他在太医院待久了的身子骨也隐隐僵硬起来。
又是郑玉衡的话停了停,没说下去。
两人进入院里,院子里一个上了年纪、但很端庄的夫人坐在椅子上,低头翻看着账本,那是郑大人的续弦,是郑玉衡现今的嫡母。
郑父就坐在她身畔,另一侧是续弦所出的子女、以及妾室所出的子女。郑父的两房妾室没有资格来这种场面,他手畔侍立着妾的儿子,郑家的二公子郑玉行。
夫人见他回来,道:衡儿过来。
郑玉衡向前挪了半步。
夫人看他警惕谨慎的模样,跟身侧的郑父道:就因为你总惩罚他,找衡儿的错处,就连我这个当母亲的指点矫正他,他都要害怕了,老爷总让我不要宠惯着他,才坏了我们之间的母子情分。
郑父目光沉沉:那是因为他总犯错!你母亲叫你过来,没听见吗?
郑玉衡只好走到父亲的面前,撩起长袍,端端正正地跪下,低首行礼:父亲。不知道儿子犯了什么错?
你还假装不知道?郑父怒而反笑,你乳娘的女儿、跟了你十几年的婢女,竟然私自挪用公中的账款,出去放贷!这是皇城,这是天子脚下!要不是有你在,她一个奴婢,怎么敢做这样的事?你去太医院后,你母亲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她当管事的,你这个大哥哥、大公子当得,连身边的人都教诲不好,你能有什么品行
郑父说到此处,连连疾咳,夫人当即安慰他道:老爷,此事还没有定论,兴许是那丫头自己胆大,衡儿并不知道。
她话音才落,一旁的年仅十六岁的二公子郑玉行便跟着安慰起来:是母亲看错了人也说不定,那罪婢大约秉性不好,天生就胆大妄为的,不干大哥哥的事。
这话听起来兄友弟恭,夫人闻言,却隐而不露地盯了二公子一眼,从眸底泛出一点儿冷意。
郑父道:他不知道?就算不知道,也有管教不严的罪责,把家法拿来!
出事的婢女既然已经成了管事,就不再是郑玉衡的身畔人,再管教不严,又怎么能扣到他的头上呢?只是郑父不会将罪名归类到夫人身上,所以就算是或许有的罪责,也要教育惩罚他,也是他的过错。
郑玉衡望着早已捧着家法在旁的侍从,甚至都生出一点儿习惯的感觉。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总会犯错,总会让父亲大动肝火,无论在外人眼里他有多么温顺,可在父亲眼中,他依旧是那个夺走他嫡妻的罪魁祸首,是一个伪装乖巧的天生煞星。
他是元配嫡妻生下的儿子,是大公子,跟继母、妾室、乃至于其他兄弟姐妹的立场,有着天然的利益冲突。
郑玉衡看了看继母,又看了看怒意未褪,眼露嫌恶的父亲,沉默不语地对着戒尺伸出了手。
夫人道:衡儿,你别这么倔,就是跟老爷服两句软又怎么了?你说再也不犯了,以后多约束下人,跟你爹求求饶。
二公子也说:大哥哥,你怎么都不跟父亲说几句好话。
郑玉衡闻言觉得可笑,但又忍住了话语,只说:父亲愿意听我说话时,我会说的。
郑父见他如此倔强,怒不可遏,连连说着郑玉衡品德败坏又不肯认错,喝令侍从动手。持着戒尺的侍从高高抬起,可看清灯下大公子的手心,忽然又停顿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处。
怎么了?愣什么,打!
侍从道:老爷大公子的手
老太医对他虽然爱惜,但素来严苛,所以下手不算很轻,虽然没有家法更重,但那处细嫩皮肉上已经是鲜红交错,淤痕点点,只不过这伤一两日也就好了,要是再加上家法,怕是十天半个月都缓不劲儿来,写字抓药,都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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