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 要进去旁听吗?”
见陈恕目不转睛地盯着会议室,助理心如明镜。
谁知, 陈恕对他挥挥手:“你先去做事, 不要管。”
旋即他抬步走到了玻璃门旁边的墙面死角, 一副抄手要在外听墙角的架势。
助理:……老板的心思不好猜!
不过他想了想, 和外面这些被视奸上班的同事相比,他可以溜走也算幸运。
陈恕刚靠在墙上,就听见里面唐鹤低低的声音。
“怎么样, 姜小姐,如果你同意, 我们现在就可以签约。”
他扬眉, 原来老唐这就已经谈妥了?
却听姜好笃定否定:“不行。唐先生, 如果是现在的条件, 我不会签。”
她像在措辞,顿了一顿才说理由:“我虽然还没入行,但也知道新媒体根本就不靠底薪吃饭。规定直播时长我可以理解, 但你们连直播内容都插手,我发挥的余地太小。并且, 微博账号也要充公, 我什么都没剩下。唐先生, 您不觉得这有点过分吗?”
这番话倒的确像是她能说出来的,只是, 陈恕摇了摇头, 这样的水准和老唐斗太稚嫩了。
唐鹤仍是随和的态度:“姜小姐, 你是一个直白的人,那么我也直说了。”
话毕,他拿出一叠资料,一一分析给她听:“你这次日本直播,粉丝掉了五位数,直播间热度下降了六位数。你刚入行,数据起伏大正常,我们可以暂且不聊。新媒体看中的是个人潜力,你不会英语,我们势必得为你派翻译,这是支出项一;其次,做旅游直播当然不可能永远自拍杆,你还需要至少一名摄影,这是支出项二;再者,旅游出图、vlog你估计也不会,后期剪辑也需要开销;最后,我们之所以建议由公司规划路线,是因为你日本的表现不足以证明你能独自筹划完美的旅游直播。”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所有反驳天条理分明,姜好犹如被人看穿,霎时有些乱了阵脚。
唐鹤的言辞,令她回想起大学毕业的求职时刻,毫无经验、素质平庸,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能力,只能被迫接受公司的不平等条约。
可是,姜好皱了皱眉,事情本不该是这样。她现在的条件,虽然仍不算好,但至少也没有刚出身社会的那样弱。
她尽力镇定,想要再争取一下:“但唐先生,即便如此,我的潜力仍旧很大。我的粉丝和热度是在下降没错,但我的起点比很多新晋网红都高,中国锦鲤的人气基础是不可否认的。”
姜好的反驳点找得不错,但终究是缺乏了底气。
唐鹤直视她的双眼,直指她仅存的自信:“姜小姐,新媒体时代,粉丝和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偶然红起来的明星,最后维持热度的不是账号,而是运营账号的人。”
所以,起点再高,能力却不足以维持和前进都是白搭。
“姜小姐,”唐鹤步步紧逼,开始给她下最后通牒,“该解释的我都说明了。你还有别的什么想法,今早都提出来,在中午下班前给我个确定的答案可以吗?”
压力如潮涨,姜好一时没有说话。
屋外,陈恕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老唐这个老狐狸,谈判起来总是知道怎样给对手致命一击。
他认为胜负已定,并不撒算出手,准备抬步离开。
恰是此时,姜好忽然说:“是,我的确平庸,但我的不完美恰恰是我的优点和卖点不是吗?日本之行我的确表现得很烂,弹幕和评论我自己也有关注,大家一开始无法接受我的差劲,但银座的直播也有小小的回升。观众大多数都和我一样,是平凡的大多数,而我是他们的代表,我认为他们会期待我的蜕变。”
两个男人同时一顿。
姜好像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抓到了谈判的关键:“唐先生,你刚才一直在偷换概念。我不是来应聘的,就算合约达成,我们也是合作双赢的关系,而不是星娱的普通员工。”
只有唐鹤举例的翻译、摄像师、后期剪辑师才是,他们不能像姜好一样,带来更大的财富。
两个男人都没想到,节节败退的姜好,居然敢笃定承认自己的平庸,并理智的告诉他们,平庸才是她的优势。
唐鹤忽然觉得有点意思:“是,你说得没错。但星娱也的确要为你投入很多,作为公司,我们也必须考虑风险。”
“那么,坦诚一点吧。”姜好深吸一口气,干脆也不兜圈子了,“底薪、直播时间都可以不改,分成我有别的想法可以商谈,但旅行安排和账号我需要有绝对的权利。如果你们不同意,那我只能抱歉了。”
“唔。”唐鹤只是轻应一声,良久都没再接话。
见状,姜好一咬牙,竟真的起身作势要走。
她转身的时候表面利落,其实内心紧张得要死,这好比你和商贩讨价还价之时,离开一定要潇洒果决。她有点孤注一掷的意味,但唯有这样,对手才会肯放下最后防线。
眼看着姜好就要走到门口,会议室除了她的脚步声,安静得落针可闻。
“等等,”唐鹤终于开口,他笑着往椅背上一靠,语气带着些调侃,“姜小姐性格挺直啊,一言不合就要走了。”
这个女人真的很奇怪,平庸傻气却又通透。
唐鹤忽然觉得,她的潜在价值,或许比现在看到的更高。
“这样吧。”他也不再博弈,直白回:“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签现在这版五年合同,底薪涨10%。第二种,五年约,但第一年期间给你旅行自主权,并派人协助。签约后的第一次旅行,必须我们双方商议决定。分成第一年不能让步,并且我们会给你规定一个目标收益额,达不到的话你将需要赔付违约金。”
姜好心头重重松了一口气,稳了稳呼吸,她回身反问:“那如果我达到了第二种合约的理想状态呢?”
唐鹤:“那么之后四年的都按第一年的合约执行,并且分成从55改为46。”
姜好不假思索:“我选第二种。”
外面,陈恕笑了,含有些许赞赏。
其实她那心理战的小把戏,以老唐的资历怎么会看不出,不过是被她展现的潜力打动罢了。
姜好比他们想的要更有本事,她的确很普通,还时常落于下风。但是,她又总能在逆境中主动寻找生机。
她好像看着很脆弱,却也能向你展示坚韧。
不知为何,陈恕不太想与姜好在此种场景碰面,她赶在她出来之前提前转身离开。
*
和星娱签订合约后,姜好请周小财去华尔道夫喝了个下午茶。
四十九层视野,头顶是繁复水晶灯,脚踩柔软地毯,耳畔琴音萦绕,面前摆着精致的红丝绒甜点,她的这次庆祝可谓仪式感十足。
两个女人仰面躺倒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在讨论姜好新的人生规划。
她并不认为签约后就可以一劳永逸,而她的不完美也不会永远是优势,奖品、人气都会消耗,如唐鹤所言,姜好必须不断努力去维持这一切。
语言、身材管理都是基础,姜好不希望永远都是别人帮她拍旅途的一切,所以摄影修图也得跟上……
和周小财仔细一探讨,她才发现自己落后太多,人不可能一口吃成大胖子,因此,最后还是回到了最基础的语言和身材管理。
理清大致方向后,两个女人各拿一支口红状的甜点相碰:“敬崭新人生!”
旋即,姜好发布了新的微博:
“@姜咸鱼:人生新阶段[加油]”
并配以扇贝单词、keep、以及红丝绒点心三张图片。
暗戳戳做完这一切,姜好起身走到了落地窗边俯瞰整座城市,大学四年工作五年,直到现在她心中才真的升起一股终于要征战上海的情绪。
而在启程之前,她决定先回趟老家。
虽然父母可能并不赞同自己现在的选择,但毕竟是为人子女,未来她将四处旅行也不知何时才能停下脚步,在忙起来之前先回家一趟也是理所当然。
姜好的老家在西南十八线小城市,只通了动车,连机场也没有。
从前能回家的时间几乎都是节假日,机票价格飙升,她都只能先坐火车去成都,然后再转动车回去。
这次,她终于不用再提前半个月观察价格,利落地买好了机票,说走就能走!
直到飞机安全着落,姜好辗转到动车站,她才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姜姜?”那头,母亲的声音有些惊讶和紧张,“你不是旅游去了吗,怎么忽然打电话,是不是在国外遇到问题了?”
姜好窝心一笑:“没有。妈,我回家了,马上上动车,下午四点就到!”
姜母懵了懵:“你已经回来了哦!你这孩子,回家也不早说,妈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姜好:“嘿嘿,我给你们带了奖品和礼物,晚上咱们出去吃吧,把姑姑他们也叫上。”
“干什么出去吃那么浪费,市场离咱家那么近,妈现在就去买菜顺便叫上你姑姑,你晚上回家歇歇就能吃饭哈。”姜母怕女儿反对,说完就匆忙挂掉了电话。
面对手机嘟嘟的忙音,姜好抿唇叹了口气。
她没有嫌弃母亲的节约,相反,她很能理解母亲。自己现在的确比从前富裕,但终究无法保证能长久,母亲这样,也不过是想替她省钱。
下午四点,姜好准时抵达。
她刚推着笨重行李箱,还没来得及去出租车点排队,舅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姜姜啊,你到了吗?舅舅在停车场等你!”
姜好一怔:“妈和你说我回来了呀?其实我自己就可以打车的,干嘛还麻烦舅舅。”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你亲舅舅,来接你怎么了!”舅舅的语气意外亲热,“快点儿,大家都在屋等着你呢。”
当姜好坐在舅舅的车里时,她竟感到阵阵恍惚。
其实,她小时候也曾和舅舅很亲密,去哪或买什么,舅舅都会想着她。但随着成长,她在家人眼中是小孩也是成人,以往会做的事渐渐地也就不做了。因为她已经长大工作,很多事就该独立完成。譬如逢年过节回家,无论她拎着再重的行李箱,都从来是自己打车回去。
但今天,舅舅来接她了,时隔十年。
然而,今天给姜好的意外惊喜,远不止这一件。
她在车上远远地就看见小区门口扎推站了很多人,为首的当然是她的父母和亲人,周围全是眼熟和陌生的街坊邻居。
“舅舅,小区在开业主大会吗?”她疑惑道。
谁知——
舅舅满眼兴奋的回:“开什么会啊,都是来接你的?”
???
“啊?”姜好一脸懵逼。
舅舅却已经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还体贴地替她开门:“姜姜,快出来看看!”
“姐!”她刚一下车,表弟就兴冲冲地跑过来,“你快看,我给你拉的,喜欢吗?!”
姜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旋即整个瞪圆眼睛。
只见大门顶上居然挂着一条正红色的横幅,并上书:热烈庆祝姜咸鱼女士荣膺中国锦鲤!!!
姜好没有想到,前阵子微博特别火的横幅,他们居然这么快就给自己也搞了一条。
她震惊地看向表弟:“你们这样会不会太夸张啦?!”
表弟喜滋滋的回:“不夸张不夸张,如果姐姐觉得太感动,可以把球鞋赏给我,就王校长抽奖那个牌子那双!”
闻言,舅妈一把将儿子拉开,表示:“不过分不过分!姜姜,我们听说你中奖都可高兴了,一开始还以为是假的呢!没想到你这孩子是真的有福气!”
姑姑也上前说:“这是你表弟对你的心意,中大奖是好事,大家都是来恭喜你的!”
他们开了头,过来围观的邻居们也纷纷祝贺她:
“恭喜啊,姜家小妹!”
“咱们同一个小区,也算是沾沾喜气了!”
“还是老姜家有福气,真是让人羡慕!”
……
大家七嘴八舌道贺,简直令姜好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是凯旋的战士。
这种感觉,在她被迎回家之后更甚:
才刚一进屋,舅妈就亲热地替姜好递上拖鞋,姑姑则拉着她坐在了沙发正中央,而她自己被围在了正中央。
表弟笑眯眯给她递上橘子,有那么一瞬间,姜好差点以为时光穿梭,现在已经提前过年了……
并且,大家今年还不催婚问工作,纷纷围绕同一个话题:
“姜姜,那个列表的奖品全吗?现在真的有品牌追加奖励了吗?”
“你下一站准备去哪啊,要不要去欧洲环游啊!”
“还有哦,宝诺公司真的包全程费用吗?”
……
姜好听得苦笑不得,她一边回答,一边起身把母亲拉到了自己身边。
“妈,咱们今天这么多人,就别弄了,出去吃吧!”她不忍心让妈妈去做四家人的饭。
“不用!”姑姑立刻解释,“我们已经从酒楼叫了饭,外面天冷,咱们就在家里吃,暖和又舒服!”
姜好觉得也不错,就揭过这个话题,旋即,家里简直变成了她的采访大会。
不多时,到了傍晚放学时分,几家的小孩子也都来到了姜好家。
长辈们都是与有荣焉,替她高兴,或许并没有存着要分点什么的心思。但小孩子们总是更为直接,姜好简直是众星拱月,瞬间化为孩子王。
堂妹亲切的挽住她说:“姐姐!你带这个项链是日本领奖的那条吧!我太喜欢这个简约红金款了!”
表妹不甘示弱,盯着她的脸道:“姜姜姐!你今天口红是什么牌子,什么色号,好好看哦!”
最后,她的亲弟弟最为实诚,狗腿地奉上热茶:“起开起开!亲姐,我的亲姐,请喝茶!听说你回来,我今天鸽了朋友,请问我可以玩玩姐姐的新手机吗?”
姜好:……
“好了好了,”她扶额起身,领着他们往卫生间走,“都洗洗手准备吃饭吧,姐姐给你们都带了礼物!”
一群小孩大呼万岁,这才争先恐后跑去洗手。
姜好看着他们的背影,眉眼上扬,唇角也忍不住地往上翘。
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能变成家族的主角,像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被所有人捧着。
虽然这是中奖带给她的,也不确定能维持多久,但这时这刻,她感到由衷的开心。
上桌吃饭后,姜好以为今天浮夸的欢迎仪式就算结束了,万万没有想到——
姜爸突然抬肘撞撞她说:“姜姜,难得大家今天都是为了来恭喜你,你作为主角还是起来讲两句吧。”
姜好:……?
“不、不了吧!”她真的觉得大家太夸张了,“大家来恭喜我,我真的很感恩,不如我敬大家一杯吧!”
“不行不行!”
闻言,表弟他们立刻起哄:“姜姐你还没发表获奖感言呢!”
“还有此刻的心情,和一些……旅游感悟也可以说说!”
“其实转发抽奖的技巧我也好想听,姐姐就讲一讲吧!”
姜好被他们逗得直乐,正愁该怎么混过去呢,门铃忽然叮咚响起。
“哎,有人敲门,我先去开门!”她如蒙大赦,赶紧往玄关溜去。
因为她一心想逃避讲话,便也没去思考,这个时候还会有谁上门,想也不想地开了门。
四目相对,外面的男人怔忪一瞬,旋即向她微笑:“姜姜,好久不见。”
姜好身体一僵,双目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外的方一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