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让我看看你。”
陆诏年坐到床沿,陆闻恺凝视她,好似用目光抚摸她。
陆诏年慢慢静下心来,垂眸道:“对不起,我只是……”
陆闻恺浅笑:“不用说。”
“小哥哥我,你有收到我的成绩单吗?我很努力了,可我还是这么没用。”
“谁讲的。”陆闻恺不小心扯到后辈,微微蹙眉。
陆诏年立即察觉,关切道:“怎么了?”
“口渴。”
“我去倒水!”
陆诏年不喜欢医院,好像空气里飘荡着病菌,她飞快出去,到茶铺买了碗开水。
回到医院时,护士通知她,陆闻恺已经转到单人病房了。
陆霄逸和陆闻泽来了。
陆诏年端着盖碗走进病房,听到父兄正在询问事情原委。
日军进攻湖北,廿二队支援驻防成都的第五大队,陆闻恺驾驶老伊十五,遭遇敌机机枪扫射,油箱自燃,陆闻恺不得已弃机跳伞。
陆闻恺不肯讲太详细,可这三言两语还是令陆诏年气从中来。
“差点没命,你还可惜那破飞机!”陆诏年两步走过去,横眉道,“从头至尾,陆家没少给钱,他们搞什么航空供应公司,连姨父一个英国人都帮美国人做事,运回来的却都是破飞机,害得——”
“那是苏联产的飞机。”陆闻恺道。
陆霄逸道:“小年,你不懂其中门道,国际上的事情……”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陆诏年攥紧拳头。
陆闻泽皱眉道:“好了,你闹什么脾气!闻恺没事已是万幸,飞机的事宜,我会跟司令部谈的。”
陆霄逸道:“你怎么谈?不说苏联交付的战斗机,但是国府向美国订购战斗机、轰炸机,经香港进入过境,运往衡阳的工厂组装,一来就遭遇轰炸。我们做不了这门买卖,只能烧钞票。”
陆诏年不服气:“我们怎么就造不了飞机了?缺造飞机的人而已!”
“那么你给我把人变出来!”
父女俩横眉冷对,陆闻泽扶额道:“闻恺需要静养,你们俩都小点声。”
“你闭嘴!”
父女俩异口同声。
陆霄逸摇摇头,揣着烟斗走出病房。陆闻泽无言,只得跟上去劝慰。
房间里只剩下二人。
陆闻恺笑盈盈地瞧着陆诏年。
“笑什么……”陆诏年咕哝道,“不是口渴么?”
陆闻恺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陆诏年会意过来,耳朵一下红了。
“你是病人,伺候你便伺候你。”
陆诏年用茶盖拂了拂水面,送到陆闻恺嘴边。她注视他被水润湿的唇,道:“别呛着了。”
陆闻恺喝了口水,抿唇。
陆诏年立起茶碗,只见那唇翕张:“这也叫伺候?”
陆诏年对上他视线,慌张不已。
“从前我怎么伺候你的,忘了?”他笑,略带邪气。
第三十二章
陆诏年脸颊发烫, 觉得陆闻恺好生无耻,竟拿小时候的事来笑话她。可他负伤,不知道有多难受, 却还逗她,又让人感到难过。
陆诏年敛下心绪,道:“少胡说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陆闻恺道:“才换过药,你捣什么乱,不想我好了?”
陆诏年憋了口气, 不语。
“不伺候, 安慰总可以吧。”陆闻恺今日似乎打定主意要戏弄她。
陆诏年拿不定主意,手就被陆闻恺拽了过去,蓦然落入他怀抱。
门边传来动静,陆诏年睁大眼睛, 丢开陆闻恺的手——
看起来她只是坐在床沿与小哥哥说话。
父亲和大哥走进来, 陆诏年透过他们的神情不断审视自己。
“小年, 你今晚留在这里照顾闻恺, 如何?”陆霄逸道。
陆诏年心下一惊,旋即窃喜, 面上却还作出苦恼的样子。
陆闻泽道:“闻恺的伤势还需留院观察,外人恐怕照顾不周, 你就待今晚,明早我让你大嫂过来。”
“没关系!”陆诏年道, “就让我和又绿照顾就好, 反正放寒假了。”
男人们离开,又绿也去公馆拿干净被褥和换洗衣裳。天色暗了, 又绿才回来。
“碰到石森了。”又绿解释, 紧接着问陆诏年晚上吃什么。
“打两碗菜稀饭吧, 小哥哥也可以吃。”
“好。”又绿一阵风似的又走了。
陆诏年理了理陪护?????床上的被褥,点燃灯,坐下来看书。
陆闻恺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看见陆诏年用一种别扭的姿势在写笔记。
她剪短了头发,仍有到肩膀那么长,系着学生气的发带,鬓边几缕碎发垂下来。灯光映着她月盘似的脸庞。
她抬眼,眸光跃动。
陆闻恺心口跟着跳了一下。
“肯用功了。”他道。
“当然!”陆诏年笑起来,“你可好些了?”
“嗯。”
“一会儿吃菜稀饭?”
“我不饿。”
“你不吃饭怎么行。”
“给我讲讲学校里的事吧。”
“噢,那可多了!”
“还有一整晚。”
“你要听一整晚?”
陆闻恺从被子里伸出手,点了下床沿。陆诏年踌躇着,坐了过去。
几乎刚沾到病床,他的手就覆了上来,吓得她的书掉到地上。
书页哗啦翻页,合上了。
陆闻恺摩挲陆诏年手背指节,“这么凉。”
“但我不冷。”陆诏年小声道。
陆闻恺并不听她说,将她的手捂到被子里。
陆诏年轻轻挣脱,可陆闻恺握得更紧。
“你还有力气……”她抱怨似娇嗔。
“够握你的手了。”
他看着她,面容平静,眸眼里却有着一簇火光。
“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他克制着。
陆诏年心跳漏了一拍,颇轰然。
“不会的。”她垂眸。
“小年,我是说如果……”
陆诏年皱眉:“不许说!”
陆闻恺就笑:“你又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吉利的话,不许说。”
“我想说别的,你听吗?”
睫毛颤动,陆诏年不可思议地看着病床被褥。
底下有他们绞在一起的手。
“我不要听……”陆诏年记得在母亲跟前发的誓。
陆闻恺无声叹息,手松开了。
“小哥哥……”她又急切地去寻他的手。
指尖勾在一起,摩挲。
“陆诏年,只要我人还在,你愿意听的时候,我随时可以讲给你听。”
陆诏年怔然:“一直……?”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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