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驰怔了一下:“你在说什么?”
纪湛伸出右手,指向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端脑。我们拥有一样的脑子。一样的形状,一样的神?经构造,你是我的复制品。”
一边说话,他一边观察章驰的表情——诧异,完全的诧异。
“你不记得?了?”纪湛突然说道。
他朝着章驰逼近,像是为了观察清楚她脸上的所有细节,目光那样的专注:“独立日?放烟火的时候,你也不知?道奥天帝国的国庆日?。”
“你对奥天帝国一无所知??”
章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现在的状况有一点复杂,如果纪湛不知?道她失忆的真相?,那么他就?跟导致她失忆的某个人,或者组织,并?没有关联。
跟纪湛坦白,也许可以从纪湛这里套出来有关“她”自己更多的信息。
但?坦白……就?意味着交出底牌。
两个观点在大脑里面打架得?火热,最终,前面一个观点占据上风——
她现在和纪湛还?在一条船上。
“我失忆了,”章驰说,“过去很多事情并?不是很清楚,完全想不起来。”
纪湛皱着眉头:“他们洗去了你的记忆?”
章驰:“他们?”
“当年的研究员,”纪湛靠近章驰,他仔细地观察,试图从她的眼神?和瞬时反应中找出来谎言的痕迹,判断结束,他说,“看起来你似乎连这些人也记不起来了。”
章驰突然之间想到?了那一株植物,紫背英菘。
她伸出手掌,那一颗沉寂已久的种子在被?肌肉和血管包裹的手掌心中毫不起眼,只有用另一只手的指腹轻轻滑过,才能够感觉到?上面的凸起。
在紫背英菘的记忆里面,它被?关在一个类玻璃房的空间之中,两个研究员在外面对玻璃板上面显示的波动数值进行观察。
他们对它产生议论。
“植物之母”“费了大力气才抓到?” ……
纪湛为什么会对她的态度在一夜之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她第二次闯进至生科技大厦时,她留下了血液,同时被?纪湛进行了生物标记,但?是……是什么让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呢?
是他们第一次碰面的蛛丝马迹。
他从这里面整理出来了线索。
那个时候……在白鸦没有将炸弹控制室的门打开?的时候,她扭曲了金属。
这个能力并?不来自于她自己。
“你知?道紫背英菘吗?”章驰问。
突然的提问让纪湛短暂地愣了一下,接着,他皱着眉头说:“植物之母?”
他认识紫背英菘。
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在这么多的危险和秘密面前,章驰突然感觉到?了亲近,她好像一只闻见糖味的蚂蚁,无法停止靠近高温下融化的糖果,她迫不及待地问:“他们到?底是谁?”
“如果你完全失忆,那么这个故事就?会很长。”纪湛打开?书房的门,人往门打开?的反方向走,让出来通行的空间,“我们可以到?沙发坐着说。”
书房的灯关掉,那份用以指控的报告就?这样被?遗忘在了书桌上,章驰跟在纪湛的身后,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来到?客厅,纪湛走到?开?放式厨房的饮水区,接了两杯温水,不疾不徐地走过来,递了其中一杯给章驰。
章驰:“谢谢。”
纪湛就?这样在她的身边坐下。
刚才的剑拔弩张就?在这一刻消弭,这好像是纪湛的天赋,就?跟他永远能在混乱当中保持优雅一样,他非常善于让激烈的冲突沉下水底,面上看,一直云淡风轻。
无论真实还?是虚伪,这样的人都会让人觉得?舒服。
章驰:“刚才说的,研究员。”
“那是后面的事情了,我从前面开?始说起。”
纪湛喝了一口温水,水带着香气,是现在最流行的零卡香味水——没有热量,喝进去有淡淡的甜味,还?能够在口中留香。他放下水杯,双手交叉,一副正在回忆的模样。
“纪东毅的端脑计划执行了很多年,第一次尝试是在纪凌的身上,其实手术并?没有想象中,或者外界传闻所的那样危险,在真正执行手术之前,团队已经有过很多次尝试,人和动物,他们都做过实验。”
章驰:“人?”
纪湛:“人。”
“那个人被?销毁了,”纪湛用很平直的声音讲道,“纪凌是第一个被?允许存活的试验品,动物实验做过很多次,孪生人体?模拟系统也在同时使用,当然,无论在动物身上怎么实验,系统给出来的成功率有多高,都不能够证明在人身上是有效的。”
“纪凌好歹是纪东毅的儿子,他没蠢到?送给别人当小白鼠。第一个安装进端脑的是一个北区的小孩,怎么找到的我不清楚。脑整形手术很成功,只观察了大概一个月,他们杀掉了他。纪东毅需要纪凌成为特别的存在。”
“如果所有人都能够拥有端脑,跟所有人都没有端脑,有什么区别呢?”
“纪凌的死……”纪湛顿了顿,“有关纪凌的事情,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再?后来,我被安排进行了实验。”
“这个我也已经告诉过你。”
章驰:“你伪装成实验失败,骗过了纪东毅。”
纪湛点头。
“纪东毅认为端脑计划已经完全失败,解散了实验团队。”
“但?是,有人不认为实验失败,”纪湛说,“实验走漏了风声,在很早的时候。不过那时候我被?保护得?很严密,没有外人能够接近我。直到?我去到?学校,放暑假的时候,我参加了一个夏令营。”
“学校”“夏令营”这两个看起来相?当和谐的字眼出现在他们这时的谈话中实在是有些诡异。章驰追问:“夏令营发生了什么吗?”
“国际夏令营,在一个小岛上进行,就?是在这个岛上,我被?一伙人带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章驰的错觉,这段话出来之后,纪湛的脸色明显变暗了。
“他们是奥天帝国的研究员,服务于帝国科研所,我被?抓到?了一个实验室里面,在那里,我见到?了你,还?有……”纪湛缓缓说,“那一株植物。”
章驰:“我们关在一起?”
纪湛摇头:“不。”
这个字之后,纪湛蹙了一下眉,像是在组织语言,章驰安静地等待。
“他们对我的大脑进行了研究。他们想要复刻一个同样的端脑,在我来到?帝国科研所的时候,我并?没有见到?你,直到?他们决定对你进行手术。”
“在那时,我被?带到?了你面前。”
“你……”纪湛转过头,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扫量着章驰的脸,从头顶,到?眉毛,到?眼眶骨,再?到?鼻梁,最后是嘴唇,再?接着是下巴,不带着任何?别的情绪,就?是单纯的,观察。
“你换过脸,对吗?”
在这个时候否认没有任何?的必要——纪湛已经知?道了她的底细,同时,遮遮掩掩,可能反而?会起反作用。
她也需要给予纪湛一定的信息,以此来拼凑完整的真相?。
章驰:“仿生皮。”
纪湛伸出手,手指停留在章驰的脸还?有几厘米距离的半空,他脸上恍然,一下子又将手给抽了回来。
“很逼真。”
章驰:“我本来长什么样?”
纪湛:“嗯……不好说。一是时间太久远,二是就?算我说了,你大概也不会有印象——你不知?道你这张脸长什么样?”
章驰:“知?道。只是确认一下,你记忆中的脸跟我是同一个人。”
纪湛:“你们肯定是同一个人。”
章驰:“为什么这么肯定?”
“生物检测百分百符合。”纪湛重新将手交叉,落到?两腿正中间的位置,“还?有,紫背英菘。你吃掉了紫背英菘。”
章驰怔了一下:“什么?”
“紫背英菘可以融化扭曲这个世上大部?分的金属,”纪湛说,“关押它的玻璃罩是专门定制的,里面还?有毒气,定时喷送,保证它不会打破玻璃钻出来。”
章驰将话题转回去:“你说他们想要复制你的端脑?”
纪湛:“没错。你就?是那个复制品。”
“他们对你进行了大脑整形手术,手术成功了。”纪湛很平静地往外扔出炸弹,“我们拥有一模一样的脑子。”
章驰身体?往后一躺。
人在情绪交织狂涌的时候,会突然分出来一缕神?思去考虑矛盾冲突之外的事情,譬如此刻,她想到?的是还?好她没有留在书房,而?是坐在承托能力强的沙发上。
柔软的沙发接住了她身体?的重量,得?以让她在四肢沉到?无法运作的状态继续思考。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指纹,dna,脑子。
每个人的脑子都是不一样,自然界将相?似做到?了极致,但?没有相?同。不同的形状,细微的差别,证明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
背脊开?始发凉。
章驰哑道:“后来呢?”
纪湛:“后来我逃掉了。”
“你吃掉了紫背英菘。”
“我回到?了白银共和国。这件事情不能够公之于众,”纪湛说,“科研所做的事情不算光彩,至于纪东毅,他研究的端脑更不可能广而?告之,事情就?这样结束。冲突没有升级,报复没有发生,纪东毅认为我的改造失败,也不认为科研所能够通过这样复制出来一个真的有用的脑子。”
章驰可以理解。
一切逻辑都成立,一切故事都跟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吻合。
唯一还?剩下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