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罗马帝国不同,东唐帝国在各个行省设立总督和统领分别管理民政和军事。但是皇帝对那些将军们总是心存疑虑,在君主看来,一位将军是否始终向自己表示出忠诚比他有没有出色的军事才华更为重要。为了更好地控制军队,习惯性的做法是派出比将军权利更大的“监军”大臣作为实际上的最高指挥官,而这些丝毫不懂军事的监军们则往往以其拙劣可笑的表现使得强大的军队遭受可耻的惨败,甚至使得伟大的国家陷入灾难的深渊。
————《东西方的文明史》
任停云等人出了宣教坊往皇城而去,程羽笑道:“停云兄,你大概是命里注定要被女孩儿欺负,上回吃那女巫师刺了一刀,今天又被这无双姑娘扇了一耳光。”任停云也摇头笑道:“正是,命苦啊。”两人齐声笑了起来。跟在后面的舒海凌全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好奇地道:“二位大人在说什么呢?”两人异口同声道:“机密大事。”
程羽又道:“瞧不出来这纪姑娘胆儿还真大。”任停云思忖道:“她是姊妹情深,一时急切。这婉儿姑娘定然是遇到了甚为悲惨之事。”说着摇了摇头。过会儿说道:“你如今也官拜统领,开府建牙,年纪轻轻就晋了将军。虽是可喜可贺,却是与亭儿身隔两地了。”程羽脸色登时郁闷下来:“只好等战事平定之后,将亭儿接到东都来住罢。”
他想了想又道:“停云兄,到了那时你也该正经说一门亲事了。”任停云面露苦笑:“这岂是说有就能有的?还得看缘分,想要遇见一个心心相印的,哪有那么容易。”程羽不以为然道:“你自己不上心,又怎么会有,难道天上会掉下个仙女在你面前不成。”说着狡黠地一笑:“你不是遇到过仙女么?”任停云一时不解:“什么仙女?”程羽摇摇头:“你要装傻卖糊涂,那也由得你。”
回到衙署下了马,任停云便问门口的卫兵:“李参军回来了么?”那两个卫兵答道;“大都督走后没多久,李大人便回了。”任停云这才放下心来,径直走到李樊生等人住的屋子前拍门,不料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他走进去只见李樊生正在书案后挥笔而书,李樊生见他进来,弃了笔道:“任大人来了,可有什么吩咐?”
任停云见他眼圈微红,面色苍白,心道他昨夜说不定是彻夜未眠,只得劝慰道:“逝者长已矣,保重身子要紧,你还有两个孩儿要抚养呢。”说着将那张写了字的宣纸拿起来瞧了瞧,登时心中震动,暗自感叹不已:“字字情深字字泪,真是好诗。”
节堂里传来的喧闹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便放下诗笺对李樊生道:“云溪兄,咱们去瞧瞧。”李樊生点头道:“是。”两人一道走入前面节堂,只见总兵官们都聚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地恭贺程羽晋了将军,谭宗延也来了,瞧神色已经是从蔡栖松去世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
晟郡王和卫英荃、裴秀也都在此,见到任停云进来,晟郡王笑道:“今日孤来做东,咱们治一桌酒席,替云飞作贺怎样?”
当下便由晟郡王掏银子,叫亲兵们去城中八仙楼点了一席上好酒菜,送到衙署之中。将领们放开肚皮开怀畅饮,一直闹到未时才散了席。
饭后任停云请胡应龙、彭玉枫二人留下,其他八个总兵都告辞离去。三个主将把总兵们送出衙署,程羽对晟郡王笑道:“今晚咱们在殿下的宅邸中再聚一场,请路筝儿过来弹曲子如何?”晟郡王扫他一眼道:“晚饭也算到孤头上,你真当孤是冤大头么?”程羽笑道:“没法子,皇上的赏被停云兄拿去送人了,如今我是个叫花子呢。”想了想又道:“若论功高,无人能及停云,却是未有封赏,殊为可怪。”
任停云笑道:“有皇上的嘉勉手诏,岂不胜过黄金万两。”
晟郡王却摇摇头道:“这点子赏,真不知够做什么用的。去年章元振做寿,父皇一道手诏便是赐钱二万缗。咱们出生入死,才得了这么点儿。”程羽啧舌道:“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笔钱,殿下竟说不够用的。”晟郡王撇嘴道:“你眼皮子就这么浅?这点钱只怕孤营缮宅子就得花光了。”
这时几人已经走回到节堂之外,便住了口不再往下说。
几人刚刚坐定,郭肃和张鉴、林骥、孔璋等人又来了,向着程羽道贺不已。程羽逊谢了一番,任停云请文官们坐下说话,又吩咐亲兵们看茶。
正在闲聊,舒海进来禀报道:“大人,朝廷使者到了,说是急诏。”晟郡王讶道:“又来了急诏?这真是驿骑如流星了。”
那使者走入节堂,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来人竟是御前侍卫总管郑啸天。任停云忙拱手道:“是郑总管亲来传诏,一路辛苦了,就请宣读罢。”
郑啸天取出诏书,却并不宣读,只瞧了任停云一眼,默默地将诏书递与他。任停云心下奇怪,忙恭敬接过打开来一瞧,登时呆住。只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
原来诏中言道,风闻军无纲纪,入城之时惊扰百姓,更有主帅恃功而骄,僭居洛阳宫之举。皇上震怒,大加责让,措辞极为严厉,最后训斥道:“楚问周鼎,是失臣礼;温催九锡,遂至玄灭。卿宜慎之!”任停云见了这道责诏,有如被人当头泼下一盆脏水,焉能不怒?
众人见他面色惨白,神色极是难看,心下都想:“莫非朝中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么?”晟郡王忍不住道:“停云,是什么事?”任停云默默不语地将诏书递给了他。
晟郡王疑惑地接过,程羽也将脑袋凑了过来,两人一瞧之下,都是勃然大怒,晟郡王狂怒之下,伸手就要扯诏。
程羽眼疾手快,双手抢出,将他一双手腕箍得死死的。堂中诸人都是大惊失色,齐声道:“殿下不可!”
晟郡王怒道:“纯是一派胡言!大都督军令森严,哪有官军滋扰百姓之事。除了孤曾带人入宫清点物品之外,再无一人进过洛阳宫。什么风闻,全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他稍稍镇定下来,想了想转头喝问卫英荃:“卫衡荪,是不是你在背后谮言妄奏,构陷总帅蒙蔽圣聪?!”
卫英荃闻言,只气得面皮紫涨:“殿下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谮言妄奏?”晟郡王便将诏书掷给他:“你自己瞧!”卫英荃连忙接过,几位文官和胡应龙、彭玉枫二人也都凑了过来,瞧过之后无不变色。
卫英荃大声道:“殿下明鉴,下官的随军记录尚在书房,尚未报奏朝廷。下官这就拿来给殿下瞧,若有不实之辞,就请殿下将下官锁拿回京!”郑啸天这才说道:“殿下别猜了。这不干卫御史的事。”
晟郡王转头瞪着他:“不是言官奏事,那是究竟是谁?”郑啸天扫了郭肃等人一眼,欲言又止。郭肃尚在发愣,张鉴已经明白有些话当着他们这些燕州官员之面不好说,便拱手道:“下官等还有事要办,先行告退了。”郭肃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也拱手道:“先告辞了。”
待得这几个燕州官员都退了出去,彭玉枫也拱手说道:“末将等也先行告退。”晟郡王正要应允,一直沉默不语的任停云却突然开口道:“请二位暂留一步。”两人一愣,只得留了下来。
晟郡王便问道:“是什么人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郑啸天瞧了瞧胡、彭二人,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是王、元二位尚书。”
晟郡王一听大为惊讶:“王恭退,元珍农?!”旋即醒悟,恍然地点了点头。程羽心下也隐隐明白过来,不禁愕然道:“竟然还是因为那几个侍卫惹的祸?元尚书倒也罢了,那元焘是他的儿子。可是这又干王尚书什么事?”晟郡王扫他一眼:“孤倒忘了嘉瑾是王恭退的女婿,你也不记得了罢?”程羽登时叫起屈来:“我哪里知道?这人又不是我虎贲旅的军官,平日我与这些人又素无往来的。”卫英荃轻叹了口气:“王恭退器量狭小至此,下官也是不曾料到。”
任停云一直默不做声地用手指轻轻敲叩着书案,这时停了手轻声说道:“武官性直,释怨于杯酒间,则不复存于胸中矣;非如文士难犯,外虽和解,而内蓄憾如故。”他的面上,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倦意。
卫英荃、裴秀、李樊生三人听了这话,都是面上一红。可是回头一想,任停云这话还真是难以反驳,几个人都是尴尬地默不做声。
郑啸天见大家都不开口,便提醒任停云道:“停云大人,你可要写份自辩,托下官带回去呈给皇上?”
这句话把众人的心思都拉了回来。再回味这份诏书,才发觉其中竟是隐含杀气,不由得暗暗心惊,大家都皱起了眉头细细思量。
说任停云有僭居洛阳宫之举,那是直指他有不臣之心了。削权革职自不待说,说不定还会遣有司详加谳察。王、元诸人久居高位,势力深厚同气连枝,若是有心要害任停云,罗织周纳锻炼逼供办成铁案,任停云身边的幕僚等定然也会跟着倒霉。
众人越想越是心惊,又觉得有些背凉,战事未宁,就要拿大将开刀了么?这时堂中的气氛,已是颇显微妙。
李樊生心下思忖:“停云才略品格皆高于世,又对我有知遇之恩。眼下遭难之际,岂可袖手旁观?就算搭上一条命,亦不过士为知己者死,正是该当的。”于是慨然说道:“下官当为任帅代写这份奏状,详为辩诬。”
程羽喜道:“云溪兄大笔如椽,你来代写是再好不过了。”卫英荃也肃容说道:“下官身为谏官,自当为元帅振声直言。是非公道,岂容混淆!”裴秀点头道:“我等当上书朝廷,为大都督辩白其事。”
不料任停云却突然说道:“万万不可,诸君谁也不能替我写这辩诬之状,这不是帮我,而是害我了。”众人一听都觉愕然,彭玉枫开口问道:“停云大人何出此言?”
任停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停云亲承庙略,远振国威,伐罪吊民,除凶剪暴,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说罢提笔濡墨,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字:“余寇未靖,请再出师。”然后将宣纸递与郑啸天道:“郑大人,这就是停云的自辩状。请你代为呈与皇上。”
郑啸天接过一瞧,真是惊讶万分,从没见过有臣下这样为自己辩诬的!又抬头瞧瞧任停云,见他面色沉静从容,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唯大英雄能本色,任帅的胸襟气度,下官佩服。这就赶回京城向皇上复命,告辞。”
卫英荃忙道:“郑大人且慢。”又向任停云拱手道:“大都督,下官当随郑总管一道返回京城,向御史台和兵部复命,尚请允准。”任停云知道他回京是要为自己上言辩白,当即摇头道:“衡荪大人不能走,你颇知兵法,当留在行辕一道襄赞军务。”卫英荃不觉愕然,只得道:“是,下官谨遵钧命。”程羽知道停云虽是圆通随和的性子,内心深处却是傲骨崚峋,已经猜着了他的想法,便低头凝神思量。
郑啸天告辞之后,节堂里一片压抑的沉默,任停云抬眼环视众人,微笑道:“方才云飞说今夜咱们要在郡王殿下的宅邸之中再聚一场。秦筝国手路筝儿眼下也在东都,回头我去请她过来,给咱们好好演上几曲。美酒一杯声一曲,岂不痛快。”
晟郡王摇摇头,意兴索然地道:“眼下谁还有心思去听曲子,都散了罢!”说罢第一个出了节堂。胡应龙、彭玉枫二人对视一眼,也向停云拱手道:“天色已晚,任帅若没有别的吩咐,末将们就告辞了。”任停云微微点头:“明日我会召众位前来议事,两位就请先回罢。”屋子里只剩下了任停云、程羽和卫英荃等三人,顿时寂静了下来。
任停云开始读到诏书,一怒之下便想道:“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索性挂冠归去,逍遥江湖,岂不胜过遭人倾扎,受这肮脏闲气。”过后听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已是渐渐冷静了下来。又在心中将诏书细究了一番,隐约猜着了皇帝的心思,不由得暗叹一声:“眼下我还不能就此离去,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得将番贼彻底逐出国境再说。况且亭儿还在京中,尚未妥当安置,我这一走,云飞和裴李二人势必要遭牵连。待得将亭儿从京中救出,九州之境全复之时,我悬印封库,不别而行,更有何人能奈何得了我?莽莽乾坤,定然会有我的容身之所。”
裴秀原为东宫属官,朝中高官为了富贵权势,暗中你死我活的厮杀见得多了,忍不住打破沉默对任停云道:“大都督骤得高位,总领戎重,又立此不世殊功,朝中必然有人嫉恨。如今皇上已经见疑,当思自保之计才是。如若不然,再有人妄言弹劾,煽风点火,恐有大祸临头矣!”
李樊生闻言不禁点头不已,愤懑说道:“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裴司马所言大有道理。只是皇上若果真对任帅如此,实乃自毁国家万里长城,大事不可为矣!”裴秀摇头道:“你说这话是书生意气了,自毁长城之事史不绝书,又岂今日独有!”
他二人说话之际,卫英荃一直将那责诏拿在手中细瞧,这会儿抬起头道:“事情尚未至此,诸位不必惊慌。”程羽闻言,不由问道:“何以见得?”
卫英荃手指诏书道:“列位请瞧这诏书的日期,再仔细想一想,我大军入东都才几日工夫,所谓风闻军失纲纪,主帅有僭居皇宫之举,明眼人一看便知真假,皇上岂能不知?试想,皇上若真有了疑心,要削夺大都督兵权,只消一纸诏书命他只身回京即可。说句不敬的话,大都督在军中已是威望极著,若果有不臣之心,见了这份责诏,一怒之下拥兵自据东都,不费吹灰之力!所以皇上发来这份责诏,只不过是训诫的意思而已。”
裴秀闻言,微微点头。李樊生和程羽却都是将信将疑。任停云长吁一口气,走到门口瞧了瞧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又转身踱回书案前,这才语气平淡地道:“衡荪兄与我想到了一处,不过这既是训诫,其实也是试探。皇上若是并无一点疑心,也就压根不会有这道责诏了。”
卫英荃也知道任停云所言不假,可是这当口他只能尽力宽慰主帅的心中激愤:“既有朝臣纠弹,依律当得彻查。这也是循例,没法子的事情。”任停云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心下却想道:“你说我在军中威望极著,难道他们还会跟着我去造反不成。毁家纾难,士大夫所为,更何况我任停云英雄自诩,又岂能为一己之私致使天下更陷兵灾战祸?”
程羽见大家又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便笑道:“天色已晚,肚子又饿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就算天要塌下来,也得先吃饱了饭再说。”卫英荃忙笑道:“正是,咱们还是先去用饭,慢慢再商议。”
几人走出节堂,程羽便叫亲兵们去催厨下备饭,又对任停云说道:“这八仙楼的百花酿真是好酒,蜜汁一般又不醉人,回头我得再买一坛来,也教亭儿,”提到雨亭,他便意味深长地住了口。任停云转头望着他,会意地点了点头。
晚饭过后,程羽见大家依旧心事重重,便道:“怎么一个个都是霜打了的茄子,来来,云溪兄,咱们手谈一局。”李樊生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程羽一个个瞧过去,见都摇头,叹气道:“既如此,都散了罢。”
两人回到自己下榻的东书房,程羽当即敛容说道:“停云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上若真是糊涂到了家要对你不利,咱们二人脱身自保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亭儿尚在京城,得先将她救出才是。”
任停云点点头。他知道程羽与自己情若手足,生死与共,对雨亭也是富贵不夺,艰险不负的一片真心,那是什么客套话也不必说的了。可是眼下情势凶险,程羽这般不惧艰危,慷慨赴义,仍然令他心下极为感动。
他竭力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吃饭时我便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云飞,眼下首要之事有两件,第一,是将北进燕州的作战部署议定下来。第二件,就是赶紧遣人将亭儿和紫菱、柳嫂子三人从京城里接出来,找个地方安置妥当。”
他正要接着说下去,舒海叩门进来道:“大人,那位燕州的孔大人前来拜访你了。”
程羽大觉奇怪:“这么晚他来做什么,他是一个人?”见舒海点头,任停云秀目之中闪过一道精光:“夤夜独自来访,必有非常之事。我且去会会他。”
他走入书房,孔璋手里捧着几本书,正在心神不宁地等候着,见他进来便笑道:“下官从北平城南撤之时,带出了珍藏的几本古籍,特地拿来给任帅瞧瞧。”任停云连忙接过笑道:“如圭大人盛情,停云却之不恭。”一看只不过是几本普通诗稿,并无珍奇之处,又见孔璋拿眼瞧着舒海,知道所谓赠书不过是托辞,便吩咐道:“舒海,你且下去歇着罢。”
舒海退下去之后,任停云见孔璋欲言又止,将手一让道:“如圭大人请坐,有话直说不妨。”孔璋逊谢了一番坐了下来,瞧着轻轻摇曳的灯火,沉声说道:“自古以来,废昏立明,扶危定难,鲜有得终。”任停云心下一跳:“如圭大人说什么?”
孔璋转过头,双目直直地望着他:“功高不赏,震主身危,元帅二事既有,岂得无虑乎?”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终于任停云开口道:“如圭兄若有计策,还请不吝教我。”孔璋又望了一眼窗户,仿佛下定了决心,这才开口道:“元帅大破西番,收复陇朔,威行河洛,声震中原,功高势重,为主所疑。一旦变生不测,则想退为田舍郎亦不可得矣。今若自据东都,则千载一时也!”
任停云身躯一震,吃惊地望着孔璋,心中对这位一代名士的好感顿时无影无踪。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缓缓说道:“我率军征战,生灵涂炭的惨景见得太多了。在下急赴国难,只为报国安民,岂能为一己之荣华富贵而令天下复陷刀兵之灾?杀人夺地,称王立业,非我所取。”
孔璋怔怔地听着,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涔涔而下。任停云又道:“时辰不早,我送如圭兄出门。”孔璋只是喃喃地道:“是,是。”
任停云将孔璋送出皇城东门,又说道:“今夜孔大人不曾来见过我,我也没见着孔大人。”孔璋定神道:“是,是,下官告辞了。”说罢仓惶而去。
一阵秋风吹过,传来了伊伊呀呀的胡琴声,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正在哼唱着曲子。任停云转眼瞧去,却见那个在宣仁门外拉琴的老头不知何时竟坐在了东城南面承福门边的城墙之下,干枯的身形在这秋夜里更显寥落。
任停云听得分明,那老头儿唱道:“圣德天子坐明堂,文臣武将列两班。紫袍玉带人夸羡,个中滋味心胆寒。自古是,伴君如伴虎,鸟尽良弓藏。说什么了却君王天下事,甚可笑赢得生前身后名。说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岂不知天意从来高难问!属镂遗愤终千古,文种忠心断精魂。贬迁赐死武安君,未央宫里斩韩信。英雄末路头颅抛,才高怎及那帝王心。当时只受功名累,空留明月照汗青。”
老者略一停顿,接着又唱,声音更显苍凉:“空留明月照汗青!”
清辉撒在任停云的身上,他抬起头望着天上一轮凸月,竟似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