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浪与范奇峰齐头并进,一面要避开孔干戈的追赶,想他武功之高,已非可用区区“出奇”二字形容,轻功自然常人不及;一面要防着少林的巡夜僧,他们若见阿浪带着一个黑衣人四下乱窜,多半要禀明明善大师,那时“胡作非为”的歪号定要扣在阿浪的头上。阿浪深知其理,不免累得喘息阵阵,范奇峰的轻功路数与中原的稍有不同,虽然不快,却极省力,待阿浪汗流浃背已极,他面色仍无异样。
阿浪知此处最是安全,松了口气道:“好了好了!范大哥啊,我们方才可算是死里逃生了!那只大漠独角兽可真是厉害,我向来自认武功出类拔萃,但于他比,似有霄壤之别,不得不服,不得不服!”他用“出类拔萃”说到自己本领,不过是想活跃活跃当前这紧张窒息的氛围。阿浪说完话后,双腿一盘,躲到树下打坐屏息,原是方才为了能逃脱孔干戈的魔掌,奋力以啸音诀内功出击所致,这啸音诀乃是秦衷一生平绝学,虽然傲视武林各类绝技,但毕竟力从心发,气出咽喉,若不能调息分明而使用激进,于自己的损伤恐是不少。时下夜色虽暗,西北天边却有几点星云,范奇峰瞧着阿浪打坐的神情,心头暖流一通:与当前这中原少年相识日短,纵然两人曾在酒肆大话平生,倾心一醉,不过廖廖几句,然而料想之外,却得他如此厚待,几乎以性命相助,哪有不感动之理?
等阿浪稍缓过来,精神重塑,范奇峰则抱拳鞠躬说道:“阿浪,你今日待我点滴,如春雷之于长旱,义气为重,我当铭心刻骨,永世不忘!你我他日即以兄弟相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阿浪起身拍其胸道:“范大哥哪里说话?你我一见如故,早是自家兄弟,所谓兄弟有难,上山下海,绝无推诿,先前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都是阿浪应当做的,你若非要牢记,倒显得忒也见外了!”范奇峰大喜道:“好!这一趟中原可真没白来。对了,我当你是兄弟,便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向你说明。”阿浪凑上前去,笑道:“兄弟我洗耳恭听,如此好极,省得我胡思乱想,自寻烦恼。”
范奇峰叫阿浪坐在大树之下,遂低声细语,俱实告之,“阿浪啊,在登封你我饮酒之时,你便知晓,我乃东海神火岛神火教二公子,我爹爹是神火教的教主范青。我们神火教长年独霸东海一带,四方大小岛屿,无数门派均俯首称臣,从前本教与中原武林过节甚多,厮杀暗斗之举时有发生,因此被中原武林称之为‘魔教’,但几十年来,武林至尊神鹫神盟主一直劝说我爹爹与中原武林化干戈为玉帛,我爹爹心肠仁慈,本有归顺之意,但岛上宗亲以中原武林曾多次屠杀我神火教弟子为由,阻止我爹爹归顺,此事一拖再拖。直到三年前,我爹爹翻阅教中机密史载,发现一本先祖范神玉留下的札记,先祖范神玉外号东魑,曾是名动五湖四海的人物,他的札记中写到,中原武林曾协助本教剪灭了东海无数岛屿,从而奠定了本教称霸该域的基石,我爹爹将此事公诸岛上,群论哗然,于是顺理成章,本教终于归顺了中原武林盟会……”阿浪称道:“原来其中功不可没的除了你爹爹范教主,当今武林至尊神盟主,还有一个正是东魑范神玉范前辈。”范奇峰点了点头续道:“我爹爹秉着武林共荣的想法,希望天下间少些纷争,毕竟数十年来,蒙古大军东征西讨,已致民生颓唐,山河破碎,东海的其他岛屿则颇有微词,以‘库吕岛’为首,约有十个岛屿及帮派公开反对我爹爹,我爹爹盛名之下,自想给盟会一个交代,于是率领数千门下弟子,准备一一攻伐,但因中了那库吕岛岛主的奸计,身受重伤,一蹶不振,从此寝食难以自理,纵有丹药秘方,也无济于事,时下只是由我东海特制的‘黑鱼丹’续命。”说着说着,范奇峰两眼一红,泪如雨下,阿浪忙去安慰,说道:“范大哥不必伤心,你既然到了中原,只要耐心寻找,中原地大物博,早晚会有治好范教主的良药……”
范奇峰略一沉吟,乃道:“阿浪你且听我说。我爹爹乃神火岛之主,除了统领神火教数千教众,岛上还有万余百姓,须得爹爹他操心费神,因此他受了重伤一事,决计不能泄露半句,世上知道的人也只有我娘亲,我大哥还有我,不过现下阿浪你也知道了。”阿浪心下一动,暗暗道:“这范大哥果真视我如自家兄弟,想来他爹爹受伤一事若然传了出去,那些被征服的小岛借机反叛不说,中原武林从前的仇家恐怕也会蠢蠢欲动!”又道:“先前我听那个假冒范大哥你的人说,范夫人得了疾病,到底是否真有其事?”
范奇峰叹道:“此事只是一半为真,一半为假!”阿浪问道:“这是为何?”范奇峰瞅了瞅四面,听得静悄悄地,无人靠近,才道:“我爹爹受伤的事不能广而告之,但他的身体却是愈来愈糟,后来我娘亲无意翻阅先祖范神玉的札记时,看到其中写着:少林派绝技睥睨天下,无人不慕,其中有一门《无量心法》,可治世间百病,凡十八章,只须修得前两章,纵有华佗难医之苦亦可祛之。于是我们一家人商议过后,决意以我娘亲患病为由,向少林派修书一封,说着要来借用无量心法。”
“无量心法可是少林派的一大至宝,我听方丈说过,易筋经、洗髓经能使人心灵透彻,无杂无垢,而无量心法,无量无量,练成之后世所无敌,至于疑难杂症,当然不解自破!”阿浪惊愕地说着。
范奇峰道:“阿浪你所言甚是!这无量心法自然是少林派祖师传下来的无价之宝,不能轻易借给旁人,为了能打动方丈与其他诸位高僧,我爹爹他亲笔书写后不止,还告诉了神盟主他老人家,让他替神火教求求少林派。”阿浪恍然道:“难怪之前方丈和那假冒之人对话时,曾说至尊也写了封信来,原来是想借咱们少林的无量心法……”
忽的叫道:“不对啊!如今范大哥你在此,方丈他们若无法辨别那个假冒之人,恐怕会把无量心法借给他们,到时可就不妙了!原来你说的阴谋,就是这件事啊!不行……”阿浪双手撑地,这就要起,范奇峰“嘘”的一声,忙劝道:“阿浪你莫急,你知道那假冒之人是谁派来的吗?”阿浪怒道:“那人贪图无量心法,自然不是好人!”
范奇峰摇了摇头,道:“阿浪你再想,甚么人有这本事,能教人假冒我与范堂主、韦大师三个,假冒得那般传神?还知道我爹爹确实送了信给少林派,以至于有恃无恐?”阿浪敲了敲额头,默然良久。
“是我大哥!”范奇峰哀声说道:“我爹爹有两个儿子,我大哥叫范奇岳,但爹爹他最疼爱的却是我这个少子,因此此次到中原借无量心法的重任,他派的是我来完成,一来是想让我到中原历练历练,二来是想让我建立一份大功劳,以便……以便他日继承教主之位,教主之位对我来说只是虚名,但能为爹爹他做一件事,我自然是欣然为之。当日启程时,我爹爹说,他已修书到少林派,并且告诉方丈范家二公子手里有一块玉佩,那块玉佩是盟主所赠,上面写着‘以和为贵’四个字,还在信中捎上我与范、韦两人的画像。吩咐范堂主和韦大师带了数十个教中兄弟与我一同前往中原,我们赶到登封府时,身上的信物与画像却被人偷了,那人身手好极,我们居然事后才发现。后来与你在登封饮酒间,有弟子来报,说看见有人假冒岛上的人,这才怀疑到大哥身上!”
阿浪道:“原来如此!难怪白天时你们走得那么匆忙!范大哥你的兄长想必是怕你立了大功,他以长子继承教主大位的想法就更难实现,因此才派人偷你的信物,还叫人假扮你们的。”范奇峰“嗯”了一声,道:“阿浪你说得对!大哥他以为我有意同他争教主的位置,所以才……才要阻止我借无量心法。我们到少林寺打探,却遇见了孔干戈!”
阿浪两眼一睁,“莫非?莫非这件事与孔干戈有关?对了,方才我听你说,他要向你大哥交代甚么的……”范奇峰道:“不错!我们赶到少林,本想暗中打探,结果却被孔干戈跟踪了,他说他接到我大哥的飞鸽传书,说要带我去大漠,让我永远不能再回神火岛!一切都是我大哥的主意,他虽顾念兄弟情谊,不忍叫孔干戈杀我,却要我背井离乡,永远见不到爹娘和岛上众兄弟,我哪里肯随他。“
阿浪厉声道:“这孔干戈可真是可恶!若不是他偷了你的信物与画像,岂能让那三个跳梁小丑登场?”范奇峰道:“这孔干戈与我大哥亲如兄弟,在神火岛做客之时,常常通宵畅谈,共论武学。”阿浪这才明了,以孔干戈这等身手之人,替人做事往往只看在情义上,与金钱几乎无关,不到片刻,惊道:“范大哥你的兄长为了阻止你借到无量心法,从而在神火教树立威信,让范岛主称心如意,最多是想自己出出风头,让范岛主责备于你,之后对他刮目先看,教主之位,爹娘之爱范大哥你也不争在一时,不过让阿浪担心的是,那独角兽乃武林中人,学起武功来贪得无厌,无量心法是少林瑰宝,万一他想据为己有,那咱们少林不就……不就损失大了么?到时少林与神火教恐免不了一场争论……”范奇峰也知事态若照此发展,定于武林大计不利,乃道:“我大哥与我一样,对爹爹都是一万个孝顺,他若从中得到无量心法,自然会拿去救我爹爹的性命,至于孔干戈?可真是说不准……”阿浪拍他道:“如此一来,我们定要合力阻止那假冒之人骗取方丈的无量心法!我们走!”范奇峰劝道:“那人恐怕早便悄悄交出了信物,已尽得少林高僧信任,无量心法虽重,但有盟主他老人家为证,方丈他们虽有顾虑,在情在理,也会借出无量心法的,眼下只是不知,那人是否已得逞?”阿浪急道:“这怎么使得?难道范大哥我们要在此坐以待毙,万一那孔干戈与那假冒之人合在一处,独角兽兽心一起,再要追回无量心法,恐就难如登天了……”
“这……”范奇峰踌躇一阵,忽的想起一处关节,遂对阿浪道:“阿浪你放心,以我之见,就算方丈他们借了心法给那假冒之人,他们也定不会立马下山。无量心法乃祖师遗物,岂能说借便借……”阿浪甚是聪颖,登时笑道:“哈哈哈!以少林派的作风,自然要到达摩堂做个体面的仪式,才好向佛祖‘交差’,这佛门之事啊,玄乎得很……”
正与范奇峰商议良策,却听一个声音森然传到,“老子要取你性命!”阿浪与范奇峰后脑、背心、前躯、筋骨顿时一凉,原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漠独角兽孔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