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尽皆大惊之余,阿浪朗声道:“原来眼前这位就是明禅大师说的江南斧头门的周大王。果真闻名不如见面!”他只知明禅一直郁结难消,怨恨在心中积聚了十五年,眼看终生即将为此所累,却在周大王苦心化解下,尽飞如烟。当前这周大王轻描淡写,便救众人于危难之中,一干人等自是对他又敬又配,此后隽永铭记,拳拳服膺。
殊不知当前这胖乎乎之人每到一处,便以慈爱宽容之心解助天下人,他手中的斧头杖也不知平息了多少纷争,化解了多少恩怨,他身居江南斧头门掌门之位,带领斧头门数千弟子在江左行侠仗义不为止,四海之内到处都有人曾经蒙其大恩。吴楚豪杰乃至天下群雄谈及这斧头门上下均呈一副崇敬仰慕的面色。周大王他以斧头诀一骑绝尘,直使世人莫敢仰视,由此被称为天下第一,修为品行几与盟主争锋。若说武林中的声望地位,至尊神鹫稳坐第一,其后这周大王敢称第三,哪个得以自诩第二?
良久良久,周大王才微微笑道:“依此说来,小兄弟你已见过明禅大师了。”阿浪道:“明禅大师可是一位善长任翁,不过……”本想将那夜与明禅相遇诸事一并禀明这周大王,一瞥孔干戈微感落寞之色,只好打消念头,孔干戈忖道:“这小子果然是前朝皇裔,否则定不会说甚么善长仁翁的话来!”心知目下如泥作菩萨,决意保持缄默。
周大王和颜悦色地应着阿浪。其余诸人都把这周大王看作神像,凝息端详。孔干戈自道:“我以为碰着何等厉害的角色?怎也料想不到,竟然是天下武学之巅的人物,栽在此地,那还有甚么话好说!”鲁娈儿与孟翦纵然常在北方,耳濡这天下第一的威名也极为自然。昆生六根清净,寄身佛学,除了钦佩感谢并无甚溜须之意。西川五虎早在西川时候,就想这斧头大王究竟是甚么模样:神色威严之极?还是头戴宝紫金冠、眉勒抢珠抹额?抑或鬓如刀裁、眉似墨画,虽年长而气飞扬,纵技绝而色不傲?乔掌柜曾是盟会中人,亦乃至尊门下弟子,见过的大人物盈千累万,这周大王究是行踪飘忽,宛如神话,两个也是素昧平生。高山仰止,乔掌柜揖手周大王,说道:“原来是周大王驾临小店,未曾念及,乔某真是愚笨,武林传说周大王笑如弥勒,身旁有斧头杖,武艺更达无双之境,周大王你如此本领,乔某早该……唉,只怪乔某不识泰山,不识泰山!”言外之意,是说自己“有眼无珠”,这乔掌柜虽非绝顶威风的一代宗师,在武林中称作名宿却也毫不为过,如今于周大王之礼,竟犹初出茅庐的晚生对待早已闻名世上的前辈,一来可知乔掌柜温恭自虚、敬贤礼士,二来可叹周大王的名气委实太大!靳超、赵烈等六个各自表达仰慕之情。那赵烈说到其师淳于刚时常挂念周大王等等。
周大王先以一句“阁下这般高言,老夫恐不能当。老夫不常出入盟会,与阁下并无一面之缘,何来自责之理?老夫只虚长你几岁,你我但平辈论交为上。此去长安,还须劳烦乔掌柜代老夫向至尊他老人家问声好。”缓缓坐下罢,转来安抚惊愕的众人:“诸位切莫惊奇!老夫到这梨花小镇,只当是游山玩水,万尤不必隆重!”阿浪登时会意,便来活跃氛围,哈哈笑道:“这怎么准得?要是早些知大王你要来,我等定会妥当安排,适时放些烟花爆竹迎接尊驾!哈哈哈哈。”众人自都笑了。又这般说得一阵,乔掌柜道:“如今子时已过,诸位逗留时久,困意尽处,还是各自回房歇息去吧。周大王风尘仆仆,想必也是累了。”一头唤小二道:“快请周大王到厢房去歇息。”店小二见掌柜的这般客气,立马应到:“好勒!贵宾房业已打理妥善。”周大王笑了笑,对阿浪等人道:“你们也去歇息吧,想必明日还要继续赶路?”阿浪看了看孟翦与鲁娈儿,回周大王道:“是呀,孟大哥说我们要先到洛阳歇歇脚,盘桓一刻再去大都。”他想此处除了孔干戈之外均是好人,自然无须隐瞒。
周大王道:“老夫听说洛阳的神剑门有论剑大会,你们若无要事,可去见识见识这武林中的盛大场面,到时天下群雄聚集,多认识些朋友对将来自有帮助!”西川五虎应声毕,孟翦道:“家师在洛阳有良朋故人,既然在下等途经洛阳,礼貌上也须得前去拜访拜访,神剑门的论剑大会,自都欣然愿往!”阿浪低声谓昆生道:“你还记得么?洛阳白马寺的通誉禅师六年前曾到过少林,当年我们俩还受过他的恩惠哩。”昆生道:“是了是了!我们不止能拜见通誉禅师,还能拜见白马寺的佛祖……”阿浪拍他道:“你就知道释迦牟尼佛祖……”
乔掌柜又对周大王道:“乔某知周大王喜爱云游,若无甚其他要事,敢请周大王一同到长安(元末称奉元),至尊他老人家若是看到大驾,必定侠容大悦。”周大王道:“老夫明日还要先去一趟少林,既然都快赶到少室山了,不去拜访明真大师,礼节倒显得忒是唐突。”阿浪与昆生听罢,都觉这周大王对少林和方丈他们甚是尊重,心下欢喜无限,阿浪想:“师父他在武林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周大王是个懂得礼数的人,说不定把拜访师父算在计划之中?”不愿周大王白走一遭,遂道:“周大王,你到了少林后就不必去嵩山了,因为掌门人到外边办事去了。”周大王见阿浪热心如斯,颇感差慰人意,说道:“原是如此!那实在太不凑巧了,老夫唯有来日再到青岗寨拜山。”阿浪点了点头,回首见鲁娈儿睡眼惺忪,向乔掌柜等拱手别道:“在下先去厢房睡了,咱们明早再续。”又朝西川五虎道:“几位大哥,既然你们要去洛阳神剑门,我们必然经过洛阳,到时若然在下无事,便去找你们,如何?”西川五虎齐道:“甚好甚好。我们洛阳再会。”西川五虎遂朝众人告别。周大王见西川五虎走罢,似对阿浪说道:“这西川五虎个个都怀丹心侠情,在西川极受百姓爱戴,可以为交!多结识些朋友,往后做起事来总有方便之门。”阿浪接下话茬:“在下往后能对天下人说,认识周大王你么?”周大王泯然笑允。阿浪心想斧头门设在江南,自己来日定要到金堡寻亲,金堡也设在江南,乃道:“往后在下到斧头门去找大王,那时我们再喝几杯,你也准允喽?”周大王道:“不过几杯么?”阿浪立时会意,笑道:“错了错了,不是几杯,那是几坛!到时候大王不弃,在下定与大王你彻夜饮醉!”笑音方落,孟翦与鲁娈儿先拔步谢过周大王与乔掌柜,便作告别。
阿浪对鲁娈儿嘻嘻笑道:“娈儿姐姐,我送你去房里歇息。”教昆生在走廊外稍侯。鲁娈儿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先前你用了真气,须得运功调息。”阿浪摇手道:“要的要的,这客栈端的危险,还是由我护送娈儿姐姐回房妥当。”如此说了三两句,就已到了厢房外,阿浪只叹这时间过得太快,忙与鲁娈儿话别,鲁娈儿轻声细语,说道:“你和小师父也早点歇息,明早我们还要赶路呢?”语气温柔。孟翦身旁纵然有这位绝色师妹,每日都与她面对面相处,反倒无甚殷勤,自己也落得清闲,当下对阿浪和昆生道:“明早我在镇上去买几匹快马,我们辰时就出发。”阿浪的眼睛迟迟不愿离开鲁娈儿,应道:“好,买马好,马快!”鲁娈儿见他傻傻模样,嫣然一笑。
周大王注视着阿浪的背影,笑着自语几句,乔掌柜早叫店小二安排了那六人及孔干戈的厢房,再到大厅同周大王客套几句,周大王便移上楼,步履翩翩,极尽潇洒。
次日碧空如洗,微风袅袅,时下正值秋季,梨花芬芳无多,街道上只剩得些许落花,诗人常以秋日为悲歌之季,然而早早起床的阿浪却不苟同,大有“我言秋日胜春朝”之意,他和昆生洗漱之后先到大厅,见了店小二还在打整桌椅,问道:“小二哥啊,怎么这么早就开门做生意啦?”店小二道:“这都是掌柜的吩咐的,反正天气不是很冷,早些起床也好呼吸新鲜的味道嘛。”阿浪笑着拍他道:“小二哥真是一番好见解,在下深表赞同。哦,对了,乔掌柜还没醒来么?昨夜那般模样,想必众人都是疲困已极。”
店小二道:“掌柜的一大早就带着昨晚那凶神恶煞的客官走了,说是要我们好好看着店,还吩咐我们好生招待客官。”阿浪不禁叹道:“乔掌柜可真是难得,这么早便押着那独角兽去长安了。”叹罢复问店小二:“小二哥,你们这镇上有甚么特别的早点么?”店小二忙道:“早点?客官不必担心,厨房准备了许多早点,适合天南地北的客官的口味。”阿浪笑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在下想亲自买些好吃的东西给厢房中那几位姐姐,以表诚意。你知道,姑娘们就应当吃得好才会有花容月貌。”店小二立时会意,眉目一抖,呵呵笑道:“原来客官是要讨好那几位美貌的姑娘啊?你往街前一直走,约莫半柱香时候,在李二铁匠铺侧对面有家梨花鲜肉包,在本镇可算得最是好吃的早点了,香味的确让人难以忘怀。不过……”
还没说完,阿浪一声多谢后,快速拉着昆生朝街前冲将过去,正如脱缰之马,走势汹涌。果在半柱香后就闻到一阵清新的肉包子味,昆生善厨,解析道:“这包子中既有梨花的清甜,又有小麦面粉的香味,想来这店家是裹着肉汁把馅料搁在油锅中淡淡炸过,加上一点葱丝,放到蒸笼里温火蒸热,是以布有满满的梨花味道,味道喷香已极。”阿浪大喜,再走几步,李二铁匠铺的老板正捧着一个大碗坐在门口吃面,对路过的行人均报以微笑,两人正要朝这铺子的侧面走去,眼光到处,不禁惊了两跳。道是遇见了甚么稀奇事物?原来是那家叫作梨花包子铺的店门外早就排起了两列长龙。
为了能让鲁娈儿起床后便能吃到香味包子,阿浪心想:这区区“几个人”也算得长龙?自我安慰道:“这么多人在此等候,味道之美可想而知,多等等也无妨。”昆生排在另一列道:“阿浪,看来我们至少须排半个时辰。”阿浪道:“孟大哥说辰时才走,现下还早,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周遭众人见一个和尚竟也赶来排队买包子,都以异样目光看着昆生,毕竟这包子里大部分是有鲜肉的,昆生诵念佛事,只说“无心无心”,阿浪解释道:“诸位街坊,这位小师父是帮在下买包子的,大家不用惊奇,他这人七荤必戒,莫说七荤,便是九荤十荤他也遵守。”众人半信半疑,阿浪见昆生模样尴尬,朝他大笑几声。这包子铺的老板一面做买卖,一面说道:“小师父不用担心,小店还有没肉的素菜包子。”昆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梨花包子店果真是生意兴隆,一笼笼的包子半盏茶功夫不到就都被哄抢一空,阿浪和昆生只得多等一段,候它出笼。不知不觉过了近半个时辰零一炷香时候,终于买到了那美味可口的梨花鲜肉包,两人手中各自捧满四袋,得意洋洋地返回客栈。昆生道:“阿浪,我们买这么多包子,二十个人吃都够了,那不是有些浪费么?”阿浪仿似没听见他说的话,自语道:“已经快到九月,应当没有盛开的梨花了,老板是如何让蒸笼里有完好无损的梨花呢?”昆生见他沉思,不便再去打扰,忽然瞥见远处隐约有两纵队蒙古官兵,正想告诉阿浪,又想梨花镇有官兵巡逻,维护治安,自当不足为奇,转言道:“我们赶紧回去,一会鲁施主她们吃过客栈的早点就吃不下我们买的包子了。”阿浪一听这话,神情一舒,拔腿便往荞麦家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