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孟氏一早便起来梳妆打扮。
水蓝色的对襟袄裙,碧青色的绫罗裙子,挽着朱门贵府里常见的束鬟髻,只零散的攒着几支不起眼的细碎珠花。
细细打量,身上竟是一件出挑的妆饰也无。
宝珠弯腰为她戴上细如米粒的珍珠耳饰:“小主就打扮的这样的素净?”
孟氏挑了颜色最浅淡的蜜桃色口脂,细细抿了,又在腮颊上打了薄薄的一层:“你懂什么。我今儿是去普元寺还愿的,打扮的花枝招展,不是明晃晃地告诉王妃有蹊跷?”
宝珠笑眯眯地作势在自己额上拍了一下:“瞧奴婢这样蠢笨,还是小主您心思细致,奴婢实在是佩服。”
孟氏眉尾微垂:“自长曦帝姬回京,我还未曾见过王爷……”
宝珠道:“小主勿忧,王爷事务繁忙,前日还不忘给小主送来那么些解闷的玩意,足见王爷对小主的心呢。”
孟氏将雕花嵌螺钿的漆木妆盒放下,素手微抬:“走吧。”
宝珠躬身扶了她,往定王府正院王妃苏氏那里去了。
因为苏氏有孕,顾凛这些日子又由百遇老人救治腿伤,实在分不出多余的时间照看苏氏,是以顾翎璇特意拨了凤擎卫潜入定王府守护苏氏养胎。
苏氏是曾经有过身孕的,只是那一胎终究没能保住,后来又遭遇了丈夫顾凛堕马腿伤的事情,她虽然是坚强地撑过来了,只是到底还是伤感的。
毕竟,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是以再怀此胎后,苏氏一应饮食起居都是小心又小心。
定王无子,这是整个定王府的重负。
孟氏带着心腹宝珠站在正院,意料之中的,没能见到王妃苏氏的面。
过了片刻,苏氏身边的琥珀绕出来笑道:“孟良媛,王妃如今养胎,实在分不得心神。您此去普元寺还愿,王妃已传了刘管家,多多安排护卫,务必保证良媛的安危。”
孟氏在王妃面前还是比较会做人的,并不如当着徐良媛的面一样放肆。
她微微笑着,笑意温婉:“如此,妾就不叨扰王妃养胎了,王爷子嗣为重,妾先行告退。”
琥珀微微屈膝:“良媛慢走。”
宝珠搀着孟氏脚步轻缓走出正院,琥珀立在原地看着。
见着主仆二人已经走出正院范围,琥珀才招手唤来一个小丫鬟道:“去二门找子寒,让他到门口看着,孟良媛都带了什么往普元寺去。”
小丫头本就是琥珀的旧识,又因为琥珀的原因得以补在正院里做个洒扫的小丫鬟,一向跟琥珀最好,听了琥珀吩咐,脆生生地应了,一溜烟地跑去二门。
凤寒已在二门边上等了多时,小丫头跑过去,等不及喘匀了气就道:“子寒大哥,哪一个是?”
凤寒原本是在二门边上无聊地叼着草棍看天,听得小丫头喊人,立即应声道:“我是我是,”他笑眯眯地,“可是里头的姐姐们有什么吩咐?”
小丫头也不怕生:“琥珀姐姐叫你去前门,孟良媛要去普元寺还愿,估计是东西带的多,人手不够,姐姐让你去帮着。”
凤寒瞅着小丫头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心下就明白了琥珀八成是叫自己去盯着都有什么东西的。他将嘴里叼着的草棍吐到一边:“我知道了,这就去,小姑娘,你可是在这里等着回话么?”
小丫头道:“姐姐放了我一会子,我在这边玩着,你有事就回来喊我。”
凤寒应了,抬步往前门去了。
前门处孟氏恰巧正要登车,凤寒随着几人往后面的马车上搬行李。
除了孟氏乘坐朱缨八宝车之外,孟氏身边的丫鬟另有两辆青布小车,嬷嬷们则是跟着车队步行。
孟氏此去是打着还愿的名义,是以需要在普济寺留宿三日,带的东西不算多,但也称不上少。
凤寒趁着搬东西的时候偷偷瞄了几眼,贴身的东西都是孟氏的丫鬟抱着的,他接触不到,只有一些粗笨物什是经由后院小厮的手。
凤寒将怀里抱着的东西放到车上,趁着周围人都未注意,借着秋风瑟瑟冲着正要上车的丫鬟挥出一阵掌风。
抱着包袱的丫鬟猛地迷了眼,怀里的包袱失手掉落,散落开一角,凤寒瞄了一眼,心下暗暗记了,待搬完了东西又回了后院,招来方才传话的小丫头,小声嘱咐了一遍。
小丫头常在正院行走,见过的好东西也不算少,加之记性还算不错,记了个七七八八,回去告诉琥珀去了。
琥珀拧起眉:“他就是这样说的?”
小丫头点头:“都是照着他说的讲的。”
琥珀嗯一声,回头从里间端出一碟子糕点道:“王妃今儿中午胃口不好,才赏了我,就是凉了些,你拿去吧。”
小丫头笑的两眼眯着:“多谢琥珀姐姐,给姐姐留一半。”
琥珀微微笑着:“我不吃这个,怪甜的,你年纪小,该是喜欢的,吃去吧。”
小丫头抱着糕点笑的见牙不见眼:“谢姐姐赏。”
琥珀笑道:“快去吧,这会闲着,别走远了,可以给你躲一会清闲。”
小丫头笑眯眯地去了。
琥珀回身进了正院寝殿,在苏氏耳边细细地说了。
苏氏半躺半靠着,一手搭在凸起明显的腹部:“没看错?是织金缎?”
琥珀道:“去瞧的是外院的子寒……”
苏氏垂下眼眸,微微沉吟半
琥珀道:“王妃,可要通知王爷?”
苏氏道:“百遇前辈给王爷治腿,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不要去打扰。”她轻轻抬手,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子寒知道了,长曦必然也知道了。我们静观其变。”
乾极宫偏殿。
顾翎璇放下手中古籍,不紧不慢地起身:“萧景可起了么?”
晚卿道:“方才苧姑姑派人来过了,萧少主已经起了。”
顾翎璇带了几分笑意:“我们回去。”
萧景果然已经起了,着一身月白色月华锦,衣袍轻缓。顾翎璇回去的时候就看见眉目俊朗的男子凝眉悬腕,正提笔批阅着什么。
周围都散着浓浓的寒意。
顾翎璇打了帘子进去:“可好些了么?”
萧景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狼毫,满目冷肃尽数褪去,恍若严冬寒日忽然映出璀璨骄阳,整个人都和缓了。
“忙完了?”萧景看她步步走近,伸手拉了她手腕,触到她手腕上魅紫色的琉璃珠,眸色深沉了几分。
顾翎璇靠着桌案倚着,眉目慵懒:“还好。可用了早膳么?”
萧景唇边绽出笑意:“你发了话,我自然要听的。”
顾翎璇眯着眼笑起来:“萧少主惊才潋滟,华绝倾世,这样听我这一介女流的,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萧景温和地笑着:“理他们做什么?”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边的笑意倏然凝了两分:“谁说了什么?”
顾翎璇抿着嘴笑着,手腕翻转,纤白柔嫩的手搭在萧景的手心,食指微微曲起,在他掌心搔了搔:“理他们做什么?”
俏皮地眨眨眼,竟是将萧景方才的话又返给他。
萧景眼底似是宠溺似是无奈:“你若是不开心,不必忍着,交给我就好。”
顾翎璇身子微微前倾,眉眼都不期然的带了几许魅意,黑曜石似的眼里光华流转,隐隐带了几分魅惑的紫。
“你觉得我现在是压抑着么?”
萧景定定地看着她,顿了许久才道:“阿璇,你并不开心……”
顾翎璇神色微怔。
萧景声音微沉:“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青箢几人早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男子的声线清冷,偏偏就如同最能扣紧心弦的神灵梵音:“从通州开始,你逼着自己张狂。回京之后对顾徊、对满朝文武的种种挑衅,你已经不像是你了。”
他看着少女微垂的眉眼,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阿璇,你是为了什么?”
良久的沉默。
顾翎璇微微笑出来:“苧姑她们都以为我是因为太过仇视顾徊、仇视焱廷、仇视慕氏皇族,怎么你偏偏要这样细致?”
她眉尾微扬:“我不为了什么,只是想让哥哥他们安全而已。”
“我这样张狂,步步紧逼,逼着他们不得不费尽心思的对付我,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除掉我,凛哥哥才能安然治腿,嫂嫂才能安心养胎,决哥哥才不会引人注意,冽哥哥才不会招去更多人对付。”
萧景的眉眼仿佛一汪沉寂的水,看不出内里情绪,翎璇与他对视许久,这样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却让她莫名的觉得心酸,她的眼圈不受控制地泛起粉嫩的红,似乎是有了满腹的委屈。
萧景只是看着她,冷卓沉稳。
他在等着她开口。
可是那眼圈泛红的小姑娘却是别过脸去,微微仰起脸,似是要将已经涌到眼眶的眼泪尽数逼回去。
她的手抬起来,覆在双眼上。
广袖滑落,露出的手腕白嫩而纤瘦。
萧景微微抿起嘴唇。
良久。
她放下手,广袖宫衫掩住那纤瘦的令萧景发怒的手腕。
粉嫩如蔷薇的唇瓣唇角扬起:“有一出好戏,可要去看看?”
萧景闭上双眼。
双目微阖,睫毛纤长而浓密,像是蝴蝶微微振翅,覆在眼睑,敛去其中将要喷薄而出的情绪。
愤怒的,疼惜的,悲凉的。
纠缠着无法解开的种种。
尽数敛去。
顾翎璇看着他。
泛着几许白的薄唇轻启,萧景低低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