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虞嘉泽略显失落的背影渐渐远去,沐初雪轻轻叹了口气,在外祖家住了这些日子,从外祖母和大舅母的言语间,她多少能猜出她们的意思。想着外祖母应是怕自己嫁到别家受委屈,才想让虞嘉泽娶了自己,将自己放到她眼皮子底下疼着宠着方才放心。
这些日子,大舅母宋氏对自己和颜悦色,照顾有加,想来也是十分赞同这件婚事的。若是原主能嫁入自己母亲的娘家,还是嫁给家中嫡次子,不需要主持中馈,劳心费力,只需安享富贵就行了,对她那怯懦绵软的性子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此沐初雪已非彼沐初雪,虽说姑表亲,亲上亲,但是在内里有着现代观念的沐初雪看来,嫁给自己的表哥无疑是近亲结婚,她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
虽身在古代,女子婚姻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沐初雪仍抱着一丝两心相悦的幻想,想到虞嘉泽情窦初开的样子,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他一定也是看出了自己祖母和母亲的心思,少时的初恋很大一部分都是恋上了自己的幻想,将自己的千般绮思万般憧憬寄托于眼前一个还算不错的对象,可他对自己又有多少了解呢。
若自己只是表面温顺,实则内里叛逆,是个凶蛮的母夜叉呢,沐初雪轻笑一声,自己本就不是表面看着那样文静的人啊。忽而想到今日的狼狈,每次做回真正自己的时候总是能遇见夏太傅,当真丢脸,想着想着沐初雪不觉抚上自己的唇,似又感受到那若有似无的摩挲,只觉得唇瓣滚烫......
沐初雪定了定神,扬声唤道:“银朱给我煮一杯莲心茶来了。”
银朱听了连忙将一篮子莲花交给月兰和香绯料理,自己则回身从带来的樟木箱中取了青花缠枝纹茶罐,又用砂壶煮了一壶滚水,将茶冲了复用微火略炖,待慢慢溢出了茶香方熄了火。
银朱怕莲心太苦,又在茶盅子里搁了块冰糖,用银匙轻轻舀化了,这才给沐初雪端过去。看着自家小姐被热茶蒸得绯红的脸蛋,银朱暗暗赞叹,自家小姐如此品貌就是称这大盛第一美人也不为过,只是生性不爱应酬,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了。
如今夫人娘家的老夫人有意亲上加亲,看今日表少爷的情形怕是也有意于小姐的。若是小姐嫁到外祖家也是不错的,上面有嫡亲外祖母疼着护着,在这虞府之中怕是谁也不敢给小姐气受。
只是小姐对表少爷客气疏离,甚是无意的样子,但是......小姐对旁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永远笑意盈盈却不肯交心,就像将好好一个人分开两半似的,一半对着众人温婉驯良,另一半却是淡淡的漠然。
银朱眉心一蹙,小姐想是往日被二房欺负的狠了才转了性子,复又想到不知是谁竟给小姐下了毒,若是影响生育,以后没有子嗣傍身,在夫家又如何立足。
银朱一副心肠具放在沐初雪身上,想着小姐日渐大了,要操的心又比往日多了许多,只盼着小姐能早日说一门好亲事,脱了虎狼窝般的侯府才好。
沐初雪却不知道经了今日之事,银朱暗地里不知为她操碎了多少心,晚上依旧陪赵氏用了晚饭,又和虞慕诗絮絮的说了半宿悄悄话,说完了话沐初雪赖怠回去,直接和虞慕诗一床睡了,许是有人在旁睡得安心,沐初雪竟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沐鸿彦便过来接她,沐初雪拜别了赵氏等人,上了马车,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沐初雪一回到映雪阁,就见碧彤站在廊下伸长了脖子望着院门,一副眼巴巴的模样。见小姐终于回来了,碧彤圆圆小脸激动得通红,若不是怕银朱说她没规矩,碧彤真恨不得拉着小姐的手蹦几下。
银朱等人知道碧彤和沐初雪感情最好,这次没跟着出去,定是想念小姐想得紧,因此自回来也不叫碧彤做别的活计,只让她跟在沐初雪身边伺候。
沐初雪坐了半日马车甚觉疲惫,歇了午觉起来精神还有些懒懒的。夏日昼长夜短,此时虽近傍晚,窗外仍天色正明,沐初雪拉着碧彤,坐在花梨小桌旁翻看着虞氏给自己新裁的衣裳。
边城和江南的南北铺子开得不错,几个月下来颇有进项,只看这几身新制的衣裳,料子不是轻柔飘逸的软烟罗,就是熠熠生光的彩晕锦,领口衣领上的滚边,腰间裙身上的刺绣,浮翠流丹,均是精致华美,一看便知价格不凡。
碧彤站在沐初雪身边,正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沐初云临窗赏花时如何被一只突然飞出的蜜蜂惊得花容失色,双手乱舞,终是激怒了那蜜蜂,在她额头上狠狠蛰了一下。
“......那二小姐平时不是最喜欢用迎蝶粉的么,这下子蝴蝶没迎来,倒是招了蜜蜂。”一想到出云楼那边这几日乱乱哄哄,人仰马翻,碧彤就止不住的得意,“本来被蜜蜂蛰了用点药,过几日便会消肿。只是二小姐那性子是最矫情不过的了,这点子苦都受不得,整日里歪在榻上做了那西子捧心状,又是要侯爷去请最好的太医,又是要最好的宫廷秘药,做张做致的,没成想被蛰的那地方非但没好,又起了一圈的水泡。”想到张扬跋扈的二小姐这几日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见人,碧彤捂着小嘴笑了起来。
沐初雪听了却只淡淡一笑,她临走前交待了碧彤和青染,每日以蜂蜜涂在那桃花蕊上,蜜蜂爱甜自然会寻味而至。偏那沐初云还喜欢摆弄含苞的桃花,那蜜蜂被蜜糖粘住翅膀卧在花间,不易被发现,被她一侍弄自然挣脱了束缚飞了出来。
沐初雪随手拿起衣服旁的一个花梨木的首饰盒,上面用各色碎宝石镶嵌了一副牡丹吐艳,泛着涟涟光彩,连那花蕊都做得十分细致,很是抢眼。
沐初雪也笃定了沐初云那娇气易怒的性子,必定会拿乔做致,用手去赶那蜜蜂,蜜蜂受到侵犯本能就会反击。不过沐初雪没想到那蜜蜂好巧不巧竟蛰伤了她额头正中,怕是有几日不能出来见人了。
不过用这种小手段整治沐初云也着实没劲,就当替那些被她糟蹋的桃花出出气好了。
拨开首饰盒上的铜扣,沐初雪眼前一晃,里面竟是一整套的头面首饰,簪钗、步摇、梳篦及金钿均用上好的红宝石镶嵌而成,这些红宝石质地剔透均是最上等的深红色,浓艳得如初升的朝霞。
沐初雪取了一支四蝶步摇,对着阳光细看,只见在光源的照耀下,那红宝石颜色愈发艳丽,反射出耀目的六射星光。
看来娘亲的铺子这几个月还真是没少赚,红宝石是沐初雪前世的诞生石,她格外钟爱。
沐初雪将手中的步摇插到云鬓上,问碧彤道:“好看吗?”她今日绾了个精致的垂云髻,斜插着步摇上的蝴蝶随着她说话时微微颤动,振翅欲飞,红宝石流光溢彩更是衬得她素肤若凝脂,艳艳如碧桃。
碧彤由衷赞叹道:“好看,小姐着艳色最是好看,若是带着这套头面去参加承恩公府的赏花会,小姐定会艳压群芳的。”
承恩公府墨氏是皇后的娘家,邀京都各世家公侯的公子小姐于府上游园赏花,时间正好定在七夕后的第三天。这件事在皇都勋贵后宅传遍了,她早在虞家便听说了,只是不感兴趣,也未加留意。
此时沐初雪心中正自琢磨着今早刚刚传来的消息,朝廷要在夏末秋初之际大举伐陈,势要攻破陈朝都城,彻底将这偏安江陵一隅的小朝廷归至大盛版图。
此次伐陈大军共分三路,父亲和二皇子共同指挥水路军队,虽说陈朝兵弱势微,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沐初雪还真是有些担心,不过若是此次得胜而归,父亲也算是大功一件,官职再晋怎么都能求了恩典开府单过了。
想到以后分家单过,母亲也可以不必日日去王氏面前立规矩,沐初雪兴致略高,随手自那一摞新衣服里点了件桃红的用金线绣并蒂莲花纹样的薄衫,又选了条鹅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向碧彤道:“不如试试这身衣裙?”
碧彤显然比沐初雪兴致更高,连连点头道:“小姐平日里穿得太素净了些,夫人眼光好,挑得件件都最衬您。”说着手脚麻利的取了衣裙替沐初雪换上,又转身自檀木四门柜中选了件淡黄芙蓉花薄烟纱衣披在了她身上。
碧彤退后几步摸着下巴一副欣赏不已的样子,沐初雪被她这副夸张的样子逗得一笑,却也是耐不住好奇走到穿衣镜前。
沐初雪生性喜爱艳色,只是回到侯府后只想低调做人谨慎行事,便一直穿得很是素净。新衣首饰,哪个女子不爱,沐初雪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也难得欢喜起来。
此时东院的出云楼中,沐初云也正揽镜自照,一双杏目盯着自己额头上的一片红斑,红斑四周还起了一圈细密的水泡,个个透明锃亮,里面的脓水隐约可见,真是令人作呕。若不是这水泡长在自己脸上,沐初云真恨不得立刻将其抓破。
还有半个月便是墨氏举行的游园会了,据说这次明是赏花游园,实则是皇后有心为三皇子选一位侧妃,谁都知道三皇子正妃命不久矣,这侧妃之位过不了多久便可扶正。
沐康远本就有意借沐初云的婚事攀上皇室,沐初云自己更是心高气傲,只觉这天下间只有皇室贵胄才配得上自己如此品貌。加上她于聚会饮宴多见过聂修悦,一颗芳心甚是属意那个丰神俊朗,身份高贵的皇子,尤其是他比太子更受帝后宠爱,若是有朝一日取太子而代之,他的正妃岂不就是皇后之尊。
想及此,那三皇子侧妃之位沐初云更是志在必得,只是转眼又瞥到镜中自己额头上的伤,那暗暗的淤红渗着黑色的脓血,生生刺进她的眼睛,沐初云抓起手边黄底五彩粉盒狠狠的向地上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