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榭正在屋中运功疗伤,忽听得一阵打斗声,紧接着有人逃入自己所在的小院打倒了侍卫,又听得唐贤喊话,知是唐贤为景熙煌报仇而刺杀武经国,不由得心下又是感动又是佩服,人生得这样一位好友夫复何求,景熙煌这辈子没白活?感动佩服之外更是一阵可惜。
经此一闹整个经国府瞬间嘈杂了起来,梁榭自顾运功疗伤,更找寻逃走的机会。
夜三更,梁榭行功完毕,身上伤痛大为减轻,眼看屋外守卫已换班两次,依旧毫无懈怠迹象,当即脱衣而眠。
次日清晨,梁榭吃饱了饭,养足了精神,一边行气练功一边等着郁栖柏和沈南武,从辰时到巳时再到午时却始终不见两人的踪影,他心中不禁没了底“难道郁栖柏是骗我的?昨天只是来套我的话的?还是他们已经发现云老他们了?”心中越想越乱,眼看着已是正午时分,却依旧音讯全无。又过了一刻时分,忽听得院中有人走来,那人不待进屋张口喊道:“梁大侠,请出来吧,李师爷、郑大人有请。”却是经国府的下人。
梁榭好生失望,可也没奈何,只得出了屋,同那下人去见李师爷。梁榭的住处在东边最后一所偏院里的厢房中,而李师爷则在西边第一所偏院的正房中,两人相距颇远,那下人带着梁榭自后花园的走廊绕过正院,来到李师爷所住的偏院,通报后两人进入会客厅。厅上除了李师爷,郁栖柏,沈南武和之前见过的郑千户的两名手下刘圭,王勉外尚有三人,其中两人是武经国府上的江湖豪客,前日梁榭在大厅上见过,而另外一人年纪不大,约二十来岁模样,一双灵动活泼的眼睛直勾
勾盯着梁榭看。梁榭依稀觉得似曾相识,但竟想不起来是谁。
“梁大侠请坐。”李师爷手指间把玩着一枚铜钱,似笑非笑看着他道。
梁榭不知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挨着郁栖柏讪讪地坐下。
“梁大侠,给你引荐个人。”李师爷指了指那二十来岁的男子道:“你可认得他么?”
梁榭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认得这么个人来。
李师爷笑道:“这也难怪,毕竟好些年没见了,小公子可认得他么?”李师爷指了指梁榭。
那姓年轻的公子道:“眼熟,你跟我说的亲人就是他?”
李师爷点头道:“嗯,你再好好看看。”
那年轻的公子又看了半晌,忽然跳了起来,用力抓住梁榭胳膊大呼道:“姐夫!你是姐夫?怎么改姓了?”
梁榭脑中‘嗡’地一声,霎时想起,嘉娴还有个弟弟叫任骁,十年前自己曾见过他两面,那时他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我姐姐呢?她在哪?你在京城里当了官了?”任骁甚是兴奋,抓着梁榭的胳膊一个劲地问,梁榭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昨天想好的计划霎时全盘错乱。
李师爷笑道:“你姐夫现在做了大官,帮府督做事,以后你跟着你姐夫,必然大有出席。”
任骁道:“是姐夫叫你接我来的?”
李师爷道:“是啊,你姐夫挂念着你呢,可惜走不开,只好叫我接你过来了。”他说着看了梁榭一眼,又道:“秦昭秦大侠,陆鸿陆大侠,从今日起你二位便是任公子的随从,负责专门保护任公子,别的事都不用去理会。”
那两人齐声道:“是。”
郁栖柏起身向任骁引荐道:“任公子好大的面子,这位秦爷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人称‘秦神月’,一套‘昭月神功’所向披靡,这位陆爷陆孤鸿,轻功绝顶,暗器变化莫测让敌人防不胜防,江湖人称‘夜羽孤鸿’,有他们保护你,没人能动得了你分毫。”(此处沈南武听来是郁栖柏巴结师爷和秦陆二人,梁榭听来是郁栖柏告诉他两人的实力莫非有所暗示?师爷听来则是郁栖柏可疑)
任骁高兴道:“哈哈,姐夫的手下真厉害。”
秦陆二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李师爷看在眼里,冲他们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们二位先带任公子在府上转一转,顺便去钱师爷那领些银子给任公子零花。”
秦昭、陆鸿一齐抱拳拱手道:“我两代任公子谢过师爷。”李师爷笑着挥了挥手,秦陆二人转身离去,任骁屁颠屁颠也跟着出了厅。
梁榭看着李师爷恨得牙痒痒,原本救嘉娴和小兰两人已经非常困难了,好在小兰还会点武功也不是全无希望,这可倒好多了个小舅子,这家伙愣头愣脑的完全不知身在险境不说,一出口就把自己多年用的假名给道破了,以后还不定搞出什么乱子来呢。
李师爷看在眼里,冷笑道:“梁大侠,不是李某人看不起你,打架我不是你的对手,可你有几根肠子我闭着眼睛也数得过来,你要是识趣真心投靠府督自然有你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敢两面三刀,我先拿你小舅子和老丈人开刀。”
梁榭强忍怒气,低头道:“只要郁捕快推论是真,府督能派人真心医治拙荆,我愿意真心归顺。”若不是妻子和小舅子被拿作人质,梁榭早冲上去把这个姓李的大卸八块了。
李师爷脸色一和,缓声道:“这就对了,有妻室的人终究还是要谋个正当差事,总不成带着妻儿亡命天涯吧。府督对自己人向来包容大度,你跟了府督不仅既往不咎以后封妻荫子也是易如反掌。”
梁榭低着头,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任骁蹦蹦跳跳回转,一边跳一边将手中的两锭元宝高高抛起接住,抛起接住,秦陆二人跟在他身后黑着脸一言不发。
“走吧,姐夫,带我瞧瞧我姐姐去。”任骁未及进门,先叫嚷开了。
李师爷向郁沈二人吩咐道:“去吧,好生保护任公子。”二人会意,随梁榭出了厅,径往城外梁榭的住处走去,刘圭,王勉紧走两步,忙跟了上去。一路上任骁趴在梁榭耳边不住夸赞经国府如何阔气,李师爷如何大方,又道:“姐夫,你以前跑江湖吃了上顿没下顿,爹爹不准姐姐嫁给你,现在你威风了,官当得比爹爹都硬气,这回再去,爹爹定然准允......”
梁榭身上各要穴处贴身绑好了肉块,防止郁栖柏点穴,又拟定好了出手的时间,和小兰的暗号,逃跑的路线等等,原本好好计划被这个公子哥一到全然打乱,这本就令他心烦不已,现在梁榭又被他缠着问东问西更是烦透了这个小舅子公子哥,眼瞧着这家伙的德行别说暗号,就是明号也未必能反映得过来,配合逃跑云云更是提也不用提。
任骁一路走,一路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吹着这几年爹爹如何威风,舅舅如何了得,如今连姐夫也出息了,今后更是怎样怎样.......。梁榭见这官宦之家的公子哥竟然全无家教,全无心肝,直想劈脸一脚将其踹飞。
说着话,吹着牛,一处土院出现在林子的一块空地中,那土院旧的掉渣,正是梁榭的家到了。一行人越走越近,任骁气喘吁吁地追上梁榭,大叫道:“你让我姐姐住这里?”
梁榭心烦,瞥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解释,郁栖柏忙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小点声,这是为了掩人耳目。”任骁忙闭了嘴。
这一番叫嚷早已惊动了院中先前沈南武留下的守卫,一人喝道:“什么人?”
沈南武道:“小孟,是我。”
“是沈大人?”
“嗯。”沈南武沉声道。
推开院门,任骁率先冲进院子,秦陆二人紧跟在后,众守卫躬身向沈南武施礼,沈南武打个手势,众人依旧各守其位。梁榭怕嘉娴她姐弟两在这档口见面自己少不得落些埋怨,当下打发任骁先进去,自己则同沈郁刘王等四人绕到屋后检查药渣。待看到堆积如山的药渣时,梁榭不禁犯了愁,这一堆一堆,一坨一坨的,已经过了这么些时日再经雨水一泡早已发霉的发霉腐烂的腐烂,哪还看得出什么是些什么药来?更如何分得清楚哪一堆是一副药,哪一堆又是另外一副药?
梁榭折了个树枝,弯下腰把新近一些的药渣拨作几堆一样药一样药看了起来,他不懂医药,自是一样也不认得,更不知医生所下的药对是不对,看了半天仍是毫无端倪。
沈南武看着这些叉叉丫丫的草药颇为烦躁,偏生梁榭摆弄半天仍不见有何结论,当下不耐烦道:“没见过你这么婆妈的江湖人,让你回来查是给你个台阶下,在这档口你还真以为你能做主不成?”
梁榭道:“我知道,你们把任骁骗来也是面子上好看些,他受骗最好,不受骗你们绑也能把人绑来。”
沈南武道:“你知道就好。”
梁榭冷笑道:“我还知道武经国同意你们劝降我,只不过是为了早些找出我的同党,就算找不出,你们也可以指定一个人成为我的同党,那时你们有我这个人证就可以顺理成章除掉眼中钉,之后再杀我灭口。”
“你......”沈南武气得一掌拍在树上,‘啪’地一声,树干一阵摇晃,树叶纷纷落下。“郁老弟,这小子油盐不进,干脆再扔还给姓徐的算了。”
刘圭不待郁栖柏搭话,抢先道:“那不成,我们这两天不能白忙活。”
郁栖柏也笑道:“南武兄何等沉稳的人,今日怎地这么没耐心了?”
沈南武‘哼’了一声,道:“你们请便。”说着自顾走到树下阴凉处乘凉。
郁栖柏微微一笑,也折了根树枝帮梁榭一层一层挑开药渣堆,分作几堆,梁榭也不理他,自顾将几堆药渣仔细翻看比对,并未发现几堆药渣中所用药物有何不同,他虽不通药理,但前后所用药物既然一样,嘉娴的病情有时好有时坏就只能是体质问题了。这个结果令梁榭颇感失望,却又多了几分庆幸和安心,他长吁一口气,站了起来,正待说话,却见郁栖柏伸手在药渣中抓起一把似是捻碎的龙骨来,两手一搓,捻了几粒放在嘴里嚼了起来。郁栖柏嚼了一会,把口中的物事唾在左手手心里,右手又拿树枝挑了别的几堆药渣,同样将那似乎是碎龙骨的东西捻了几粒在口中嚼了起来,嚼罢唾在右手手上,看了几眼丢掉,又扒开另外一堆药渣来,如此数回,梁榭只道他鸡蛋里挑骨头,也懒得理他。
郁栖柏在一堆一堆的药渣里扒拉着,一会将那些碎粒嚼在嘴里,一会又唾出来,摇摇头丢掉,终于郁栖柏脸色一喜,起身将口中碎粒唾在右手手心,道:“二位请看。”
梁榭一惊,凑了过去,沈南武也走了过来,只见郁栖柏双手手心各托着几粒大小不一的碎粒,小的如米粒般大小,大的也不过绿豆一般大小,碎粒的颜色偏黄褐色,多半是汤药的颜色附着其上,从表面看,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梁榭和沈南武不解,郁栖柏道:“二位各捻一粒放在口中一咬便知。”
梁榭从郁栖柏左手手中捻了一粒放入口中用力一咬,牙齿生疼,那米粒一般大小的碎粒登时碎裂成数十块,梁榭从口中吐出,只见碎屑颜色发白,依猜想可能是龙骨一类的药材。沈南武不肯入口,内力运处,已将碎粒捻碎,同样为黄白色粉末。两人向郁栖柏望了一眼,均知这不过是常用的药材而已,郁栖柏故弄玄虚,难不成这当中还能有什么秘密不成?
“二位再试试这个。”郁栖柏说话,将右手向前一伸,沈、梁二人各捻了一粒,梁榭放入口中用力一咬,‘咯’地一声,牙齿酸痛,那碎粒却并未咬碎,梁榭略一缓,又将碎粒放回齿间,缓缓用力,‘咯咯’几声响,终于将其咬碎,梁榭唾在掌心一看,那碎粒依旧未尽碎成末,且颜色观感与先前那粒也不大相同,而沈南武那一粒不管他如何加催内力,也只是碎裂了开来,想要似先前那般捻成粉末却怎么也做不到了——这似乎是颜色与龙骨相近的石头。梁榭看在眼里,脸上罩起一层阴云,附身捡起一根树枝,一堆一堆药渣反复挑拨,一遍又一遍对照查看......
拨弄了许久,也不见梁榭停下,蓦地,他将手中的树枝拧成麻花,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刘王二人忙不迭跟在身侧。
“你干什么......”沈南武出声喝止,梁榭哪里理他,身形一闪已回了院子。
“让他去吧。”郁栖柏道。
“哼!”沈南武哼了一声,道:“他再不投降我们没法向府督交代了。”
“他会想通的。”郁栖柏道。“欺骗对于江湖人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我们先让他酝酿一下情绪。”
沈南武又‘哼’了一声,道:“当了几年捕快,你是越来越奸猾了,你怎么知道这药有问题?”
郁栖柏道:“南武兄过奖。以前家母身染恶疾,常受无良郎中所欺,将碎石充当碾碎的龙骨入药,桑枝没了就用桃枝替代,本就形状差不多的东西经汤剂一煮还如何能分辨得出?常人家治病尚且如此,更何况昨天一番谈话我已猜得他是一个有主的杀手,在江湖上各种杀手组织里东主皆有牵制手下杀手的手段,或以药物控制,或以杀手所犯之事相胁,亦有拿手下武功缺陷作为筹码的,而用的最多的手段则是以杀手亲人朋友做要挟,他身为刺客,携家眷在侧,焉能不被利用?这郎中医术不差,做的也仔细,可惜太过自作聪明,良医治病,调方子加减药材是常事,他只需取了关键一两味药汤剂便失了治病之效,可他偏偏用碎石代替龙骨,常人家熬药龙骨固然是要捣碎的,但捣成小块即可,何须如此碎法?有这么一个郎中,事情想不败露也难,不过这样最好,反倒帮了我们不少忙。”
沈南武道:“原来如此,论起这些来,还是你比我行。”
郁栖柏道:“并非南武兄不能,只是你不愿多想罢了。”
沈南武看了郁栖柏一眼,不禁笑了笑,郁栖柏回以一笑。
“今天的郁栖柏还是八年前的郁栖柏么?”沈南武抬头望着炎炎赤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八年,足以让很多事情发生变化,八年前他做梦也想在‘金衣卫’中谋个差事,如今......如今......。
他突然心中一悸,依附权势有错么?一心向上爬有错么?
没有......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