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您能不能替我们向国公爷说说情,村里实在是不宽裕,不少农具要修,娃儿长大了不能光着腚,总要扯布做衣裳……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您若是统共只给这么一点子铜钱,村里这一年,就太艰难了。”
原来,每年荣府管事到桃源村中来,除了登记备案人口变动之外,还会为桃源村送来一些铜钱。以往每年村里都会收到三十吊钱左右,但这次赖大一来,却只给了二十吊,相当于二十两银子。
二十吊钱/二十两白银的购买力大概是什么概念?
贾放记得刘姥姥说过:二十两银子,够他们庄户人家吃用一年的了——那是在京郊。这里距离京城路途遥遥,就算打个一折,庄户人家一年也得要个两吊钱大致能过活。
而在这桃源村,按照老村长所说的:他们二百多户将近一千口人,只靠每年荣国府送来的几十吊钱过活?
贾放登时咳嗽两声,叫过一个村民,让他去问赖大:“就说我说的,当初明明看他从账上支了五十两银子走的,怎么只带过来二十吊钱?”
那村民应声去审问,过了一会儿过来回话,说赖大说的,国公爷应承了给村中拨四十吊钱,剩下十两是他赖大的路费和赏钱。
“这还差不多!”贾放又一次随口诈出了赖大心里的真相,又好气又好笑,“这赖大也够狠,沾手就要分一半。”
但他还是不明白:“老丈,我看村中田亩甚多,生计却如此艰难吗?”全村人都指着荣国府送来的几吊钱过活,甚至还为此忍受屈辱。
老村长“咳”了一声,跺着脚说:“三爷您是有所不知!我们这村什么都没的——穷得就只剩粮食了。”
两人重新回到吊脚楼里,贾放一边喝茶,一边慢慢向老村长了解情况。
“占城稻?您是说,这村子里都种的都是占城稻?”贾放又惊又喜。
占城稻是北宋时从“占城”(今属越南)引进的优质稻种,是一种耐旱的早熟稻,适应性强,对田地的要求不高,是一种适合南方种植的优质稻种。
谁知这村子里种的还不止占城稻,在占城稻收获之后,村里还会再种一茬晚稻——这一年两季稻的收获,令这桃源村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稻香村”。
“可为何村中还总指着每年这点铜钱过活呢?”贾放问出了心头的疑问。
“三爷,您有所不知。”老村长拉着贾放大倒苦水。
原来,这座桃源村每年确实出产大量稻米,除去村人的吃用之外,还有不少节余。可是问题是,桃源村地处山坳之中,与外界陆路交通十分艰难,出山的尽是些羊肠小道。桃源村出产的稻米很难运送出去,也没有人前来桃源村采购大米。
但是桃源村却必须向外界购买必须品。像那老村长曾经提过的,农具坏了要购置铁器,大姑娘要嫁到邻村去也得裁两身新衣。距离桃源村最近的镇子上每旬都有集市,桃源村的采买都是从那里来的。
此外,还有最紧要的,就是食盐。人不吃盐可不止是嘴里淡,饮食里没有盐,身体没有力气,重体力活干不了,对于农人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今年就是这样,荣府管事赖大来到桃源村,一开口就说只给二十吊钱;再加上今年盐价略涨,全村人顿时都急了。
“难道村里就再没有别的出产,可以拿到集上换钱的吗?”贾放依旧好奇不减,他又顺嘴问了一句,“我看村中好似……不缺银两啊?”
他口中说的“不缺银两”自然是指村中女性大多佩戴着亮闪闪的银饰。
“三爷,您有所不知。”老村长还是那句话,“我们这里确实不缺白银,可是这白银,它不好使啊!”
贾放恍然大悟:敢情刚才赖大与村民交涉的时候,人人口口声声说几吊钱几吊钱,并不是什么习惯使然,而是在这远离京城的穷乡僻壤,铜钱比白银更适合流通。
贾放的推测并没有错,在桃源村附近,当地居民与往来商贾,交易时首选用铜钱。一来多是小额交易,银子根本就用不上。白银还一定程度上存在不便分割、成色有差别、可能会造价等诸多问题。在桃源村一带,铜钱与白银的兑换比例也与京中天差地远,一两白银能够兑得的铜钱比在京里要少得多。
这样一来,桃源村既不产铜,又不拿别的出产与外界交换,那可不得指望着每年荣国府支援他们铜钱吗?
这也难怪桃源村的村民就为了区区二十吊钱而受制于赖大这样的刁奴——毕竟那是他们最急需的东西。
出于这个原因,荣国府每年都有一名管事来桃源村,并且给村里人带来一些他们急需的铜钱。以往都是三十吊,这次被赖大又昧去十吊钱。如果这次不是贾放派人问了出来,谁会知道荣国公那头竟然给的是四十两白银?
贾放与老村长进行了一番长谈,深知桃源村目前发展的最大瓶颈就是单一型经济,再加上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导致村里与外界缺少经贸交流——穷得只剩粮食。
敢情这才是人间真实啊!
陶渊明笔下田园牧歌式的桃花源只是一个想象中的乌托邦,真实世界里的桃源村却有各种各样的烦恼——
“但是,”贾放还是没能完全想明白,“你们手上有粮,如果真的缺铜钱,难道就不能把这些粮食都背到集上去卖,甚至不用铜钱,直接换盐、换农具、换你们需要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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