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来了,我就放心啦!”
孩童的音还未变声,带着些男女难辨的音色,却无疑是好听得很。
龙翎见他说话又大大咧咧起来,狐疑道:“你不觉得奇怪?”
“恩?”
景昀佯作不解,想了半天,“阿爸他们好像没遇到狼,真是太好了。说不定狼群走远了?”
龙翎挑眉,单手枕在脑后,翘起一只腿搭在另一只的膝盖上,鞋尖晃了晃,“没遇到狼只是一部分,虎族埋伏了半天就是为了让人来救我们?那未免也太闲得慌了。”
景昀心里接话道:还有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赶来?从龙族外城到这里赶路的话大概两天会到,他们昨天被堵,今天救援就到了。这时间差显然有问题,除非他们四天前就从外城出发了。
一时间两人各自想着心思,谁也没说话。景昀心里晃过一个念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阿爸的队伍里大概就有那个虎族的细作,若是他提前报了信,阿爸一定会带人赶来救援。
作为祭师,阿爸不能随意离开族里。每次要出门,都只有阿妈和自己出来。
能让他带着人马出门的原因,定然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第八章 疑惑
景昀不确定那个细作是否混在阿爸带来的人马中,若是,对方跟来的原因是什么?想趁乱下手?
他坐在马车上四下环顾一圈,众人此时都是松了口气,有救援前来多少算是安定了人心,若是这时候下手,说不定还真是好机会。
所谓暗杀,要的就是一击致命。
景昀眯了眯眼睛,突然道:“族长,你累吗?”
龙翎显然也松了口气,较之前的焦躁而言温和了许多。他侧目看向依在窗框边的人,浓眉挑起,“怎么?”
“我一个人在车上,又不能动……很无聊。”景昀的脑子里压根没有自己跟人打滚撒娇的经验,更别提现在身子里住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他努力将姿态放低,眨了眨漆黑的眼眸,效仿亓笙傻乎乎的模样歪了个脑袋说,“族长能陪我吗?”
龙翎:“……”少年族长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但被这人拜托的滋味显然很好,架子只端了一会儿,便如赦免之姿潇洒一挥手,“看你这可怜模样,得了,陪你便陪你罢。”
景昀僵硬着脸,赶紧点头,还扯开嘴角干巴巴笑了笑。
“谢族长,呵呵呵。”
山路那头忙碌了一整夜,期间众人隐约听得有狼嚎之声,奇怪的却是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等心惊胆战的一夜过去,至翌日中午,艳阳高照,众人才终于看到了满头大汗似在水里泡了一整夜的族人们。
“阿爸!!”
“孩子!!”
救援队伍里大多是中年男子,因为狩猎季是锻炼年轻人,他们的长辈便都在族中等着。山石被搬开,亲人相见的喜悦和轻松一下涌了出来,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一些,已是忍不住向亲人们冲了过去。
龙翎和景昀靠在马车边看着,昨晚上龙翎让人给景昀做了根简易拐杖,就见景昀一手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自己的父亲走去。
“昀儿?!”景冥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伤得如何,不敢伸手抱起来,只能蹲下身扶着他的肩膀,将儿子半搂进怀里小心查看,“伤哪儿了?疼吗?”
景昀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心里动容。阿爸年纪不大,他和阿妈成婚时都不过十五岁上下,先头几年未有孩子,如今自己八岁,阿爸和阿妈依然未到而立之年。
只是男人是个容易操心的性子,年纪轻轻眼底已是一派风霜之感,但不可否认的是,景家的男儿代代都生得分外好看,或英俊或潇洒或儒雅,可能真是应了祭师有法力一说,只肤容来看是从不显老的。
景昀一时有些心情复杂,一边摇头说不痛,一边紧紧拽住了父亲的衣角。
这个男人到死前都拼命地守护着景家的尊严,爱护着自己的家人。若他们只是普通人家,父亲的负担不知道要轻多少,或许阿妈也会更快乐。
“阿爸……”景昀抿了抿嘴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脑袋杵进父亲怀里,默默地蹭了蹭。
此时,就算不故意效仿亓笙,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自然而然的孩子气息。
在父亲面前,无论自己多少岁,永远都是孩子。
他贪恋这一刻的拥抱和温暖,闭上眼睛感受,竟就不愿再睁开。
没有什么比家人的怀抱更能遮风挡雨,不用有任何顾忌和疑虑的地方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嗅到父亲身上好闻的草药香,那是龙族的男人们最常抽的一种药叶烟,在阳光下暴晒过后再点燃的味道。
干裂的,带着一点泥土气息的味道,幼年记忆里父亲的味道。
景冥有些诧异,怀中的孩子好似在撒娇?有这种可能吗?这个从小到大自尊心就比任何人都高,比任何人都好强的孩子,居然轻易地就表现出了脆弱。
景冥有些受宠若惊,伸手拍拍儿子的脑袋,嘴角勾起一抹欣慰地浅笑。
他哪里知道,怀里的儿子是自己的儿子,却也不是自己的儿子呢?对于景昀那二十几年失去了所有亲人,看了太多生离死别的人生来说,眼下的每一刻都值得他去珍惜,去铭记。
景昀缓过神来,抬起头四下环顾。
人群里没见到那个细作,他想问,却又无法确定这时候虎族是否派了细作来,万一自己想错了呢?
只好闭口不言,被景冥拉着,看向走过来的几人。
龙翎和三位长老走近他们,其他族人已经各自上车准备离开了,妇孺前头是结队的男人们,他们骑着马背着弓箭,让人心里安稳不少。
车队开始缓缓前行,龙翎他们却站在原地。
龙翎问:“祭师为何会突然赶来?”
景冥道:“其实……属下是受到了真主的召唤。”
“真主?”
龙翎一皱眉,其他三位长老则是一愣。
弦长老不可思议地道:“你听到真主的声音了?你……你不是没有能力吗?”
景冥被这么直白地说“没有能力”,脸上略带了点尴尬。
“不是听到声音,是前几天火曜石突然发光了。”
火曜石乃代代祭师继任大典时需要佩戴之物,普通人拿着不过是一块火红色的石头,而当祭师朝它许愿时,它会从里向外地发光,起到回应愿望之意。
只是祭师的能力消失后,龙族的火曜石就蒙上了灰,再没发过光。
而现在,景冥竟说火曜石发光了?
三位长老顿时惊疑不定,“是真的?你会不会看错了?可……怎么会?”
弦长老一时不知该喜该惊,要知道两百年前的传说居然成了真,哪怕这是他们一直遵从的信仰,亲耳听到的一瞬依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知长老倒是猛然皱眉,“难不成是龙族要出事?”
不怪他如此想,毕竟是多年没发生过的现象,此时突然显灵,很难不让人担忧。
景冥点头,“属下正是担心不已,这才带了人马寻找族长,没想到半路就遇到这样的事。”
他转头看了看已被清理干净的山路,神色复杂。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都看到彼此脸上的惊疑不定。遂又问了具体时间,当天发生过什么事,是不是景冥做了什么等等。
景昀站在一边听着,他面上没什么反应,内心却是震惊不已――火曜石发光的时间,竟然就是他重生的那一刻。
难不成是火曜石感应到了什么?
“其他的事回去再说吧。”龙翎打断三位长老执着地追问,“回去亲眼看看不就清楚了吗?”
三位长老这才回神,不等龙翎再说,赶紧各自上了马车,催促马夫启程了。
这一走又是两天一夜,路上倒是稀奇地没有遇到狼群。等回了龙族外城,城墙上传来欢呼。看到孩子们平安的女人们也各自松了口气,互相张罗着要去弄些什么好东西为大家接风洗尘。
景昀看着熟悉的龙城,眼底情绪沉得很深。
城外成林的繁茂树木,灰色城墙上爬满的藤蔓,龙族的图腾标志刻在城门上方,那是一只青色勾着金边的龙头,图腾下方则写着一个硕大的“龙”字。
城门大开,外城里的景色一览无余。马车和马队陆续进入,两边屋舍高矮不一却是排列整齐,大道于城门笔直向前,至外城中间处又呈十字交叉型将道路和房屋分割开来,若是从高处往下看,整个龙族外城便是一个规规矩矩的“田”字。
一路看来,这里的守卫和巡逻护卫最多。毕竟是龙族外城,担当着盾牌角色,城墙都比其他城池要高出许多,也结实许多。
也不知龙族祖先当年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龙族从外城至中城到内城,采取的是一条直线的方式。外城城墙圈住的是整个龙族,通过笔直大道一直走到“田”字尽头,便有通往中城的城门,守卫和巡逻护卫又是不同,中城内又分几个小城,其中有河流有山丘,并不是直来直去的城对城,若是快马加鞭,中午从外城出发,到中城最近的小城区大概要一天半时间。
同理,穿过中城才能看到进入内城的城门。
一行人在外城稍作休整。
外城又叫“津封”,和中城内城不同,没有其他小城。这里最不显繁华,房屋朴素,房屋底下有很多隧道,上面看起来交通发达,通路以人马最为便捷的行走方式为主,地底下则如同一张大网,关键时刻能起到大用。毕竟是龙族的盾牌之城,比起内城的繁华,这里更看重防御和攻击。
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t望台,守卫的素质也是最好的。
马队各自散去,马车也在不同的几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有人在外城有亲戚,便就此与大部队分开了。到了这里就已经是回了家,族人能自由选择回内城的方式。
身边的人各自告辞离开,景昀自然是跟着族长,阿爸将他背上客栈,又给他叫来热水和饭食,嘱咐他好好休息。
龙翎也跟了进来,景冥看他,龙翎便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只管去跟长老说清楚,其他事稍后我自会询问长老。”
景冥顿了顿,“族长是要留下?”
“我累了。”龙翎说完,不想再回答,径直走到房屋里头,躺上了景昀睡着的床铺。
景冥只好行礼告退,又为两人关好门。等走廊上的脚步声走远了,龙翎才问:“回来的路走得真顺。”
景昀闭着眼,鼻子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回到久违的家,他的神经不可避免的放松下来,果然就觉得累得不行,这一路他都警惕着四周,生怕有埋伏出现,可如同龙翎所说,这一路太安静了。
越是没有动静,越是让人不安。
“虎族是吃饱了撑的吗?赶了几头狼,炸了几块山石,完事了?”
景昀良久没有回答,直到龙翎以为他睡着了,正要起身,却见景昀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漆黑的眼瞳似乎藏着许多情绪,终究却归于一片平静无波。
“我阿爸可能有祭师的能力了。”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得很,龙翎怔了一下,陡然瞪大双眸,“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语子和香菇菌的地雷~~~////
此文的设定是木有“国家”存在的,若有童鞋实在觉得别扭,可将族=国来看待~不过族中人数、繁华度等等比起我们熟知的“国”要少很多。
ps:关于龙族地图,借鉴的是《进击的巨人》人类居住地图。不过龙城显然要小很多就是了。=w=~
☆、第九章 仇人
龙翎还未惊讶完,又立刻反应过来,“你是指因为火曜石?”
“这只是一方面。”景昀坐起身,背靠床头,看着龙翎的眼睛道:“我们一路上都没有遇到狼群,这才是引起我怀疑的地方。”
龙翎喃喃:“传闻祭师可占卜吉凶,预测未来,飞禽走兽无一不从。”
景昀点头,“正是如此。”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心里总觉得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龙翎看他,“你觉得是你阿爸控制住了狼群?”
“他若有了这样的能力,自己会不知道吗?”景昀抬眸看他。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龙翎面朝床顶,双眸睁着,道:“这是怎么回事?祭师不知道?又或者他知道,却是刻意隐瞒了?”
景昀脸色一沉,饶是对方是自己父亲,他也禁不住心里一阵胆寒。
上一世被背叛的经历实在太多了,景昀已经习惯性怀疑任何人任何事。
他坐起身,不顾脚伤艰难地下床,跪伏在地磕头谢罪。
龙翎没有阻拦他,只是在床铺上侧了个身,目光扫过景昀小小瘦瘦的身子,语气听不出任何感情地问:“还不能证实是不是这么一回事,为何下跪?”
“若景昀没有猜错……应当是父亲刻意隐瞒了能力之事,虽不清楚原因,但瞒着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不是妥当作法,景昀愿为父请罪,还请族长稍作忍耐,暂作不知。”
“哦?”龙翎眯起眼,手指在床沿边轻敲两下,“你打算怎么做?”
“景昀自会想法子查清楚这件事。”脚伤隐隐作痛,景昀额头渗出汗来,却始终恭恭敬敬以额头点地,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
龙翎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起来,身上还有伤呢,像什么样子。”他疲惫地翻了个身,以背向着景昀,面朝里喃喃:“我宁愿相信祭师是有自己的原因暂且隐瞒。”
景昀小心地起身,拖着伤腿坐到旁边椅子里,呼出口气,低声道:“我也……”
他抿了抿嘴角,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他此时也不敢,更没有资格保证什么。
龙族律法森严,一旦有判出者,下场绝不会轻易了之,而他和母亲到那时也脱不开干系。
他看向窗外,明明阳光明媚,可心里装了事,只觉前途多难一刻也轻松不了。
手指揪住衣袖,还未及细想,又听龙翎慢慢道:“提摩,你太过严肃了。”
景昀一愣,回头看向床上之人。
他并不是惊讶于龙翎对自己的评价,而是因为龙翎叫了他……提摩。
族长所赐名字意味荣耀,大多取自古老的龙族语言,而非现在的常用语。
一则表示地位,二则表示对祖辈尊重之意。
被赐与了名字的人,其他族人见其便只能称呼被赐予的名字,以示对族长的遵从和尊敬,只有那人的家人可称呼其本来名号,但若在重大场合,也是得称呼被赐予之名的。
而族长,则完全不必称呼赐予的名字,只唤那人本名便可。
景昀前后加起来对龙翎已有几十年的了解,龙翎不唤自己本名只有一个可能,他心有不满或者生气了,可这是建立在二人两情相悦的基础上的;而当龙翎对其他人不唤本名时,除开情绪上的原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不再被信任。
景昀如今八岁,龙翎十三,二人现下只是相较于其他族人关系稍显亲密而已。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也因为龙翎第一次赐名便是给了景昀,再加上祭师和族长之间微妙的遵从关系,龙翎自小与他一起长大,其信赖和亲昵程度自然与其他人不可同日而语。
可总归还是年幼了一些。景昀父亲隐瞒了事,景昀跟随他外出的这段时间语言行为透出总总怪异,此刻混在一起,龙翎就算是缺心眼也该提起十二分警惕了,更别说他对这些事本就敏感。
景昀若还是八岁年纪恐怕不懂,可现在却是稍一思考便明白两人之间突然出现的距离来自何处。
他皱眉道:“我只是担心族长安危。”
他说得是实话,可龙翎却想得比他复杂。景昀见龙翎没有回话的意思,也不再开口,又等了一会儿,听床榻之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大概是睡熟了,又或者只是装睡,不管是哪一样都彰显着对方不想看见自己。景昀无奈地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出门去了。
他并不怪龙翎对自己起了防备之心,不如说,这样的龙翎反倒让他松了口气。
小心掩上门,景昀在门口想了一会儿接下来自己该做什么。
他一边想,一边艰难地下楼,到了客栈外头,见阳光大好,干脆找了对面的茶馆坐了,跟店家要了茶水和瓜子,将拐杖放靠在桌边,喝起水磕起瓜子来。
喀――
一枚瓜子壳落地。景昀小小的腮帮子一动一动,慢慢想:龙翎没有感情用事一味相信自己,这是好事。
喀――
又一枚瓜子壳落地。景昀换了个姿势,一手撑了腮帮子,目光看着对面客栈大门,想:火曜石是放在内城的,若父亲真的是看到火曜石发光才带着人马一路赶来,从召集族人到目的地,时间依然是对不上的。
喀喀喀――
一枚枚的瓜子壳飞快地落地,景昀想得越认真,速度越快。磕瓜子的声音太过清脆,以至于茶馆里的其他人都朝他看来。
有人发出低低地笑声,大概是见一个小娃娃无比认真地磕着瓜子的模样太有趣了一些。
景昀却毫无自觉,继续想:若是父亲一开始就在外城,赶来的时间倒是说得过去,可祭师平日无事应当是守在内城的,除非有人提前提醒过他,这样一来,便又和虎族细作挂上钩了。
那么父亲隐瞒了祭师能力之事,是否和虎族细作有关系?
景昀停下手,瓜子一头点在唇上,目光看着对面客栈大门,神色古怪又复杂。
他想起了一件事,上一世父亲因为误入猎人陷阱而被砸断了双腿之事。当时父亲虽被族人发现救了回来,却因为失血过多没多久就去了。
没有人会在那种时候询问他为什么会误入陷阱,阿妈也只在主持完父亲葬礼后才说他是去采药。
那时候景昀十岁,对阿妈的话并没有引起任何猜疑。况且,父亲亲自去采草药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更没有值得怀疑之处。
可现在想来,却到处都是破绽。
阿爸采药的路线从来都是固定的,猎人的陷阱虽不固定,却也总在一个差不多的范围里。走了几年的老路如何还会误入陷阱?
就当父亲那日是昏了头,运气不好吧,在当年尚且说得过去,眼下有了火曜石这事,景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当年……火曜石是否也苏醒过呢?
毫无疑问的是自己继任时火曜石回应了自己,这也才奠定了之后自己在族内的地位,更可以说,正是因为火曜石才让龙翎与自己成了婚――哪怕当年的自己根本没想过这一层。
可若是在那之前,火曜石已经有过苏醒的征兆了呢?就如同这一次一样?
联系后来战争的失败,龙族的覆灭,以及先后被背叛的种种,景昀突然福至心灵地想:会不会我们一直错了,我们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陷进了某一个阴谋里却毫不自知?
景昀放下手中的瓜子,蹙起了眉头。从别人的视觉来看,这幅画面是极其滑稽的。
终于有人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提摩,你到底有多少烦心事呢?”
那人说话嗓门儿很大,笑声爽朗不会令人厌烦。景昀愣了一下回头,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正端着茶杯走了过来。
那人在对面椅子里坐下,突一照面,景昀脑子里轰地一下。
那人没发现景昀神色反常,继续笑道:“本来想跟你打招呼,却见你一人时而皱眉时而喃喃自语,好像演独角戏一样。”
男人似乎嘴上没门,说话直来直去,笑得嘴巴咧开眼睛眯起,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齿。
他长得不算英俊,却很有大男孩儿的开朗气质。哪怕是最严肃的弦长老,听到他说话也总会忍不住带起一点笑容来。
这个人曾有过一段时间,被叫做龙城的小太阳。
可景昀却丝毫感受不到太阳的温暖,他的内心只在一瞬间就被复仇的火焰淹没了。
他猛地放下手,下意识就去摸身后的匕首,可手却摸了个空。
这毫不掩藏的杀意让对面的男人一怔,笑容僵硬下来,略带勉强地道:“提摩?这是怎的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稍稍与桌子隔开了一点距离,语气依然温和,眼睛却牢牢盯住景昀的动作,几乎在一瞬间就进入了备战状态。
是他。
景昀再一次确定了。
这个虎族的细作,他居然真的混了进来!
景昀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再见到对方的时候一定能将注意力放在如何揭穿他之上。他甚至欣慰地觉得,自己能回到这个时候,就有能力阻止许多事,改变许多事,曾经加诸在他们身上的一切灾难和不幸都将就此改变。
可没想到毫无准备地看到他时,景昀瞬间失去理智,甚至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八岁年纪的孩子。
那一刻他内心作为成年人的灵魂一瞬间爆发了,杀意毫不迟疑地直扑向桌子对面的年轻男子,竟让对方懵了一瞬。
虎族的细作,更重要的是,他是虎族的人!是有灭族之仇,不共戴天的死敌!
景昀牙关咬得死紧,族人的哭喊和龙翎临死前绝望地怒号充满了整个脑袋,那故意被自己埋葬的仇恨之火几乎转瞬间就被点燃了。
那人还未及再说,景昀已经直接扑向了他。随着茶杯摔碎的声音响起,周围响起惊呼,景昀双目赤红翻上桌子拽住男人衣襟,另一手握成拳头已朝男人脸上招呼而去。
“景昀!”
景冥的声音突然在茶馆门口响起,一群乌鸦不知从何处突然飞来,扑扇翅膀汹涌从景昀和男人之间飞了过去。
景昀下意识闭眼,手上一松整个人便朝后倒。原以为会摔个结实,却被男人轻轻一捞,顺势抱了起来。
景冥怒不可遏,“你在做什么!”
他一边说,惹得众人惊叫的乌鸦已经又迅速地飞走了。
景昀这才回神,转头看向父亲的眼光意味不明,景冥已几步走了过来,从男人手中接过他,道:“抱歉,是我管教无方。”
“诶,小孩子嘛。”男人无所谓地笑笑,又多看了景昀一眼,道:“大概提摩今天心情不好。”
景冥脸色黑沉,又跟男人客套几句,这才抱着儿子往回走。
景昀的手指一直无意识掐住掌心,攀在父亲肩膀上远远和男人对视,两人谁也没有先移开目光。
等进了客栈,大堂里,龙翎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的目光越过二人朝外看了一眼,又淡淡扫了景冥一眼,问:“发生了什么事?”
☆、第十章 误区
景昀被景冥放下地,脑子里飞速地转着如何解释自己方才所为。
龙翎仿佛一眼看穿了他所想,声音冷冽起来,一字一句道:“提摩,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景昀一个激灵,抬眸看向龙翎,少年的眉眼尚未长开,可冷冷看着谁的时候,那股气势已经让人不敢小觑,甚至是觉得背后发凉了。
他动了动喉咙,慢慢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他。”
龙翎:“为什么?”
景昀觉得刚才喝的茶水都消失无踪了,喉咙干渴得厉害,忍不住用舌尖舔了舔嘴唇道:“他……开我玩笑。”
龙翎被他的话活活气笑了,扯开的嘴角带着一股诡异的森然气息,轻声道:“哦?我们提摩长脾气了,什么时候连玩笑也不能与你开了?”
景昀拽紧了拳头,努力在脸上憋出一副不忿的表情,将话音压在喉咙里嘀咕:“族长……所以我才……”
龙翎听不清,往前走了一步,“说什么?大声点。”
景昀眼睛一闭,“族长生提摩的气了,提摩心里堵得慌,所以才没控制好情绪!”
龙翎一愣,诧异地看他,“是因为我?”
景昀别开头,咬住下唇,温润的脸庞浮现一丝不甘,“提摩不知做错了何事,族长若要罚便罚吧,何必不理不睬。提摩不想在您面前讨冷脸受,不过出门散心,却被苏鹰一语道破心事,所以才会……”
他话没说完,目光看着客栈大堂的地板,四周悄然无声。
景冥看看儿子,又看看皱着眉头面色古怪的族长,半响叹了口气,轻轻拍打了一下儿子的脑袋瓜。
“族长,小儿不懂事,您……还请不要往心里去。”他原本以为多日不见儿子长大懂事了,哪里知道不过一个没看住就回归了本性。
他蹲下身,拉过景昀的身子,将他往前推了推,“还不给族长道歉?”
虽然不知两个孩子起了什么矛盾,但无论如何不会是族长的错的。景昀自尊心天生就比别人高出许多,要他低头是万万不能的,可这孩子也是个性情中人,一旦认定了谁,倒是也好说话。
景昀依然不看龙翎的脸,小声道:“提摩知错了。”
龙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那小脸上的不满表情不似作伪,虽总觉哪里古怪,但最终被归到对方依然是个孩子这个理由上。
出行这一路,景昀和亓笙是一路闹腾,本还觉得头大,却哪知某人一觉醒来就换了性子,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显得沉稳了许多。
本还当他是这一路玩得疯了累了,又随着自己听了长老讲了好些龙族历史,终于是懂事了一些。不是有人常这么说么?小孩子有一日懂事了,就像突然开始生长的竹笋,会疯了似的茁壮起来。
也有人说这是某根经突然通了,顿悟了,便会一下沉寂下来。
可到底还是一个孩子,短短几日又能改变什么?眼下在自己这里受了委屈,心有不甘心,便将情绪发泄到他人身上去了。
好在苏鹰是个宽厚的性子,大概也不会往心里去。
换了其他人,恐怕长老又要念叨上许久。
龙翎想通这一层,之前心里的火气倒是消散了不少。
这么看来,景冥的事和景昀是半点关系也没有了,这小鬼还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换了态度。
龙翎的心情刹那放松,连带表情也温和了不少。他主动上前几步,拉过景昀的手,“好了,我没生你的气。”
他又看了景冥一眼,道:“让祭师担心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带景昀四处转转。”
景冥闻言点点头,又在儿子软嫩的脸颊上掐了一把,笑道:“别跟族长赌气,像什么样子。昀儿今年都八岁了,该是个男子汉了,嗯?”
景昀慢慢点头,等到景冥转身上楼,又侧头去看龙翎。龙翎显然已经打消了疑虑,盯着他道:“脚还痛吗?我抱你去戏园子听戏可好?”
景昀一愣,赶紧摇头,“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
他说着,一瘸一拐往前走了两步。
龙翎却拉着他的手没动,待景昀迟疑看来,他勾唇一笑,上前几步突然将景昀抱了起来。
“啊!”
景昀吓了一跳,手里的拐杖也顺势落地。
龙翎将拐杖踹到一边,将他抱稳了就往外走,嘴里还道:“景昀你也太轻了,平日都吃了些什么东西?”
景昀一脸尴尬,八岁的孩童身量也不算小了,虽然景昀幼年时期发育不算太好,比同龄的孩子个头还偏矮一些,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长五岁的少年就能抱起来的。
龙翎手劲很大,景昀抓着他的肩膀发呆。
记得四、五岁左右的时候,龙翎不到十岁,那时候完全看不出来有长个子,两人身高竟是差不太远的,可过了七岁,龙翎就飞似的窜了起来,而自己依然没什么动静。
就因为这个,龙翎还得意了许久说自己是个矮冬瓜。那时候自己也是脾气大,每天一早就起来跑步练武,死命吃青菜,成天想着第二天起床就超过龙翎去。
可现实总是残忍的。
景昀回忆起自龙翎进入青春期,两人无论在体格、身高和力气上的差距都越来越大,那种跑着追也不如对方走着快的打击感还让他失落了好一阵子。
他忍不住将下巴搁在龙翎脑袋边,蹭了蹭。
龙翎斜眼看他,“怎的了?”
“没有。”景昀笑:“族长不生提摩的气了?”
听他还称呼自己提摩,知道这死孩子记仇得很,龙翎无奈叹气,“这是要来跟我算账了?”
景昀不回答,手指揪了龙翎一小把头发,道:“族长的头发真好看。”
龙翎失笑,“还会转移话题了。”
说着打了景昀的屁股墩一下。
景昀顿时又窘迫又尴尬,“族长放我下来。”
“不放。”龙翎自觉洗脱了景昀的嫌疑,心情大好,与他逗乐道:“那苏鹰是说了什么,让你气成那样?”
景昀看他,“你不是在楼上睡觉吗?如何看到的?”
“你走了没多久我就起来了。”龙翎道:“睡不着。”
他说着眉头蹙起来,显然是想到了心烦的事情。
景昀顿时后悔不该提起这个话题,伸手抚着少年眉心,执着地要将那浅浅皱痕抹平。
“不要皱眉。”他嘀咕。
这话就算景昀不是故意伪装,在龙翎听起来也十足是小孩子语气。
他笑了笑,接着道:“睡不着就起来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听到楼下有喧闹声,推开窗户就看到你了。”
龙翎又打了景昀屁股一下,不赞同